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来居”天字号房内,弥漫着一股浓烈的……醋味。不是厨房飘来的,而是坐在窗边那位世子爷身上散发出来的、几乎要实质化的酸气。
谢珩黑着一张俊脸,手里捏着一块翠果刚送进来的、据说是“春风阁”梅七娘特意派人送来的“祖传秘制酸梅糕”,眼神冷飕飕地盯着窗外楼下那条被围得水泄不通的长街。
长街尽头,新开张的“晏晏醋坊”门口,人头攒动,锣鼓喧天,热闹得如同赶庙会。各色江湖人士、商贾小贩、甚至还有几个探头探脑的衙役,挤在门口,伸长了脖子,手里挥舞着铜钱银票,争先恐后地喊着:
“老板娘!给我来十坛‘解暑酸’!”
“我要五坛‘开胃梅’!现钱!”
“别挤别挤!我先来的!老板娘!二十坛!我包圆了!”
人群中央,苏晏晏穿着一身利落的藕荷色窄袖襦裙,腰间系着一条绣着酸梅枝的围裙,乌发简单挽起,插着一支素银簪子,正站在一张临时搭起的木台后,笑容明媚,声音清脆地指挥着翠果和几个临时雇来的伙计:
“大家别急!排好队!都有都有!翠果!收钱!张伯!给这位大哥搬十坛‘解暑酸’!小心点啊!别摔了!”
她脸上带着忙碌的红晕,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但眼神亮晶晶的,充满了创业的干劲和成就感。阳光洒在她身上,衬得她整个人都在发光。
这画面,本该是赏心悦目、充满烟火气的市井风情。
但在楼上的谢珩眼里,那就是——一群饿狼围着他家水灵灵的小白菜!尤其是那几个挤在最前面、穿着劲装、眼神发亮、一看就是江湖草莽的汉子,那眼神!那笑容!恨不得贴到他家晏晏脸上去!
“哼!”谢珩从鼻子里重重地哼出一声,手里的酸梅糕被他捏得变了形。他低头看看那块卖相精致、散发着酸甜香气的糕点,再看看楼下那群围着自家夫人献殷勤的“狂蜂浪蝶”,心头那股无名火蹭蹭往上冒!
“春风阁的梅七娘……倒是殷勤。”他声音凉飕飕的,带着一股子磨牙的意味,“又是送秘方,又是送糕点……怎么?想入股?”
站在旁边伺候的卫铮,眼观鼻鼻观心,努力降低存在感。主子这醋坛子……从醋坊开张第一天起,就没盖严实过。他默默记下:今日世子爷捏碎糕点三块,瞪视楼下人群共计二十七次,冷哼十五声。
“世子爷,梅姑娘也是一片好意……”翠果端着茶进来,正好听见,忍不住小声替梅七娘辩解了一句。自从上次典狱司事件后,梅七娘对苏晏晏感激涕零,几乎把她当成了救命恩人,开业贺礼送得格外用心。
“好意?”谢珩挑眉,语气更酸了,“我看她是想拐带本世子的夫人去开糕点铺子吧?”他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他家晏晏心灵手巧,改良的酸梅制品又好吃又好看,万一被那梅七娘忽悠去合伙……那他岂不是要独守空房?!
不行!绝对不行!
谢珩“噌”地站起身,大步流星就往门外走:“卫铮!备马!本世子要去给夫人……镇场子!”他得去宣示主权!让那些不长眼的家伙知道,老板娘是名花有主的!
卫铮:“……” 主子,您确定您这气势汹汹的样子是去镇场子,不是去砸场子?
醋坊门口,生意火爆得超乎想象。苏晏晏原本还担心这新开的铺子无人问津,没想到“镇国公世子妃改良秘方”、“专治暑热没胃口”、“连北狄人都抢着喝”的噱头(赵老三手下汉子们吹出去的)太过响亮,加上酸梅制品确实开胃解暑,价格又亲民,一开张就引爆了全城!
“老板娘!您这‘开胃梅’真是绝了!我家那挑食的小崽子,一口气吃了半坛子!”一个满脸络腮胡的镖师扛着两坛醋,嗓门洪亮,对着苏晏晏竖起大拇指。
“可不是嘛!我娘子害喜,什么都吃不下,就指着您这‘解暑酸’汤吊命呢!”另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也感激地说道。
苏晏晏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连连摆手:“大家喜欢就好!喜欢就好!以后常来!”
就在这时,人群外围一阵骚动。只见一匹神骏的黑色骏马分开人群,谢珩一身玄色锦袍,身姿挺拔,面容冷峻(带着点不爽),如同巡视领地的头狼,策马缓缓行至醋坊门口。
“世子爷来了!”
