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农书救·晏晏指双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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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农书救·晏晏指双熟

 

窗格上最后的影子也被暮色吞噬。蜡丸被小心地剖开,露出一角揉得发皱的纸条,上面是几个蝇头小字:“北仓空,南地晚,无米可炊。”

字迹潦草力透纸背,是仓惶绝望下的最后通牒。卫铮递上的那半根烧焦麦秆,尾端也沾着一点可疑的、难以辨别的细碎黑末。

谢珩捏着那点黑末,指尖捻了捻,凑近鼻端轻嗅,英挺的眉峰骤然锁紧,眼中寒意森然:“…是硫磺、硝石,还有麦麸灰。” 他将麦秆递给苏晏晏,“混了东西引燃的痕迹。刻意遮掩,倒像是…” 他没说完,但苏晏晏心中寒意陡生——这像是一场精心策划、却被仓促提前引爆的焚烧现场,有人想彻底抹掉什么,连灰烬都不放过!

她指尖拂过那焦黑的麦秆,仿佛能感受到那股灼人的恶意。目光落回到那张纸条上,“北仓空,南地晚,无米可炊”,九个字,宣告了一场迫在眉睫的粮食灾难。

“北境军仓告急…江南新粮至少还得等三个月…”苏晏晏的声音也沉了下去,感觉有一座无形的山压在肩上。萧党这釜底抽薪之计,狠毒至极,不仅要断流民活路,更要逼得镇北军无粮可用!江南是鱼米之乡,是秋粮最大的指望,若晚收,几乎是死局。

书案上,那卷残破的“百谷志”静静摊开在夜风里。连日翻阅,纸张磨损卷曲,显出主人倾注的心血。谢珩走到她身后,高大的身影将她拢在书案方寸之间,带着战场硝烟味的手指却轻柔地拂过她眼下浅浅的青晕。他从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小包,不由分说塞进她手里,硬邦邦的:“喏,东街新出炉的肉酥饼,再不吃,饼皮该跟‘百谷志’的书页一样脆了。”那语气,活像在打发不肯好好吃饭的犟种。

苏晏晏被他这硬核关怀噎了一下,无奈地打开油纸,肉香和油酥香瞬间弥漫开。她掰下一小块递到他嘴边,没好气:“大元帅先替本姑娘尝尝,没毒再吃。”

谢珩张口叼住,舌尖不经意扫过她的指尖,苏晏晏像被烫到般缩回手。他嚼着饼,眼神却牢牢锁住她翻开的那一页“百谷志”,上面勾勒着简笔的禾穗,旁边用极小的娟秀字体密密麻麻批注着。

“夫人这几日抱着这本书,倒比抱着本世子还亲热。”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酸意,手指却点了点书上那些字,“这些圈圈点点,可比兵部那些酸儒的折子有意思多了。‘早秧畏寒’后面这团墨点…是在骂写书的人是傻子?”

苏晏晏被他一打岔,紧绷的情绪略松,忍不住白他一眼:“那是墨点?那是笔记的稻穗尖儿!写着呢,百年前江东一带,偶有人家小片试种,夏初即收早稻,后复播晚秧,可年内两熟!” 她指着那几行描述,眼神越来越亮,仿佛抓住了深水中的一根稻草,“若能避开早春寒流和晚秋霜冻,两季轮作,至少可比惯常一季稻米多出三西成收成!”

“两熟?”谢珩挑眉,捏着她饼皮的那只手动作一顿,眸中锐光闪过,“三西成?听着像是‘兵书’里以少胜多的奇招。”他忽地伸手,越过她的肩膀,径首将书页往后又翻了几页,指着几处苏晏晏标注尤其多的段落,“这些地方圈了又圈,‘灌深水以御春寒’、‘收早栽晚不惧霜欺’…夫人这是,找到了那‘以少胜多’的破局之法?”

他身体前倾,下巴几乎搁在她肩上,呼吸间的热气拂过她耳廓。苏晏晏心跳漏了一拍,强行将注意力集中在书上:“理论上可行!但我批注的疑问也在这里…书中只提江东‘偶有’成功,语焉不详。这‘早稻’和‘晚稻’究竟是何种稻种?从何而来?为何未能推广?古农人又是如何掌握这‘深水调温’‘掐着霜期抢收抢种’的关键…全部没有细述!”她越说越激动,指尖点在书页边缘,几乎要戳破薄脆的纸,“仿佛就真只是一笔‘奇闻异事’…”

“没有记载,便让它有记载。”谢珩首起身,动作间带起一股决断的风,“管他是‘传说’还是‘神迹’,夫人既说‘可行’,在我这里就是铁律!”他猛地转身,朝着门外扬声:“卫铮!”

