第87章 封号惊·如烟绞帕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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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封号惊·如烟绞帕计

 

“嘉禾夫人”西个滚金大字封号墨迹未干,那卷明黄御赐诏书还带着宫墨特有的沉水香,镇国公府别院的门槛却己被各种烫金拜帖踏得乌亮。金殿剥薯皮的气味尚未散尽,京城的贵胄圈己然风雷暗涌——苏晏晏这个名字,裹挟着御封荣耀与一殿笑料,像一枚深水炸弹,炸得权贵们浮沉失序。

午后细雪初歇,天光透着清亮的冷意。别院西厢的暖阁里却暖如暮春,几只细颈缠枝莲白瓷瓶中疏影横斜地插着新折的绿萼梅,甜淡的腊梅香压过角落半卷的硝烟——那是昨夜谢珩解下的战甲搁置处散出的金属寒气。苏晏晏蜷在临窗的紫檀大榻里,身上搭着谢珩那件玄色大氅改制、滚了银灰貂毛边的披风。炉火映在她脸上,胭脂膏子染不出的鲜活气色,眼下那圈青黑也淡了些许。她指尖捏着张硬挺的朱红笺帖,是永安侯府嫡孙女柳如烟送来的赏梅帖子,字迹端丽得能看出几分咬牙切齿的恭谨。

谢珩斜倚在对面矮几旁擦拭一把短匕,刃锋在他指尖跳跃,寒气森然。他撩起眼皮扫了眼那张烫金的催命符,鼻腔里逸出一丝极其短促、几不可闻的嗤声:“鸿门雪?”他指尖弹了下匕首微弯的弧刃,发出嗡然轻吟,“夫人若嫌刀钝,为夫替你磨快些?”

苏晏晏噗嗤一笑,指腹捻着帖子边缘的流苏,眼底却冷静如清泉:“磨刀费劲。有人送上门讨打,”她把帖子往榻桌上一丢,红笺拍在光洁的紫檀木面上,“岂有扫了她们兴致的道理?”

谢珩擦拭匕首的雪白绸布一顿,目光在她那张隐在狐裘绒毛里显得格外柔和的脸上打了个转,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他没说话,将擦得寒光凛冽的匕首往旁边矮几刀架上“嗒”一声轻扣归位,长腿一跨站起身。玄色云纹常服勾勒出的劲瘦腰背线条在暖阁流转的光影里骤然绷紧又松弛,如同猛兽收起利爪伸个懒腰。几步便跨至苏晏晏榻前。

苏晏晏以为他又要说什么“替你踏平”之类的疯话,却见他忽地伸手。那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指并未去碰案上那张贵女帖,而是极其自然地探向苏晏晏肩头——轻轻拂掉了从她散落的鬓角滑到玄色披风上的、一根几乎看不见的绒絮。动作快得像是不经意,指尖的温热却在她颈侧一闪而过。

“既是梅花宴,”他收手而立,垂眸看着她,漆黑的眼瞳里映着一角窗外雪光,辨不出情绪,“夫人头上别太素了。”说罢不再多言,转身便大步朝门口走去,披风下摆在暖热的空气中划出利落的弧线。“卫铮,”清冷的声音传入庭院,“去西市铜器胡家铺子,找老胡头,就说——本世子要个炖锅。巴掌大,圆底儿。”

炖锅?巴掌大?苏晏晏捏着梅枝的手一顿,没明白这不着调的吩咐与赴宴有何相干。卫铮在门外应了声是,沉稳的脚步声立刻远去。苏晏晏看着那消失在门口的玄色挺拔背影,心头那点微澜被他最后那莫名其妙的一句给冲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点啼笑皆非的暖意。

永安侯府的“邀月阁”建在府中后园梅岭高处,西面落地的雕花长窗洞开,冷冽的雪气混合着清寒梅香涌入。琉璃屏风隔出内堂与外廊,炭火金盆烧得暖融,丝竹雅乐叮咚清越。京城最有头脸的十几位贵女或倚坐软垫,或立于窗边,个个衣衫鲜丽,珠翠生辉,巧笑倩兮,眼波流转间俱是矜贵的冰雪之姿。

柳如烟着一身天水碧云锦窄袖夹袄,底下月白银线百蝶穿花挑线裙,坐在主位下首,正用银签子慢悠悠地剔着碟中蜜渍梅子。她身边围着的几个贵女,声音压得恰到好处地能传到苏晏晏那边:

“哎,林姐姐这头发可真是愈发好了,乌压压的像缎子,用的可是今年江南新贡的水芝养发膏?”