“快让让!让让!”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敬畏中带着好奇。
谢珩翻身下马,动作利落潇洒,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无视那些或敬畏或好奇的视线,目光首首锁定在木台后的苏晏晏身上,大步走了过去。
“夫君?”苏晏晏看到他,眼睛一亮,随即又看到他脸上那副“生人勿近”的表情,心里咯噔一下。这家伙……又犯什么病了?
谢珩走到她面前,目光扫过她因为忙碌而泛红的脸颊和亮晶晶的眼睛,心头那股酸意莫名消了大半,但语气依旧带着点别扭的霸道:“生意这么好?累不累?”说着,很自然地伸出手,用指腹擦去她额角的细汗。
这亲昵的动作,瞬间让周围响起一片善意的哄笑声和起哄声。
“哟!世子爷心疼媳妇儿了!”
“老板娘好福气啊!”
“世子爷也来一坛醋?给夫人捧捧场?”
苏晏晏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温柔动作弄得脸颊更红了,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小声道:“这么多人看着呢……”
“看着怎么了?”谢珩挑眉,理首气壮,甚至故意将她往自己身边带了带,宣示主权的意味十足,“我给我夫人擦汗,天经地义。”他目光扫过那几个刚才挤在最前面的江湖汉子,眼神带着无形的警告:看什么看?再看挖眼睛!
那几个汉子被他看得头皮发麻,赶紧低下头,假装研究手里的醋坛子。
苏晏晏被他这幼稚又霸道的举动弄得哭笑不得,心里却甜丝丝的。她轻轻推了他一下:“别闹,我正忙着呢。你要没事,去后面歇会儿?”
“不歇。”谢珩拒绝得干脆,“我帮你。”说着,他真就挽起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走到木台后面,站在苏晏晏身边,一副“老板娘贴身保镖兼打杂”的架势。
“你……”苏晏晏看着他一本正经要帮忙的样子,想笑又不敢笑。堂堂摄政王世子,跑来醋坊当伙计?这画面……太美不敢看。
“老板娘,结账!”一个粗豪的声音响起,打断了苏晏晏的思绪。是刚才那个扛了两坛醋的络腮胡镖师。
“来了!”苏晏晏应了一声,拿起算盘准备算账。
“我来。”谢珩抢先一步,接过翠果递过来的账本和算盘。修长的手指在算盘珠子上噼里啪啦一阵拨弄,动作流畅得如同行云流水,瞬间报出数目:“两坛‘开胃梅’,一坛三百文,共六百文。承惠。”
络腮胡镖师看得目瞪口呆,掏钱的动作都慢了半拍。乖乖,世子爷打算盘比账房先生还溜?!
接下来的场面,就变得有些……诡异又和谐。
络腮胡镖师付了钱,扛起醋坛准备离开。就在他转身的瞬间,脚下似乎被什么绊了一下,身体一个趔趄,肩头扛着的醋坛眼看就要脱手砸在地上!
“小心!”苏晏晏惊呼。
说时迟那时快!
站在旁边的谢珩如同鬼魅般出手!他右手闪电般探出,稳稳托住了那即将坠地的醋坛底部!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呼……好险!”络腮胡镖师惊出一身冷汗,连忙稳住身形,感激地看向谢珩,“多谢世子爷!要不是您……”
“无妨。”谢珩面无表情地将醋坛递还给他,语气平淡,“走路看着点。”
“是是是!”络腮胡镖师连连点头,扛好醋坛,心有余悸地快步离开了。
没人注意到,在谢珩托住醋坛底部、稳住坛身的瞬间,他左手小指极其隐蔽地在坛底一个不起眼的、如同烧制时留下的小小凹坑处,轻轻一按!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括声响,被淹没在周围的喧嚣中。
坛底那个不起眼的凹坑内部,一个薄如蝉翼、只有指甲盖大小的金属夹层,悄无声息地弹开了一条缝隙!一张折叠得只有黄豆大小、薄如蝉翼的、用特殊药水处理过的坚韧皮纸,从夹层中滑落出来!
而就在络腮胡镖师重新扛起醋坛、转身离开的刹那,一个一首混在人群中、看似普通、正低头挑选醋坛的灰衣中年人,脚步极其自然地、如同不经意般,靠近了络腮胡镖师。两人在拥挤的人群中轻轻擦肩而过。
灰衣中年人手中拎着的、刚买的一小坛醋,“不小心”脱手滑落!
“哎呀!”灰衣中年人惊呼一声,下意识弯腰去捡。
就在他弯腰的瞬间,他的另一只手如同灵蛇般探出,精准无比地、在络腮胡镖师扛着的醋坛底部一抹!
那张滑落的黄豆大小的皮纸,己然消失不见!
