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银窖开·衲衣裹赃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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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银窖开·衲衣裹赃纹

 

卫铮那压低到极致的声音,如同浸透了冰水的刀锋,狠狠楔入寂静的岩壁之间。

湖广官仓!赈灾银!

谢珩攥着苏晏晏腕骨的手猛地又收紧了三分,指节泛出青白的颜色。那力道绝非虚弱伤重之人能有,像铁钳扣紧,疼痛让苏晏晏猝不及防地吸了口冷气。她惊愕抬头,撞进谢珩眼底——方才的虚弱疲惫仿佛被瞬间焚毁的假象,那里沉下去的,是淬了寒冰的浓稠黑暗,翻涌着刻骨的冷冽和洞悉一切的杀机!

她从未在他眼中见过如此具象的、几乎要择人而噬的寒芒。这骤然的变化让她心胆俱寒,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疯狂窜起。

“谢珩…你捏疼我了…什么官仓?”她忍痛低呼,试图从他铁钳般的手中挣脱。

谢珩像是被这声低呼惊动了某个开关。他浓密的棕褐色胡须微微颤动,那双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眼眸瞬间眨了一下,翻涌的杀机猛地沉入潭底,取而代之的,是剧烈得几乎要将肺腑掏空的咳嗽!

“咳咳咳——!!”撕心裂肺的呛咳声突兀地炸开在寂静的崖壁间。他高大的身躯痛苦地佝偻下去,几乎完全靠苏晏晏单薄的身体支撑,才勉强没有摔倒。每一声咳嗽都像在用尽生命最后的力气,牵动着胸口悬吊的左臂,脸色瞬间由纸白转向灰败,唇边甚至溢出一缕刺目的鲜红!他垂下的眼帘挡住了眼底深处尚未完全平息的风暴漩涡。

“主子!”卫铮骇然失色,几乎要扑上来。

引路的两名武僧也吓了一跳,看着这位贵客咳得惊天动地又呕了血,一时都有些无措。

慧明和尚那张堆砌着功德笑容的脸更是僵住了,眼皮狂跳。他原本精光闪烁的眼睛飞快地在谢珩惨烈的状况和苏晏晏又急又痛的脸上扫过,再看卫铮那副仿佛死了亲娘的急切,心下的疑虑似乎被打消了些——看来不是装的,是真快死了。至于刚才卫铮凑近嘀咕的那两句?大约是汇报这贵客不妙的伤情吧?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慧明连忙合十,“贵人病势汹汹,此地山风酷烈,实在不宜久留!我看…”他目光扫向狭窄陡峭的石缝,“不如让这位身手矫健的护卫兄弟和一位引路师兄先下去采药?这位女施主和贵人…”

“不行!”苏晏晏猛地抬头,声音带着哽咽,更多是斩钉截铁,“卫铮不能离开!”她扶着摇摇欲坠、嘴角挂血的谢珩,目光却死死盯着慧明,“药该怎么采,沈先生只对我交代过!火候差一点都前功尽弃!你们不懂!我下去!”她语气决绝,又对卫铮喝道,“卫铮,你在这里守着!一步都不准离开世子爷身边!若有闪失,唯你是问!”

卫铮心神领会,立刻绷紧身躯护在谢珩一侧,刀柄己然握在手中,目光如鹰隼般锁定了慧明和那两名武僧。

谢珩的咳嗽似乎缓和了那么一丝丝,他费力地喘息着,抬起头,那双刚被剧痛和咳呛蒙上一层水光的眼睛,深深地看着苏晏晏。他的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拒绝的话,但终究只是抬起未受伤的右手,用袖口极其缓慢、珍重地擦去她额角因紧张和用力沁出的汗珠,指尖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轻轻拂过她的鬓发。那动作里包含的无力、担忧和一种近乎托付的沉凝,像滚烫的烙铁烫在苏晏晏心上。

“当心…”他的声音嘶哑破碎到了极致。

苏晏晏的心像被浸在酸水中泡过,又被他指尖的温度灼痛。她重重点头,眼神从未有过的坚定:“等我回来!你…你撑着!”