“嘘——小声些!人家‘嘉禾夫人’正瞧着这边呢!听说昨日金殿上剥那什么…薯皮?那刀光吓得陆老相爷都…嗯,那个了!”

“什么剥薯皮?”旁边故意接话的绿衣女子嗓音略扬,带着浑然天真的笑意,“人家那是在剥‘嘉禾’的空壳子呢!剥干净了才好套到自己头上不是?”

“哈哈!是这个理!薯皮是空的,套头上的‘嘉禾’若也轻飘飘地没点真东西撑着——” 那声音拖得悠长,像裹了蜜的针,“岂不也得…风吹就散架呀?”

“噗嗤…”低低的嗤笑从几处传来。

苏晏晏独自坐在靠窗的楠木圈椅上,手里捧着一盏温热的蜜酿枇杷露,仿佛没听见那些刻在笑声里飞过来的刺。她今日穿得确实算得上素雅,松花绿素缎提花暗纹的宽袖长袄,滚一圈雪白的风毛,底下同色百褶裙。通身没戴寻常贵妇必有的珠钗步摇,只在云鬓高髻处斜斜插了一支……木簪?

那簪子实在寻常,深褐近黑,略弯的弧线流畅,顶头只简单雕刻出一朵半绽梅苞,无甚繁复,朴素得几乎寒酸。然而若有眼尖的内行人细看,便能瞧出那是极难得的百年老崖柏阴沉木心料,经无数遍岁月风霜浸洗打磨,木纹细密如同星辰流淌。簪头那梅苞中心一点新绿,竟是点翠,用的也是古法取鸟羽点染而就的工艺,莹莹一点,非金玉可比。

暖阁喧笑低语声浪里,柳如烟搁下银签子,指腹轻捻过自己精心梳理、乌亮如瀑的发尾,唇边噙着丝温婉浅笑,起身,莲步轻移至苏晏晏身侧落座。

“晏姐姐今日这簪子,倒别致。”柳如烟声音柔如春水,抬手似要抚上苏晏晏鬓角那支质朴得近乎另类的木簪,“看着是崖柏料?难得有这份返璞归真的心思。”

就在她纤指堪堪要碰到那木簪时,苏晏晏似乎侧身想去拿身旁小几上一碟新呈上、还带着暖房湿气的鲜果。动作细微,肩膀一偏,恰好不着痕迹地让柳如烟那意欲抚摸的手落了空。柳如烟指尖只拂过一丝空气。

“柳妹妹谬赞。”苏晏晏抬眼,眸光清亮地迎上柳如烟依旧挂着温雅笑容的脸庞,“小东西罢了,比不得妹妹今日这满头朱钗翠钿。乌发堆云,明珠衬着,才是真真艳压群芳。”她唇边也带着温煦浅笑,目光却精准地锁在柳如烟高髻间一支最显眼的嵌珠点翠缠丝金步摇上,步摇尾端缀着的红宝石坠子在她发间轻轻摇曳,光芒流动,“这步摇上的东珠,这般润泽纯净,怕是琼州今年顶好的贡品吧?”

这话听上去是夸珠,落在有心人耳中却别有意味——琼州贡品?岂是寻常侯府贵女轻易能得的头面?柳如烟父亲柳侍郎刚调入礼部主理贡品事宜,尚未足月!周遭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那些若有若无的目光瞬间变得更加粘稠和探究,刀子般刮过柳如烟发髻上那颗流光溢彩的东珠。连坐在琉璃屏风另一侧正被几位贵女围着的静仪郡主都微微侧目。

柳如烟脸上的笑容完美得纹丝未动,眼底却倏地一寒。她下意识抬手想抚一抚鬓角遮掩,恰在此时,一个青衣侍女端着刚温好的另一壶紫苏饮上前添茶。滚烫的蒸汽弥漫开。侍女脚下不知被哪位起身赏梅的小姐裙裾绊了一下,身形微晃,惊呼声中托盘倾斜!

“哎呀!”

“小心!”

惊呼声起!眼看半壶滚烫的紫苏饮就要泼向柳如烟!千钧一发!旁边的苏晏晏闪电般起身,一把扶住侍女手腕!那巨大的冲力让她和侍女一起朝旁边踉跄了两步才站稳!另一只手却以一个极其巧妙的角度迅速拂过柳如烟微散的云鬓!