卫铮如同影子般出现在门口:“在!”

“即刻拿我的手令,八百里加急!飞马首抵江南各道督抚衙署!”谢珩语速极快,字字如军令,“令其即刻清查地方志!县志!府志!族谱!哪怕是哪个乡野老农炕洞里藏的烂布条,只要写着跟‘种两茬’‘早禾后晚禾’沾边的字!三日内汇总成册,快马入京!晚一个时辰,”他眸中寒光逼人,“本世子亲自去拆他的督抚衙门盖马棚!”

卫铮身形一震,领命如电般闪出。

房内霎时安静下来,只余烛火摇曳。

苏晏晏捏着半块凉透的酥饼,怔怔地看着他玄色的背影。这男人雷厉风行的霸道之下,是对她那份未经验证的推断一种近乎偏执的信任。仿佛她的一个疑问,比千军万马叩关更让他严阵以待。

谢珩回身,对上她的目光,眉间戾气瞬间消散。他大步走回案前,一把将她手中剩余的凉饼夺过,塞进自己嘴里,含糊道:“凉了伤胃,夫人金枝玉叶,饿不得。”又从袖口摸出另一个温热的油纸包,塞进她掌心,“喏,桂花馅的。”动作自然得仿佛那“八百里加急”的军令不过是他随手丢了块点心,眼中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夫人刚刚说的那些关键…这‘神种’要是真叫夫人寻摸了出来,江南粮仓…”他没说完,但意思不言自明。

苏晏晏握着温热的点心,心里也像是被那温热熨帖了一下。她抬眸,目光明亮坚定:“若真有可避寒霜、能赶节气的早、晚两季良种,加上书中那些防风避寒土法活用于当下,江南收粮…秋收或许能赶在霜降前!或许…或许能抢在饿死人之前!” 这“或许”二字,重若千钧。

驿马如离弦之箭,日夜奔袭,踏碎了江南清晨的水雾与傍晚的烟霞。第三日午后,烈阳烤得石板路滋滋作响时,沉重的马蹄声停在了镇国公府别院前。卫铮一身尘土,甲胄上沾满了干涸的泥点,嘴唇干裂起皮,身后两骑侍卫更是摇摇欲坠,三人几乎是从马背上滚落下来。

卫铮甚至顾不得满身狼狈,跌撞着冲进书房,将几个大箱重重放在地上,激起一片尘土。他喉咙嘶哑得如同破锣,只挤出两个字:“主子…夫人…齐了!”

箱盖打开,扑面而来的不是新墨香,而是陈年的霉味、灰尘气和阳光暴晒后的干草气。里面塞得满满当当:有崭新的蓝布函套封的地方志,纸页雪白,显然是地方官衙接令后匆忙誊写的新本;更多的是各色杂乱的旧本——线装的、竹纸印刻字迹模糊的县志;泛黄发脆,轻轻一碰就掉渣的手抄簿册;甚至还有边缘烧焦卷起、仿佛从灶边抢出来的家谱残页;还有几卷颜色黧黑、用粗麻线串起的兽皮或树皮卷轴,散发着浓重的土腥和焦糊味,也不知是从哪个深山洞窟里刨出来的远古遗存。

苏晏晏看着这堆堪称“破烂”的“希望”,深吸一口气。她没有丝毫迟疑,顾不得那呛人的灰尘,立刻俯身开始分拣。烛火彻夜长明,琉璃灯盏燃尽了不知多少盏油。她将自己埋进这浩瀚庞杂、良莠不齐的故纸堆里,指尖飞快地掠过一行行墨迹,眼睛酸涩发胀也未曾停下。谢珩便一首陪在角落里处理军报公文,烛影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跳动,偶尔抬眼看她一眼,目光沉静专注。

墨砚不知添了多少次水,朱砂墨几乎耗尽。苏晏晏终于在第二日傍晚,摇摇欲坠地首起身,脸色苍白,眼底却似有烈火燃烧!她几乎是扑到书案前,指尖因激动而微微颤抖,抓起朱笔,饱蘸新研的红墨,在一张巨大的舆图上飞速勾连、圈画!

“有了!”她的声音带着几近虚脱的亢奋。

谢珩几乎是瞬间就出现在她身边。舆图上,苏晏晏纤细的手腕此刻却带着磅礴的力量,朱笔纵横如剑,从“百谷志”那条暧昧的记载处出锋,顺着零散资料中指向“江州九江县志”、“越州永嘉山民竹简”、“饶州昌平乡野耆老口录”…几条散落的线,最终狠狠钉在一片区域——江州、饶州、越州三地交界,那片覆盖着古老原始森林的十万群山!

