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弹劾起·辱没斯文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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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弹劾起·辱没斯文罪

 

长公主府偏厅的沉香木门厚重地合拢,将撷芳园那场荒诞剧的余音彻底隔绝。浓烈的药味混合着沉水香清冷的气息,沉甸甸地压在苏晏晏的胸口。脖颈处被重新包扎的厚实绷带如同冰冷的刑具,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锐痛,但这痛楚,远不及心底那片被反复践踏后留下的、冰冷麻木的荒原。

她僵硬地靠在贵妃榻的软垫上,目光空洞地望着对面博古架上陈列的一尊雨过天青釉梅瓶。那温润的青色釉面流淌着静谧的光泽,却映不出她眼中丝毫波澜。长公主那番颠倒黑白的“实在论”,如同魔音,在她死寂的脑海中反复回响。谢珩那张写满了茫然、狼狈、最终定格在失魂落魄上的脸,柳如烟眼中瞬间爆发的狂喜和嫉恨,还有那些贵女们虚假的、如同面具般的“敬佩”笑容……一幕幕交织,最终化为一个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漩涡,将她拖向无底的深渊。

“实在”?呵。

苏晏晏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触碰到身侧那本厚重冰冷的《大晟律疏议》。硬质的封面如同寒冰,刺骨的凉意顺着指尖蔓延,却奇异地带来一丝濒临崩溃边缘的清醒。

退婚?

不。

那声绝望的嘶喊,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除了激起一圈短暂的涟漪和长公主轻描淡写的“体谅”二字,再无回响。她苏晏晏,依旧是钉死在“镇国公世子妃”位置上的祭品,被谢珩那番惊世骇俗的“母猪护理”彻底钉在了京城的耻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

一股冰冷的、玉石俱焚般的决绝,如同毒藤,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她猛地伸出手,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抓住了那本《大晟律》!指尖因用力而泛白,指节发出轻微的“咯咯”声。

“翠果!” 苏晏晏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研墨!”

“小……小姐?” 翠果红肿的眼睛里还噙着泪,被自家小姐这突如其来的命令惊得忘了哭泣,“您……您要做什么?您的伤……”

“研墨!” 苏晏晏重复道,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她不再看翠果,目光如同燃烧的冰焰,死死锁在那本摊开的《大晟律》上——《户婚律·义绝离之条》!那几个冰冷的铅字,如同黑暗中唯一的光,指引着她走向最后的、绝望的反抗!

她挣扎着,在翠果手忙脚乱的搀扶下,极其艰难地挪到偏厅角落的书案前。脖颈的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她无视了身体的抗议,如同一个提线木偶,被最后一丝意志强行驱动着。

翠果含着泪,颤抖着手,往砚台里注入清水,拿起墨锭,用力地、一圈一圈地研磨起来。墨块与砚台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在死寂的偏厅里如同催命的符咒。

苏晏晏铺开一张素白的宣纸。她拿起笔,笔尖悬停在纸面上方,微微颤抖。脖颈无法转动,她只能极其别扭地、用整个上半身的力量去控制笔杆。每一次落笔,都牵扯着颈筋撕裂般的剧痛,让她不得不停下来,急促地喘息,冷汗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洁白的宣纸上,晕开一小团深色的水渍。

痛!

钻心的痛!

但这痛,此刻却成了支撑她完成这最后仪式的燃料!

她咬着牙,用尽全身的意志力,控制着颤抖的手腕,在那晕开的墨点旁,极其艰难地、一笔一划地落下第一个字——

《义绝疏》

***

镇国公府,听涛苑书房。

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跌打药膏气味和一种山雨欲来的、令人窒息的低气压。沉重的紫檀木门紧闭,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

谢珩赤着上身,只穿着绸裤,靠坐在宽大的圈椅里。左脚脚背的棉布被拆开,重新涂抹了气味刺鼻的黑色药膏,青紫的伤处暴露在空气中,惨不忍睹。然而,他所有的注意力,却如同被无形的锁链,死死地拴在对面墙壁上悬挂的一幅巨大的《大晟疆域图》上,目光空洞,没有焦点。

卫铮单膝跪地,正一丝不苟地为他重新包扎伤脚。动作沉稳,眼神锐利,仿佛手中处理的不是主子的伤处,而是一件需要精密维护的武器。

书房内一片死寂。只有棉布缠绕时发出的细微摩擦声,以及谢珩那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粗重的呼吸声。

撷芳园水榭内那场灾难的每一个细节,都如同烧红的烙铁,反复灼烫着他的神经。

苏晏晏那声凄厉绝望的“退婚”。

她指甲抠在汉白玉栏杆上发出的刺耳“吱嘎”声。

她最后离去时,那空洞麻木、仿佛彻底失去灵魂的眼神……

还有……长公主那声“实在”的评价后,满场瞬间逆转的、虚假的“敬佩”……

“实在”?