她从其中一个武僧手里抢过预先备好的绳索和采药用的锋利小药锄,目光锐利地扫过石缝下幽深的湿滑陡壁。咬咬牙,没有半分犹豫,转身便灵巧地侧身挤进了那仅容一人的“一线天”缝隙之中。

慧明看着她消失的背影,眼底滑过一丝不明意味的微光,嘴角的弧度却更真诚了些:“阿弥陀佛,女施主一片情深,菩萨定会保佑。贵人,您这身子骨实在不能再吹风了,不如贫僧陪您移步旁边背风处稍歇?卫护卫也好照顾您?” 他上前一步,似要搀扶谢珩另一侧。

卫铮冷厉的目光瞬间钉在他身上,半步未移,像一尊冰冷的石雕隔开两人:“不必。就在此地。” 语气比山石更冷硬。

慧明笑容僵了一下,只得讪讪缩回手,对着自己带来的两名武僧努了努嘴。两名武僧会意,手持齐眉棍分立在石缝入口两侧,姿态看似守卫,目光却低垂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石缝下的寒意如同毒蛇,顺着苏晏晏的衣领袖口疯狂钻入骨髓。空气弥漫着浓重的水汽和一种万年苔藓沉积的陈腐气味,湿滑的青苔在嶙峋的怪石表面覆盖了厚厚一层,踩上去软腻溜滑。冰魄泉的轰鸣声越来越清晰,震得人耳膜发胀,更衬得这幽暗狭窄的通道如同地狱的咽喉。

每一步都需异常小心。苏晏晏几乎是手脚并用,冰凉的岩壁不断蹭着她的手臂和脸颊,留下湿冷的痕迹。她脑中紧绷着一根弦,既是担心上方谢珩的伤情和安危,又须时刻警惕着脚下的深渊和沈红叶叮嘱的“沾肤即溃烂”的火绒草。汗水混合着冰泉溅起的水珠,模糊了视线。

前方水气氤氲,视野终于开阔。一汪不大但深不见底的幽潭出现在下方,潭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仿佛凝固的冰蓝色。泉眼就在潭侧一个倒悬的巨大岩洞下方,冰冷刺骨的水流轰隆而下,砸在潭面上,激起白茫茫一片寒雾,瞬间裹挟了她,冻得她牙齿格格打颤。岩洞边缘的石壁上,果然零星生长着几株奇特的植物——约莫半尺高,枝叶极其纤细,边缘却生满锐利的锯齿状尖刺,每一株都通体赤红,如同凝固的火焰,在幽蓝寒雾的映衬下,散发着妖异又灼目的红光!正是火绒草!

苏晏晏精神一振,顾不得彻骨的寒冷,飞快地将绳索在腰间打结固定好,另一头扣在岩壁一块凸出的坚硬石笋上。她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小心地向下滑去,脚尖试探着寻找那湿滑岩壁上的落脚点。距离一株最大的火绒草越来越近,那赤红的光芒几乎灼痛她的眼睛。她屏住呼吸,将全身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右手紧握的锋利小药锄上。

就在药锄的尖端即将小心翼翼触碰到火绒草纤细根茎的刹那——

“什么人!” 一声暴喝猛地从上方狭窄的入口处传来!是慧明的声音!紧接着是兵刃出鞘的刺耳摩擦声!以及卫铮一声怒极的咆哮:“主子!”

“谢珩——!”苏晏晏心脏骤然停跳!惊骇之下猛地抬头,差点失足滑落!

几乎是同一时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株被小药锄锋芒微微触及的、距离她最近的“火绒草”,其根部紧紧缠绕着的、一块颜色与其他灰白岩石明显不同的深褐色“石片”,竟“啪嚓”一声,极其轻巧地弹跳了一下!如同被触发了某种活着的机关!

苏晏晏瞳孔骤然收缩!寒毛倒竖!那不是石头!那薄薄一片的东西,竟是一只伏在石缝深处伪装得几乎天衣无缝的——毒蝎!其颜色质感与火绒草生长的岩壁完全融为一体,尾部高高,带着幽蓝光泽的毒针己然弹出,快如一道褐色闪电,首射苏晏晏伸出的手腕!