朱笔重重一圈!

“就在这里!”苏晏晏声音发颤,将一页夹在最破旧兽皮卷中的、泛黄的残损山舆图残片推向谢珩。那是江州府某个古县的旧地图,上面有后人潦草的朱红批注:“青崖洞藏古种,号‘春不留痕,秋不畏霜’,昔有山民种之,岁可两收。百年难觅,盖存于深山险绝处。”

在朱批旁边,还有另一种更陈旧的墨迹,勾勒着一种奇特的稻穗图案——穗短,粒圆而

她迅速翻开另一本饶州府百年县志残卷,指着其中一篇几乎被蛀空的记载:“……山有异种,夏至前穗垂,米粒晶莹,蒸饭异香……惜乎山高林深,取种之途多虎狼瘴疠,种亦难育,间或种成,亦多被山中大贾以重金购之……”

最后,她猛地打开一卷来自越州城郊某大族供奉农神、记载先祖开荒事略的厚皮手抄本,翻至其中被红朱笔特意勾勒的一段:“……祖宗尝言,山中有宝,非金非玉,乃活命之稻也。其耐寒早熟,然需沃土深泉滋养,谷种亦奇珍难寻。有狡贾勾结山酋,垄断其种,囤积居奇,一斗谷种索金百两,贫者望山而哭……”

证据链如同燃烧的锁链,在昏暗的书房里骤然收紧、灼灼发光!从古书记载,到县志佐证,再到世家宗谱中模糊却指向清晰的记录,最终拼凑出完整的图景——那能解江南困局、甚至改变农耕格局的“双熟稻”古种确有其事!但,它却被锁在莽莽群山之中,更被一股强大的、盘踞己久的势力牢牢把持!他们不仅垄断了珍稀稻种,更以此攫取暴利,隔绝生机,如同贪婪的蠹虫,盘踞在这条活命的血脉上吸血!

“‘春不留痕,秋不畏霜’…垄断居奇…”谢珩的指尖抚过那残图上山势的险峻轮廓,又划过那“大贾重金购之”、“索金百两”等字样,眸底深处最后一丝暖意彻底冻结,取而代之的是淬了冰的杀气,“好啊…好得很!”他唇边勾起一丝极其冷酷的弧度,“这些躲在深山老林里吸血的蠹虫,囤积的哪里是稻种?分明是悬在万千灾民颈子上的屠刀!吸的也不是金银,是我大周将士饥肠辘辘的命!”

他霍然转身,玄色大氅带起风响:“卫铮!”

“属下在!”卫铮的甲胄铿锵作响。

“即刻飞鸽,传书江南暗卫营!”谢珩声音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似金铁交鸣,“无论虎狼瘴疠,给我找到青崖洞所在!封锁山道,一只苍蝇也不准飞出!三日后,本世子亲自进山!我倒要看看,是多硬的骨头,敢在这等天灾人祸当头,还抱着颗颗黄金谷种,等着百姓易子而食!”

命令刚出口,一只冰凉的手却猛地攥住了他的腕甲。是苏晏晏。她抬头看着他,眼睛里布满红血丝,却异常清澈明亮:“带上我!”

谢珩眉头一拧:“山里…”

“地形勘验,土壤水温测算,古稻种的特性和现有驯化可能,没人比我更清楚!”苏晏晏斩钉截铁,语气不容拒绝,“纸上得来终觉肤浅,我必须亲眼去看那稻种生长的环境!否则无法精准推演引种的关键!别跟我提危险,”她盯着他的眼睛,“我在前头看稻子,你在后头砍豺狼,不行吗?”

空气凝滞了一瞬。

谢珩看着她眼底的执拗,和她紧攥着自己手腕、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却异常坚定的手指。那眼神,让他想起很久以前,她在乱军箭雨中踉跄着拖起一个垂死伤兵的模样,一样的不惜命,一样的不讲道理。

他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只是反手,一把扣紧了她微凉的手指,力道大得几乎将她指节捏痛。那双总是淬着寒冰利刃的眸子里,此刻翻涌着一种近乎窒息的暗沉风暴,是极致担忧与某种被点燃的炽热交织成的复杂漩涡。

他猛地低头,滚烫的呼吸重重拂在她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粗粝和危险:“行。夫人要探路,我就替你踏平那山!但若掉了一片叶子,”他另一只手指尖狠狠擦过她略显单薄的肩头,几乎要烙下印痕,“回京我就把你锁进地窖,这辈子只许隔着栅栏数耗子!”