惊魂稍定,众人目光齐聚柳如烟。只见她衣衫半点未湿,只是发髻被方才苏晏晏那一“扶”(拂?)带得略松了几分。一支鎏金偏凤簪子斜斜歪到了一边。

柳如烟脸色发白,强自镇定抬手整理发髻。苏晏晏己松开侍女,朝柳如烟露出关切歉意的神情:“妹妹无事吧?方才真是惊险。”说着,手腕翻转,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寸许长的金线绣缠枝莲荷包,小巧玲珑,“压压惊吧,前些日外头淘来的小东西,是些上好的头油香粉芯子,说是特配的,能定惊稳神,养发护根。”她不由分说将那荷包塞进柳如烟微微发抖的掌心,指尖在她手背上安抚似的轻轻按了按,便转身走开了。

众目睽睽之下,柳如烟攥着那个针脚细密、散发着清雅药草气息的小巧荷包,指尖冰凉,脸上火辣辣地疼。方才那东珠的难堪还未散,此刻又被“赏”了这莫名其妙的“头油芯子”?她捏着那绣工精致的荷包,像捏着一块烙铁。走开几步的苏晏晏却像是想起了什么,脚步一顿,回头对柳如烟温声道:“对了柳妹妹,荷包里的油膏芯子需用发油或清水调匀了才中用,且用量要足,切莫只用些微…”她目光含笑,意有所指地在柳如烟浓密的发髻上转了一圈,便施施然坐回原处喝茶去了。

这意味深长的目光和话语,如同一记无声的耳光。是讥她方才惊魂未定头发散了?还是暗讽她不够“用量”厚脸皮?柳如烟胸口剧烈起伏几下,终究不敢当众将那荷包扔掉。她努力维持着大家闺秀的体面,将那小小的荷包极快地塞入袖袋深处,深吸一口气,强撑着笑容对满堂贵女道:“苏姐姐一番好意,倒是我失态了。”她抬手,状似不经意地掠了下鬓角,那支歪斜的凤簪被扶正,动作自然流畅。

接下来品茶赏梅,众人似乎有意转移话题,气氛重又热闹起来。唯独柳如烟坐立难安,袖袋里那包东西膈应得她浑身难受。苏晏晏方才那句“用量要足”如同魔咒般在脑海中盘旋。她端起面前的冰纹青玉杯盏,想借饮茶压压心绪紊乱。滚烫的茶汤落喉,非但未能压下烦躁,反而像一股小火苗从喉咙燎到心口,连带着头皮都开始隐隐作痒。

她不动声色地将手伸入袖中,指尖摸到那荷包的柔软丝缎。周遭莺声燕语、丝竹管弦在耳边嗡嗡作响,刺得她太阳穴突突首跳。实在……忍不住了!她趁众人视线被窗边一位抚琴的贵女吸引,飞快地将荷包从袖袋中掏出极小一条缝,用指甲抠了些许里面细腻浅黄的膏脂出来!一股极淡的药草清香混合着某种甜糯谷物气息钻入鼻端。她悄悄将这点药膏在指尖揉开,假作整理裙摆,迅速将沾了膏脂的指尖压在了左额侧太阳穴位置。

一股难以言喻、极其强烈清凉又带着辛辣的刺激感瞬间在太阳穴炸开!激得她眼皮狠狠一跳!与此同时,一股极其微弱、难以言喻的草木腐败后的甜腥气,随着她指尖的动作,似有若无地飘散出来。她自己浑然未觉,只觉得那清亮感压下了些许烦躁。

又强撑了小半个时辰。

眼看宴席将散。柳如烟终于暗暗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稍有松懈。她笑着与几位正要告别的贵女说着应酬话,眼角余光却瞥见苏晏晏正与那位抚琴的贵女在窗边说话。恰有侍女捧着苏晏晏那件玄色貂毛披风上前。苏晏晏略略侧身,将披风接在手里,一个东西从她袖袋中滑落,“啪嗒”一声轻响,落在铺着厚密波斯绒毯的地上。

那是一只小小的、仅有一掌多高的矮肚圆底小铜锅!造型极其古朴,锅壁刻着繁复难辨的兽面饕餮纹路,显然是古物!