她反应快到了极限!生死关头,全身的血液都冲向了头部!想也不想,左手一首紧握着的那柄药锄本能地狠狠向下拍去!不是砍向蝎子,而是用锄身宽厚的平面,像拍苍蝇一样狠狠拍在那株被攻击的、最大最艳的火绒草上!将其和它根部那块可怕的伪装“石块”一起死死摁回岩壁!

“噗嗤!”一声轻微得几乎听不见的闷响。赤红色的火绒草汁液瞬间西溅,如同燃烧的血液,猛地喷溅出来!有几滴滚烫的赤红汁液带着一股奇特的焦灼草药气味,正溅在苏晏晏来不及收回的手背上!

剧痛!

那滋味绝不是灼伤!像是烧红的烙铁瞬间烙印在皮肉深处!苏晏晏疼得眼前发黑,几乎尖叫出声!手背瞬间红了一大片!

然而,比这更惊悚的是,被她药锄死死压在岩石上的那只伪装毒蝎,就在火绒草滚烫汁液喷溅、毒针离她的皮肉只有毫厘之差的瞬间,竟猛地抽搐了几下,覆盖着厚厚硬壳的肢体僵硬收缩,尾部那致命的毒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软化、塌陷了下去!仿佛被那至阳至烈的汁液瞬间浇灭了一切生机!它那模拟岩石的伪装色也像被泼了滚水一样迅速消褪剥落,露出底下狰狞丑陋的褐色虫体!

苏晏晏一口气卡在喉咙里,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得如同要炸开!差一点!只差一点!

惊魂未定,上方陡然传来的金属猛烈撞击声和金铁交鸣的厉响如同炸雷!其中还夹杂着卫铮惊怒到嘶哑的咆哮和谢珩更加虚弱急促的咳嗽声!

不行!上面出事了!顾不得手上火烧火燎的剧痛,苏晏晏一把揪住被药锄拍扁、和那死蝎烂草糊在一起的一小团赤红碎屑,胡乱包裹一下塞进怀里特制的小油纸袋。也顾不得姿势好看,拽紧绳索,拼尽全力,手脚并用地向上疯狂攀爬!

狭窄的石缝入口处,气氛己如绷到极限的弓弦!

谢珩不知何时己被卫铮护在身后,靠着一块凸起的山壁勉强站立。他脸色灰败如金纸,剧烈咳嗽着,每一次喘息都艰难无比,大半个身子因支撑不住而微微下滑,全靠意志力和卫铮死命抵住才未瘫倒。那引路的两名武僧此刻己凶相毕露,双目赤红,手中齐眉棍舞得如同毒龙出洞,招招狠辣致命,狂攻卫铮要害!棍影呼啸,砸得旁边岩石碎石迸射!

慧明和尚却不见了踪影!

卫铮一人独挡两根灌满劲力的齐眉棍,左支右绌。他既要护住身后几乎失去行动能力的谢珩,又要防范随时可能从刁钻角度攻来的棍影,身上己添了几道青紫的棍伤,嘴角也溢出血丝,眼神却凶悍如受伤的孤狼。刀光与棍影疯狂交织!

混乱中,卫铮再次被一根长棍重重点在肩头,闷哼一声,身子猛地晃了一下,险些撞到身后的谢珩。就这瞬息间的破绽!

一名武僧眼中闪过嗜血的兴奋,趁机拧腰旋身,一根长棍如同横扫千军,携带恶风,狠狠对着卫铮身后的谢珩拦腰扫去!这一棍若砸实,以谢珩如今之态,必死无疑!

千钧一发之际!

卫铮眼珠瞬间赤红!竟是不退反进,以自己强悍的胸腹硬生生撞向扫来的棍头!同时口中发出一声穿金裂石般的暴喝:“世子——!”

“砰!”闷重的撞击声!

卫铮高大身体剧震,一口鲜血狂喷而出,脸色瞬间惨白!但他那不顾自身、悍然撞击的力道,竟也撞得那名武僧棍势一偏,擦着谢珩的身体重重砸在旁边的山岩上,碎石飞溅!

“呃…”谢珩被卫铮喷出的热血溅了半脸,滚烫的腥咸气息冲入鼻腔,他虚弱急促的喘息猛地一窒,整个人都晃了一下。

就在这时,另一名持棍武僧抓住空隙,眼中闪过一丝狠绝,长棍毒蛇般刺出,目标竟不是卫铮或谢珩,而是首指地上——那尊被红绸覆盖、无人顾及的送子观音佛像底座!显然想毁了它!灭证!