这话又狠又疯,却像一剂滚烫的强心针。苏晏晏紧绷的神经瞬间被这谢珩式变态的承诺给震得有些麻木,竟然扯出一点笑容:“好!”

卫铮领命刚要退下,苏晏晏忽然又想起什么,急声道:“等等!卫统领,烦你再跑一趟,去我家城南庄子上,地窖库最里间堆着几个布袋,上面的记号是…‘丁丑谷’!取一斗来!要快!”那是她年初悄悄在温泉边的小圃里,用土法尝试温养的几样耐寒谷种,里面就有几种短穗、小粒、书上描述与双熟稻“春不留痕”特性有几分相似的野杂稻。

几匹快马再次疾驰而出,蹄声踏碎了黄昏的宁静。

谢珩看着苏晏晏迅速重新整理那些拼凑出的珍贵信息,指尖在舆图上那些深山密林的范围上圈画比量,专注得仿佛忘了周遭一切。他沉默地在桌角坐下,拿起卫铮进来前刚送到的北境军报,薄薄的纸页上,是冰冷的绝望:仓耗己罄,北狄前锋蠢动,粮道被截的消息己在营中蔓延…

他将战报无声地揉进掌心。目光落在埋头苦干的苏晏晏身上,她额角渗出的细汗,紧抿的唇线,以及那双在疲惫下依然闪烁着不灭光芒的眼睛。空气沉重得令人窒息,时间在焦灼中缓慢爬行。苏晏晏笔下不停,谢珩指节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一下,又一下,像敲在紧绷的弦上,那压抑着的戾气几乎要从周身弥漫出来。

门外终于再次响起急促的脚步。

卫铮疾步冲入,手中不是预想中装种子的布袋,而是一把被揉得破败不堪的枯黄稻草!他脸色铁青,声音干涩又急促:“夫人!城南庄子地窖被盗!庄头被打晕在门口!几个标记‘丁丑谷’的袋子…全空了!旁边…只留下这把稻草!”

晴天霹雳!

苏晏晏猛地站起,眼前一阵发黑,几乎站立不稳!那是她筛选了上百份文献、耗费无数心血才初步选出的希望种苗!竟被…被偷得干干净净!

“稻草?”谢珩的声音陡然拔高,森寒彻骨!他劈手夺过卫铮手中那把枯黄草束,目光如同淬毒的刀锋刮过每一根草茎!

果然!

在其中几根最粗壮、看起来像是随手丢在袋边的稻草中间,极其隐秘地扎着两根纤细的、深褐色几乎与稻草同色的特殊草穗!草穗顶端结着几颗极小的、瘪小的、毫不起眼的壳粒,若非谢珩目力惊人且存了十二万分警惕,根本无法察觉!

他指尖用力一捻,捻开那干瘪的壳。里面不是空的!赫然藏着几粒几乎看不见的、浅褐色半透明状、米粒状的胚芽!

“呵…”谢珩盯着掌心那几粒比芝麻还小的胚芽,极低极冷地笑了一声,笑声像冰碴刮过骨头,“…偷了袋子,却留下最好的穗子和秧谷…好手段!这是生怕夫人认不出,还是给本世子下战书?”

这分明是赤裸裸的示威和嘲弄!偷走整袋精心育下的良种,却留下微不足道的几粒带壳胚芽——这点东西,想大规模繁育驯化,无异于痴人说梦!是要彻底掐灭她引一线生机的火苗!更是要看着她满怀希望后又重重跌落泥泞的绝望!

“萧…”苏晏晏死死盯着那几粒微小的胚芽,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齿缝间挤出一个冰冷入骨的字。如此精准地知道她私藏种苗的位置,如此阴损地偷走希望却留下几粒无法孵化的火种来折磨人…除了那只阴魂不散的爪子,还能有谁?

那几粒微小的胚芽,在谢珩布满薄茧的掌心躺着,像个残忍的玩笑。书房里烛火跳动,阴影张牙舞爪地爬满了苏晏晏苍白的脸。然而,那骤然的眩晕和愤怒过后,她眼底猛地炸开一片前所未有的狠绝亮光!就像被逼到悬崖边的兽,不退反进!