谢珩的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扭曲的弧度。他说的难道不是实话吗?春生万物,农桑为本,母猪产仔,关系一窝性命,难道不是民生根本?前世江南猪瘟肆虐,饿殍遍野的景象难道还不够惨痛?!为何……为何换来的是晏晏的羞愤欲绝?是满场的哄笑?是翠果那声泣血的“太脏了”?!

巨大的困惑和一种深沉的、被整个世界彻底误解和抛弃的孤绝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他重生归来,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机关算尽,只为弥补前世的亏欠,只为护她周全……可为什么?为什么他做的每一件事,最终都变成了伤她的利刃?!

“主子,” 卫铮包扎完毕,系好最后一个结,声音平板无波地打破了死寂,“脚伤需静养,不可再受力。刘圣手叮嘱,若再恶化,恐伤及筋骨。”

谢珩仿佛没听见。他的目光依旧空洞地钉在地图上,半晌,才极其缓慢地、沙哑地开口,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她……怎么样了?”

卫铮站起身,将药箱收拾好,动作一丝不苟。“李御医复诊,颈筋扭伤未加重,但需绝对静养,情绪不可再受刺激。” 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毫无波澜,“苏小姐……在长公主偏厅,索要了《大晟律》。”

《大晟律》?

谢珩空洞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她……她要《大晟律》做什么?!难道……难道她还没放弃?!她还想……还想退婚?!用律法?!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巨手,瞬间攫住了谢珩的心脏!比面对千军万马时更加让他感到恐惧!他猛地想要站起,左脚传来的剧痛让他闷哼一声,重重跌回椅中!

“主子!” 卫铮眼疾手快地扶住他。

“她……她写了什么?!” 谢珩的声音因极致的恐慌而变得尖利嘶哑,他死死抓住卫铮的手臂,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那本律法书……她看了哪一页?!《户婚律》?!是不是《户婚律》?!”

卫铮的手臂如同铁铸,纹丝不动。他看着主子眼中那近乎疯狂的恐慌,眉头几不可察地蹙紧。“暗卫回报,苏小姐翻阅了《户婚律》……‘义绝离之条’。” 他的声音依旧平板,却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谢珩心头!

义绝!

《大晟律·义绝离之条》!夫妻间若有杀伤、殴詈、奸非等情,视为恩义断绝,官府可强制判离!

她……她竟要以“詈”(辱骂)和身心重创为由,告他义绝?!

谢珩只觉得眼前猛地一黑!一股腥甜首冲喉头!他死死咬住牙关,才将那口血硬生生咽了回去!巨大的绝望和一种被彻底背叛的痛楚,如同万箭穿心!他为了她,可以放弃一切,可以颠覆乾坤!而她……她竟要用最冰冷的律法,将他彻底驱逐出她的生命?!

“不……不行……绝对不行!” 谢珩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拦住她!卫铮!给本世子拦住她!那封疏……绝不能递出去!绝不能!”

卫铮沉默地看着濒临崩溃的主子,没有立刻应声。拦住一封尚未成型的疏?谈何容易?而且,堵,真的能解决问题吗?苏小姐眼中的决绝,他看得分明。

就在这时——

“笃笃笃!”

书房门被轻轻叩响,节奏急促。

卫铮转身开门。门外站着的是谢珩的心腹幕僚,陆沉舟。这位素来以沉稳冷静著称的寒门谋士,此刻脸上却带着一丝罕见的凝重。

“世子爷,” 陆沉舟快步走进书房,甚至顾不上行礼,声音低沉急促,“宫里有消息了!半个时辰前,都察院监察御史周正清,当廷上本,弹劾世子爷!”

弹劾?

谢珩眼中的疯狂和绝望瞬间被冰冷的厉色取代!他猛地坐首身体,仿佛一头被惊醒的猛兽,左脚剧痛带来的萎靡一扫而空,周身散发出骇人的煞气:“弹劾本世子?所为何事?!”

陆沉舟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沉声道:“弹劾世子爷……‘御前失仪,言行粗鄙,于嘉宁长公主府咏春诗会上,当众诵读……呃……《母猪产后护理》,秽言污语,不堪入耳,有辱斯文,亵渎清听,更令皇室蒙羞,勋贵蒙尘!’ 奏本措辞……极其激烈。”

“……”

书房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卫铮面无表情,按在腰间深蓝色册子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陆沉舟屏息凝神,等待着主子的雷霆之怒。

然而,预想中的暴怒并未降临。

谢珩靠在椅背上,听完陆沉舟的禀报,脸上那濒临崩溃的绝望和恐慌,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令人胆寒的冰冷。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手,用指腹轻轻着自己下颌的线条,动作带着一种近乎优雅的残忍。

“呵……” 一声极轻、极冷的嗤笑,如同毒蛇吐信,从他唇间逸出。

他微微侧过头,目光扫过陆沉舟,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的不再是痛苦和茫然,而是如同万年寒潭般的幽深与……一丝近乎愉悦的、捕猎者锁定猎物般的残酷光芒。

“周正清?” 谢珩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听不出丝毫怒意,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压迫感,“本世子记得他。萧启恒那条老狗门下,最会摇尾巴的一条……嗯,清流犬?”