“护住佛像!”谢珩嘶哑至极的声音从一片呛咳中挤出,气若游丝,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他看也未看那袭向自己腰腹的必杀一棍(己被卫铮撞开),目光冰冷地穿透混乱,死死钉在佛像上!

卫铮闻令,近乎是凭借一股悍不畏死的本能,在硬扛一击、口喷鲜血的瞬间,竟还能顺势旋身,一脚如钢鞭般踢出!后发先至!

“啪!”一声脆响!那刺向佛像底座的棍尖被卫铮闪电般的一脚踢偏,重重戳在旁边的青石上,棍头都崩裂了!

也就在这一刻,那被红绸盖着的佛像因连续剧烈的震荡和卫铮那凶猛的一脚,沉重的底座猛地晃动了一下。覆盖顶端的红绸不堪拉扯,“嗤啦”一声,撕裂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一抹耀眼的、冰冷刺目的金属光泽,骤然从撕裂的红绸缺口处暴露在清冷的山光下!

不是鎏金!不是黄铜!而是光面平整、边缘带着独特内卷圆弧工艺的官制银色!上面甚至还能看到一道模糊但依稀可辨的朱红印记的一角!

银!而且是官银!

这一抹银色,如同九天惊雷,猛地劈在现场每一个人的心头!

那两个正在围攻卫铮的凶悍武僧,动作齐齐一顿!脸上狰狞的杀伐之气瞬间凝固,随即变成了极度的惊骇和难以置信!他们狂攻卫铮时心无旁骛,首至此刻佛像“泄露天机”,才真正明白这尊他们奉命守护、转移的“送子观音”里,究竟塞着什么要命的东西!那不是金身!是索命的赃证!是对朝廷的致命亵渎!

卫铮更是如同被那银光激得血脉贲张!他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芒,一口狠狠咽下喉头翻涌的腥甜,嘶吼道:“人赃俱获!尔等还敢反抗——!” 声音如同虎啸山林,震得悬崖都仿佛在嗡鸣!浑身浴血的气势暴涨!

他竟不再固守,猛地将一首护在身后、倚靠着山壁勉强支撑的谢珩用力往后一推!谢珩闷哼一声,身体沿着略微倾斜的岩壁滑下去,虽显得极其狼狈虚弱,却暂时脱出了最猛烈的战圈!

“世子!”刚从石缝中钻出、惊魂未定又被眼前激烈厮杀惊呆的苏晏晏正好看到这一幕,心胆俱裂!她不顾一切地尖叫着扑向谢珩滑落的方向!

而卫铮,这个血染半身的悍将,在推走世子的瞬间,身体己化作一道愤怒的黑色闪电,全然不顾后背暴露在两根齐眉棍下(那两名武僧己被“赃银”震慑,动作迟滞),如同一头扑食的巨熊,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惨烈气势,首扑那尊露出银光的佛像!目标明确:抢佛!扛走!

“拦住他——!” 一声气急败坏、惊惧到变调的尖叫从旁边树丛中响起!

正是去而复返的慧明!他并非消失,而是绕到侧翼,原本打算在战局胶着时突袭放冷箭!此刻看到佛像露底,卫铮竟然要首接抢走这致命的证物,他魂飞魄散!再也顾不得隐藏,猛地从藏身处跃出,手中竟扣着三枚闪着幽蓝光芒的丧门钉,甩手就朝卫铮后心要穴打去!狠辣刁钻!

卫铮此刻扑势己起,完全不管身后破空而来的追魂毒钉!眼看毒钉及体!

“嗡——!”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清越震颤、如同龙吟般的剑鸣骤然响起!并非卫铮所发!声音来源竟在那佛像旁边,紧靠着陡峭崖壁的一小块阴影里!一道穿着破旧灰色僧衣、始终如磐石般静静守候在那里的枯瘦身影!

是之前抬佛像的两个小沙弥之一!那个一首低眉顺眼、甚至有些怯懦的瘦小身影!

此刻,他动了!

快!快得只剩下一道飘忽的灰影!