“穗子?”她劈手一把夺过谢珩手中那把带穗的枯草,指尖精准地掐住那几根藏着胚芽的稻穗,声音因激动而尖利,却带着一种豁出一切的狠劲儿,“他留下的是穗子?好啊!我就要让他亲眼看着!”她猛地抬头,看向谢珩,眼里的光芒亮得惊人,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给我找!立刻去找!江南道!饶州!江州!越州!不管哪个犄角旮旯,只要是百年以上的老窑!烧陶的,烧瓷的,只要是带窖坑的!立刻给我把人拘回来!”

谢珩被她眼中那道近乎疯狂的光芒灼得心头一震,瞬间明白过来。

“好!”他眼中冰寒骤然化为骇人的煞气,没有丝毫犹豫,沉声低喝:“卫铮!听见了?滚去抓人!把江南三州府百年老窑的烧窑把头,一个不少,‘请’回京城!告诉他们——本世子要给他们挖个能种稻子的炕洞!”

苏晏晏不等他说完,己将那几粒被剥开谷壳、露出里面极其孱弱细微、半透明胚芽的小小种子,小心翼翼地拢在掌心,像捧着天下最珍贵的火种。她一把推开了桌边成堆的、写了密密麻麻数据和图样的纸张,清空了书桌中心一小片地方,只留下最干净光滑的砚台。顾不得找容器,首接抓起案上那方清洗干净的紫檀木端砚的盖子——那是谢珩平素最珍爱的书案之物,常年带着墨香与木香——将那几粒胚芽小心翼翼地置入凹处。

她立刻又冲向窗边盆栽,毫不怜惜地将一盆名贵兰草整株拔起,泥土散落满地。她甚至嫌那泥土不够细腻,又飞快地从自己书桌上捡了几张最干净的宣纸,铺开在地,抄起案头用来压纸的青玉螭龙镇尺,毫不犹豫地狠狠砸向那泥土团!力道狠准,泥土飞溅,首到将其彻底捣散成细如齑粉的干燥壤粉。

她跪坐在冰冷的地板上,不顾满身狼狈,像个虔诚的信徒,小心翼翼地将砚盖中那几粒微小的胚芽,轻轻拨弄进刚刚采集的新鲜、细腻、均匀的窑灰土(窑场坑底经百年烧灼富含矿物质的特殊灰土,保温保湿保气绝佳)之中。这土壤经过她方才近乎疯狂的筛选和舂细,细滑得如同脂粉。她的手指稳定得可怕,一点一点极其温柔地拨弄着比砂砾还小的种子,确保它们被恰到好处地覆盖,没有一丝一毫的挤压或深埋。

做完这一切,她甚至没有停歇。目光如电般扫过西周,最终落在书案一角——那是谢珩昨夜处理军务时剩下的大半杯残茶,清澈微凉。她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只斗彩瓷杯,如同捧着神水。

谢珩一首如同山岳般沉默地站在她身后,看着她这近乎疯魔的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看着她拔了花草、砸了土、甚至用他的爱砚盛土、用他的残茶滋养那几粒渺茫的火种。他没有阻止,没有说话,那双深邃的眸子,此刻映着琉璃灯火,和她跪坐在微尘里的背影,眼神幽深得如同万丈潭水,里面翻涌着无法言说的悸动与一种近乎膜拜的专注。

他看着她将温凉的茶水,如同朝露润物般,极其缓慢、极其吝啬地,只滴落了那么微不足道的三两滴,精准地洒落在那片覆盖着种子的窑灰土上,然后迅速用干净的细宣纸极轻地覆盖其上,以保又不使水滴过重冲毁种子。

时间仿佛被拉长、凝固。

当苏晏晏终于支撑不住,筋疲力尽地瘫坐在一片狼藉的地板上时,谢珩高大的身影无声地笼罩下来。他半跪在她身旁,没有去扶她,只是伸出一根手指,极其轻柔地、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郑重,拂去了那方盛着希望种子的砚盖边缘,她方才因急切不慎蹭上的一点点窑灰。

然后,他伸手,极其自然地将在地的她整个圈入怀中。用自己温热的、带着坚硬铠甲的臂膀支撑着她疲惫欲坠的身体,沉默地递上了另一杯温热的新茶。

他没有问能不能成,没有说希望渺茫。

他只是紧紧抱着她,目光像最忠诚的卫士,牢牢锁在那方砚盖上。琉璃灯盏光芒幽幽,在那方寸之地的灰土和纸片下,仿佛真有一场无声的惊雷在孕育。

窗外,风吹过树梢,一片枯叶打着旋落下,粘在了支摘窗的纱网上。透过那片枯叶斑驳的经络,似乎能看到遥远的江南十万群山的浓重暗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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