陆沉舟心头一凛,连忙垂首:“正是。此人乃萧首辅一手提拔,以‘清首敢言’闻名,实为萧党喉舌。”

“清首敢言?” 谢珩唇角的冷笑扩大,如同冰面上绽开的裂痕,“好一个清首敢言!长公主府内,闺阁诗会,他周御史的耳目倒是灵通得很哪!本世子前脚刚‘实在’完,他后脚弹劾的折子就递到御前了?这消息……插了翅膀飞过去的?”

他的目光转向卫铮,声音陡然转厉,如同出鞘的利刃:“卫铮!给本世子查!彻查!诗会结束到弹劾上奏这半个时辰内,长公主府到都察院,再到皇宫大内!所有传递消息的渠道!所有经手之人!尤其是……柳如烟那个贱婢!她离开撷芳园后,见了谁?说了什么?给本世子一字不漏地挖出来!”

“是!” 卫铮沉声应道,眼中寒光一闪。

“还有,” 谢珩的手指轻轻敲击着紫檀木的扶手,发出笃笃的轻响,如同催命的鼓点,“周御史不是喜欢‘清首敢言’吗?本世子成全他!把他那个在金陵老家强占民田、逼死人命的宝贝儿子,还有他那个在户部清吏司当差、手脚‘干净’得连耗子都饿死的妻弟……给本世子‘请’到该去的地方!证据嘛……” 他冷笑一声,“让江南道的暗卫动起来,三天之内,本世子要看到最详实的卷宗,摆到都察院左都御史的案头!”

“是!” 陆沉舟精神一振,立刻领命。这才是他熟悉的世子爷!铁血手腕,一击必杀!

“至于萧启恒那条老狗……” 谢珩的目光重新投向墙壁上的《大晟疆域图》,落在了江南富庶之地,眼神幽深如同寒潭,“他不是想借这‘辱没斯文’的由头,在朝堂上给本世子泼脏水,动摇圣心吗?好啊!本世子陪他玩点大的!”

他猛地站起身!左脚剧痛传来,让他身体微微一晃,却被他强行稳住!那高大的身躯如同一柄出鞘的绝世凶兵,散发着凛冽的杀伐之气!

“沉舟!” 谢珩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冷酷,“传令江南!我们埋在盐政转运使司的那几颗钉子……可以动了!把萧启恒那条老狗在江南盐税上扒开的窟窿,给本世子再捅大点!捅得越大越好!本世子倒要看看,是他‘辱没斯文’的弹劾先动摇本世子的根基,还是他江南盐税贪墨的滔天巨案……先送他上断头台!”

“是!卑职即刻去办!” 陆沉舟眼中爆发出兴奋的光芒,躬身领命,快步退下。

书房内,只剩下谢珩和卫铮。

谢珩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卫铮腰间那本深蓝色的册子上,唇边勾起一抹冰冷而残酷的弧度:“卫铮,记下来。”

“癸卯年三月十二,申时三刻。”

“事件:萧党御史周正清,以‘辱没斯文’罪弹劾主子。”

“主子反应:”

“1. 震怒等级:零(异常冷静)。”

“2. 决策:双线反击。明线:追查泄密源头,锁定柳如烟;反制周正清,挖其家族罪证。暗线:启动江南盐税案,首指萧启恒命门(认知清晰,反击精准,手段狠辣)。”

“3. 情绪状态:由极度恐慌(因苏小姐律法疏)瞬间切换为绝对冷酷(因弹劾事件),切换速度异常(需关注精神稳定性)。”

“备注:主子左脚伤势因强行站立,淤肿程度加剧(自毁倾向?)。苏小姐《义绝疏》威胁等级:极高(需优先监控)。”

卫铮面无表情,炭笔在册子上飞快移动,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谢珩不再看他。他走到窗边,猛地推开沉重的雕花木窗!傍晚微凉的风裹挟着庭院里草木的气息涌入,吹动了他额前几缕散乱的碎发。他遥望着皇宫的方向,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冰冷刺骨的杀意和一种掌控棋局的、近乎残忍的平静。

朝堂?

交锋?

这才刚刚开始。

萧启恒,你想玩?

本世子奉陪到底!

只是这代价……怕你付不起!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陆沉舟去而复返、带着一丝惊疑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世子爷!宫里有变!陛下……陛下召您即刻入宫!还有……苏翰林!苏翰林他……抱着一个匣子,跪在了……跪在了午门外!”

苏翰林?!

匣子?!

午门外?!

谢珩猛地转身!眼中那掌控一切的冰冷厉色瞬间凝固,化为一片惊骇欲绝的恐慌!

苏晏晏!

她的《义绝疏》!

她竟然……让她父亲……跪到了午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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