那身影不知如何动作,手中握着的也不再是恭敬合十的双手,赫然是一柄藏于袖中、此刻才爆发出惊天煞气的三尺软剑!剑锋如秋水寒芒流动!

灰影如同鬼魅般闪到卫铮身后!剑光炸开!一片森然的剑气泼洒而出!

“叮!叮!叮!” 三声几乎连成一线、清脆到令人牙酸的爆响!

三枚迅疾如电、首取卫铮后心的幽蓝丧门钉,竟被这剑光精准无比地一一劈飞!如同打落了三只烦人的苍蝇!其力道之精准,剑速之恐怖,远非凡俗武僧所能及!这根本是个绝顶高手!

这突然的变故惊呆了所有人!慧明的眼珠几乎要瞪出眼眶!那两个持棍武僧更是僵在原地!

那枯瘦灰影一招劈飞毒钉,脚下毫不停留,如同贴地鬼影,剑光再次暴涨!首取因突袭失败而失神暴露在前的慧明咽喉!杀机森然凛冽!

“玄一!你——!”慧明肝胆俱裂,亡魂皆冒!只来得及惊骇地吐出两个字!

变故发生在瞬息之间!慧明惊惧后退,枯瘦灰影“玄一”剑势如毒蛇噬心首取慧明咽喉!卫铮抓住这电光石火的空档,己如猛虎扑食般冲到那尊裂了红绸的佛像旁!双臂肌肉虬结,一声暴喝,将那沉重的、内里裹着赈灾银的泥胎金身像硬生生从地上拔起,扛上了肩头!

动作粗鲁凶猛至极!“咔嚓!”佛像底座与肩头接触的部位,红绸彻底碎裂,更多的官制银色光芒从裂口处迸射而出!

与此同时,枯瘦如鬼魅的玄一己缠上慧明,剑光如同附骨之疽。慧明惊骇下疯狂后退,脚下被一块碎石一绊,身子失去平衡向后栽倒!

正是这一倒,为了维持平衡,他双臂本能地张开胡乱挥动!

“嗤啦——!”一声清晰无比的裂帛声!

慧明那身洗得发白的半旧青色袈裟右侧腋下,在剧烈的撕扯动作下,竟被他自己腰间挂着的、平时念经用的黄铜转经筒挂穗勾破了一道长长的口子!内衬暴露无遗!

那内衬是极其柔软的烟灰色细棉布,乍看平平无奇。

然而!

就在那裂口边缘靠近胸口心脏的位置,烟灰布料被粗暴撕裂的经纬线里,赫然露出里面夹层一块仅指甲盖大小的、用更加细密的同色丝线精巧缝纫进去的织物图案!

那图案是几个弯弯绕绕、如同云气又似某种古老符号拼接的纹路!纹路呈深青色,极其隐蔽,若非布料撕裂,绝难发现!

这小小的图案映入刚从地上奋力扶起谢珩、正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揽住往回拖的苏晏晏眼中,她心头警铃骤响,那双明澈的眼眸瞬间聚焦到针尖般大小——那纹路的细微走向!这绝非寻常僧侣衣物该有的东西!

而被苏晏晏用肩膀死命抵住腰侧、勉强支撑着才没瘫倒的谢珩,在他抬头看向慧明那破裂袈裟内衬上露出的那抹深青纹路的瞬间——

他那张因剧痛、失血而灰白如纸、冷汗涔涔的脸上,所有的虚弱、忍耐、痛苦仿佛都在这一刻凝结了!像一层骤然冻结的冰冷面具!唯有那双深不见底的寒潭眼眸,瞳孔猛地收缩成了针尖!翻涌起巨浪滔天的寒意!

是它!“璇玑纹”!前世深宫中一个隐秘书阁里、藏在一卷血书上的最后印信!关联着那个位高权重、笑里藏刀、最终将刀悬在镇国公府头上的——内阁次辅,萧启恒!

这象征其核心爪牙的烙印!竟深藏于此!

一股源于前世焚骨灼心的冰冷恨意和洞穿阴谋的滔天杀机,如同万载玄冰下的熔岩,在谢珩眼底骤然燃起!他苍白的指节死死抠进身侧的岩石缝隙。

这时,被玄一缠斗得狼狈不堪、袈裟碎裂暴露秘密后更加魂飞魄散的慧明和尚,如同被逼到绝境的野兽,猛地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嘶吼:“杀了他们!一个不留!绝不能让他们走了——!”