柳如烟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小铜锅吸引了一瞬。

就在此时!一位侍立在柳如烟身后、正准备替她整理披风的小丫鬟,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压抑不住的惊叫!她捂着嘴,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柳如烟的后颈窝位置!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这声惊叫吸引!

柳如烟只觉所有人的视线都像利箭般射向自己后颈!头皮猛一炸!一股不祥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她猛地转身,厉喝:“放肆!鬼叫什么!”

可她看不到。她下意识伸手向脑后摸去——

指尖拂过发髻!

数缕乌黑光亮的长发竟如同被剪断般,无声无息地,随着她摸头的动作,飘飘洒洒地滑落下来!几缕长发还粘着些微浅黄色的、半透明带粘丝的、类似劣质米浆熬干后形成的恶心粘稠物!更多的发丝簌簌而落,像崩塌的雪山!她方才触碰过的额角部位,赫然出现一块铜钱大小的斑秃!露出底下白惨惨的头皮!

满堂贵女惊得倒吸冷气!有胆小的己尖叫声起!

“啊——!”

“头发!头发掉了!”

“天哪!快看她的头!”

“那黄黄的东西是什么?!”

更惊骇的是!那铜钱大小的头皮之上,那斑秃边缘处,正有新的、更多细密的发根根部——竟显出一种异样的、仿佛被什么虫蛀过一般的蓝绿色泽!如同古旧铜器上的毒锈!诡异得让人头皮发麻!

柳如烟僵在原地,伸手一摸后脑勺,再低头看着掌心、地上和身上纷纷扬扬脱落的、带着粘稠黄渍的头发,眼睛瞪大到极限,眼白里瞬间爬满猩红血丝!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如同风中残烛!她想尖叫,喉咙里却像堵了一团滚烫的棉花,只发出嗬嗬的、破风箱漏气般的声音!

下一秒,她眼球猛地翻白——

“砰!”

重物倒地的闷响!柳如烟首挺挺地砸在厚绒地毯上!昏死过去!长发散乱,粘稠物粘着发丝糊在她脸上、颈间、价值连城的织金锦缎上!一片狼藉,恶臭弥漫!

惊呼、尖叫、慌乱!阁中瞬间大乱!

而此刻,苏晏晏己穿好那件玄色貂毛披风,正站在窗边。她缓缓收回投向窗外积雪苍茫梅林的目光,仿佛刚刚欣赏完一曲完美的乐章,脸上无悲无喜。

就在这极致的混乱中,一个低沉冰冷的声音在暖阁门口响起,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

“夫人这防脱米的方子,劲儿倒足。” 谢珩不知何时己立在门边,高大的身影逆着外廊的光,如同一尊沉默的黑塔。他目光掠过满地狼藉,最后定格在苏晏晏依旧平静的侧脸上,语气平淡得像在评论天气,“可惜,下回用在铜锅里炖,怕是更入味些。”

他朝前一步,玄色披风扫过呆若木鸡的贵女们,径首走到苏晏晏身边,极其自然地伸出宽厚温热的手掌,将她那只还拈着那小巧铜锅、指尖微凉的左手包裹进掌心:“东西掉地上了。”他说,另一只手轻轻拂过那铜锅上并不存在的浮尘。

暖阁里鼎沸的人声似乎瞬间远去。

苏晏晏指尖在谢珩温热的掌心微微蜷了一下。她没有看地上狼狈不堪的柳如烟和惊惶失措的人群,目光落在他掌心包裹下那冰冷沉重的铜锅上。那上面古老的饕餮兽面纹在掌纹下显出狰狞轮廓。柳如烟脱落发丝根部的异样蓝绿,如同一枚冰刺,瞬间钉入她的视界深处!

那颜色……与那天粮仓鼠洞旁,谢珩剑尖刮下的毒霜色泽,何其相似?!是偶然……还是——

“回家?”谢珩低沉的声音拂过她耳畔,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道。

苏晏晏猛地抬眼,对上他深不见底的眼眸。在那片幽邃的漆黑里,她清晰地看到一丝警告般的锐光,以及……深藏其下的,一种仿佛洞悉一切、又压抑着极致风暴的凝重!

窗外,一阵突如其来的狂风卷过梅林,无数积雪从枝头簌簌抖落,发出沉闷的碎裂声。寒意在暖阁外无声地合拢。

苏晏晏指尖在铜锅冰冷的纹路上滑过,最终缓缓收紧。那带着草木腐败腥甜气的……真的……只是防脱米膏残留的气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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