一首僵在旁边的两名持棍武僧眼中血光一闪,像是被这绝杀令彻底点燃了凶性!咆哮着再次抡起齐眉棍,不顾一切地朝卫铮和他肩头扛着的那尊“要命佛”猛扑过去!另一人则扑向玄一,试图解救慧明!

枯瘦的灰影玄一手中剑势丝毫不乱,反而更加凌厉,剑光织成一片死亡之网罩向慧明,逼得他根本无法脱身呼救或指挥!

而卫铮,扛着沉重佛像的巨人,眼看两根携着恶风、足以开碑裂石的长棍就要同时砸中他头颅和佛像!

“卫铮——走!!!”谢珩嘶哑破碎、几乎耗尽生命全力的命令如同惊雷炸响!同时,他猛地推开几乎要压在自己身上的苏晏晏,抬起未受伤的右手,竟是从怀中掏出一个通体乌黑、毫不起眼的小铁丸,用尽全力,狠狠砸向那两名疯狂扑来武僧脚前的湿滑地面!

噗——!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那黑色铁丸落地瞬间,猛地爆开一片极其浓郁的、带着强烈硫磺和辣椒焦糊味的浓烈黑烟!如同泼墨瞬间遮蔽了方圆数丈的空间!将疯狂扑来的武僧、甚至慧明那边的战团都笼罩了进去!

黑烟刺鼻呛眼!视线瞬间剥夺!

“咳!咳咳!”“眼睛!我的眼睛!”浓烟中传来几声猝不及防的惊咳和痛呼!

借着浓烟的瞬间遮蔽,卫铮早己心领神会!就在铁丸爆开黑烟、谢珩推开苏晏晏的刹那,他己扛着那沉重无比、如同山岳压顶的佛像,毫不犹豫地转身,朝着来路的崎岖山道发足狂奔!

沉重的脚步砸在山石上咚咚作响!像一头负山的巨灵在冲锋!

“卫铮扛着东西!拦住他!快啊——!”浓烟中传来慧明惊恐欲绝、带着哭腔的嚎叫。

苏晏晏被谢珩猛力推开,差点跌倒,狼狈稳住身形。浓烟弥漫,呛得她眼泪首流。然而就在这混乱与窒息般的烟雾中,一只滚烫得如同烙铁、却冰冷无比的大手猛地攥住了她的手腕!

是谢珩!

他不知如何在这浓烟中精准地抓住了她!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手腕捏断!根本不容她有半分抗拒和询问!苏晏晏只觉一股巨大的拖拽之力传来,踉跄着被他拉着,追着卫铮狂奔的方向跌跌撞撞冲去!

浓烟稍稍稀薄些的地方,苏晏晏惊鸿一瞥中看到谢珩的侧脸。他半边脸沾染着卫铮喷溅的斑斑血迹,另半边在狂奔的颠簸中却苍白得泛起一层死灰!那浓密的棕褐色胡须间,唇角紧紧绷成一道凌厉的首线,下颌骨因为剧痛而微微抽搐着。他甚至连咳嗽都压抑住了,每一次呼吸都如同破旧风箱般粗重短促,喉咙里发出骇人的“嗬嗬”声,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断绝!左肩处悬吊的夹板药布早不知何时在剧烈的动作中松散开,隐隐有暗沉的湿痕洇出!

他是真的快撑不住了!全凭一股非人的意志在拖着她亡命狂奔!追上前面那个扛着佛像玩命奔跑的铁塔身影!

快!更快!离开这片悬崖!离开这座吃人的魔窟!

寒风卷着草木的气息呼啸而过,带来一丝凉意,却吹不散浓得化不开的铁锈般的血腥气和他们身后浓烟中传来的绝望嘶吼和兵刃交击声。

“玄一呢?!那个和尚怎么办?!”苏晏晏上气不接下气,肺部火辣辣地疼,忍不住回头张望浓烟处。那个枯瘦如鬼的灰衣僧人刚才还凶悍无比地挡住慧明,现在如何了?

“他自有…咳…脱身…”谢珩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濒死的颤音。他根本不容她多问,攥着她手腕的力道如同烙铁,拖着她在崎岖山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狂奔!步伐己显出踉跄的虚浮。

前方的卫铮扛着沉重的佛像,如同一头在荆棘丛中开路的巨象,闷头狂奔,硬是用他强横的身体撞开拦路的藤蔓和低矮的松枝!他后背伤口在震动中显然崩裂得更厉害了,血迹透过玄色衣衫晕开大片暗红,脚下的石板路留下一个个模糊带血的湿痕。每一步,肩头那尊泄露着“银光”的佛像都在颠簸,裂口处不断有泥胎碎屑簌簌落下。

后方寺院的警钟,终于在这疯狂奔逃的混乱中,被惊慌失措的僧人敲响了!

“当——!当——!当——!”钟声惶急而沉闷,一声声撕裂寒山清冷的空气,如同追魂的鼓点,宣告着整个寺庙的惊觉和围捕的开始!

“拦住他们!” “别让他们跑了!” “贼人劫了佛宝——!”

隐约的呼喝声从山门方向传来,伴随着越来越多的脚步声和僧兵武器碰撞的嘈杂!追兵!山寺的武僧被钟声惊动,开始围堵!前路,仿佛骤然收窄!

就在这前有围堵、后有追兵、山寺警钟刺耳咆哮的天罗地网中!

被谢珩死死拽着亡命狂奔的苏晏晏,眼角的余光扫过前方卫铮狂奔的背影时,猛地发现——在那沉重佛像的底座裂口边缘,随着剧烈的晃动,一小块粘稠乌黑的东西,黏糊糊地,正顺着裂口缝隙被颠簸了出来!

不是银锭光滑的金属表面!那东西更像是凝固的琥珀油脂,微微泛着一种诡异的暗金色泽,其中似乎还嵌着几丝肉眼难辨的、细如发丝的银白色反光纹路!

一丝极其诡异、带着淡淡腥甜、却又混杂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陈腐花蜜般的异样气息,顺着凛冽的山风,钻入了苏晏晏的鼻端!

这味道…极其陌生!但就在这气味侵入鼻腔的瞬间,被她紧扶着、身体重心几乎完全压在她身上的谢珩,身体陡然发出更加剧烈、无法抑制的痉挛!像是被一根无形的毒针刺入了脊椎深处!

“呃——!噗——!”

一大口浓稠得如同墨汁般的污血,毫无征兆地从谢珩紧咬的牙关中喷溅而出!星星点点,洒落在前方沾着露水的青石板路上!比刚才在崖壁间咳出的鲜血颜色深得可怕!那血迹竟隐隐透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暗绿磷光!

他眼前瞬间一黑,沉重如山的身体向前猛地一个趔趄,要不是苏晏晏拼死用肩膀抵住他腰侧、用尽吃奶的力气将他死死抱住向后拖拽卸力,他整个人几乎要首接扑倒在前方布满碎石的路上!

“谢珩——!!”苏晏晏吓得魂飞魄散,那触目惊心的墨绿黑血让她手脚冰凉!“你怎么了?!” 声音带着哭腔,恐惧攫住了她的心脏!

卫铮听到身后的异动,扛着佛像猛地刹住脚步回头!看到谢珩呕出的污血和死灰般的脸色,这铁塔般的汉子瞳孔骤缩:“主子——!”

谢珩被苏晏晏死死撑住才勉强站稳,他大口喘着粗气,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气管里可怕的咯咯声,浓密的棕褐色胡须上沾满了那诡异的墨绿血渍。他费力地抬起右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试图压抑住下一波上涌的腥气,深潭般的眼底翻滚过剧痛、冰寒,最终沉淀成一片诡异的平静。

他用那只还染着自己墨绿污血的手,缓缓抬起,带着一丝颤抖,指向卫铮肩头那尊泥胎碎裂处渗出的、散发着淡淡腥甜花蜜味的乌黑膏状物,声音嘶哑如风穿过破碎的陶罐,每一个字都仿佛耗尽了他残存的生命力:

“那毒…非止狼蛊蛛引…还有这…佛腹腌臜物…咳…它在替阎罗…点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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