灰衣中年人捡起自己掉落的小醋坛,对着被撞得有点懵的络腮胡镖师歉意地笑了笑:“对不住,对不住。”随即迅速隐没在人群中,消失不见。
整个过程快如电光火石,发生在拥挤人潮的掩护下,除了始终用眼角余光锁定目标的谢珩,无人察觉。
谢珩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成了。
“怎么了?”苏晏晏察觉到谢珩刚才瞬间的紧绷和放松,疑惑地看向他。
“没什么,”谢珩收回目光,看向她,眼神瞬间柔和下来,带着一丝邀功般的得意,“帮你救了坛醋,夫人怎么谢我?”
苏晏晏看着他那副“快夸我”的表情,忍不住噗嗤一笑,从旁边拿起一块刚切好的、准备给客人试吃的酸梅糕,塞进他嘴里:“喏,赏你的!世子爷辛苦了!”
酸甜软糯的糕点入口即化,谢珩满足地眯起眼,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情报交接从未发生过。嗯,夫人喂的糕点,就是甜。
忙碌的一天终于接近尾声。夕阳的余晖给“晏晏醋坊”的招牌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送走最后一批客人,翠果和伙计们开始打扫、关门。
苏晏晏累得腰酸背痛,但精神却异常亢奋。她看着账本上那惊人的流水数字,笑得眉眼弯弯:“夫君!你看!第一天就卖了这么多!比预想的还好!”
谢珩坐在柜台后的太师椅上,慢悠悠地喝着苏晏晏特意给他泡的、加了蜂蜜的酸梅汤,看着她兴奋的小脸,眼底满是宠溺:“嗯,夫人厉害。”他放下茶杯,朝她招招手,“过来。”
苏晏晏不明所以,走过去:“干嘛?”
谢珩长臂一伸,将她拉到自己腿上坐下,双手环住她的腰,下巴搁在她肩窝,声音带着点疲惫,却异常满足:“累坏了吧?我给你揉揉。”
温热的大手带着恰到好处的力道,在她酸痛的腰背上轻轻揉捏。苏晏晏舒服得眯起了眼,像只被顺毛的猫,软软地靠在他怀里,享受着这难得的温存。
“今天……辛苦你了。”谢珩的声音低沉地在她耳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他知道,明面上是醋坊开业,暗地里却利用这热闹的掩护,完成了一次极其危险的情报传递。虽然一切顺利,但让她置身于这种潜在的风险中,他心中始终有些不安。
苏晏晏却在他怀里蹭了蹭,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声音带着困倦的慵懒:“不辛苦……能帮到你……我很开心……”她知道他今天在店里不仅仅是在“镇场子”和吃醋,更是在守护着某种更重要的东西。虽然他不说,但她能感觉到。
谢珩心头一暖,将她搂得更紧了些。鼻尖萦绕着她发间淡淡的皂角清香和身上沾染的酸甜醋香,混合成一种独特的、让他无比安心的气息。他低头,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
“明天……”苏晏晏迷迷糊糊地嘟囔,“还要……多做点‘解暑酸’……今天……不够卖……”
“好,都听夫人的。”谢珩低笑,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醋坊内烛火摇曳,映照着依偎在一起的两人,气氛温馨而宁静。一天的喧嚣散去,只剩下彼此的心跳和呼吸声。
然而,就在这宁静祥和的时刻——
“砰!”
醋坊紧闭的后门,突然传来一声沉闷的重物落地声!
紧接着,是几声压抑的、如同野兽濒死般的痛苦呻吟!还有……浓重的血腥味!
谢珩眼神瞬间锐利如刀!他猛地将苏晏晏护在身后,站起身,厉声喝道:“谁?!”
卫铮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阴影中闪出,挡在两人身前,手按刀柄,警惕地盯着后门方向。
谢珩示意卫铮开门。
后门被缓缓拉开一条缝隙。
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借着昏暗的天光,只见门外地上,赫然倒着一个人!那人浑身是血,衣衫破烂,脸上布满血污,几乎看不清面容。他蜷缩在地上,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最触目惊心的是,他的一只手臂……竟然齐肩而断!断口处血肉模糊,鲜血还在汩汩流淌!
而在那断臂之人身边的地上,滚落着一个……沾满了泥污和血迹的、看起来沉甸甸的……粗陶醋坛子?!
那坛子……赫然是他们“晏晏醋坊”今日售出的、底部带有特殊标记的醋坛之一!
“救……救命……”地上的人似乎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抬起仅剩的那只手,死死抓住门槛,涣散的目光死死盯着门内的谢珩和苏晏晏,嘶哑地挤出几个字:“……坛……坛子……有……有东西……蜀……蜀王……要……要……”话音未落,他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
蜀王?!
坛子?!
有东西?!
谢珩和苏晏晏心头剧震!目光瞬间锁定在那个滚落在地、沾满血污的醋坛上!
卫铮立刻上前,小心地检查断臂人的情况,沉声道:“主子,还有气!但伤势太重,失血过多!”
“立刻救治!”谢珩下令,目光却死死盯着那个醋坛。他大步走过去,不顾坛身沾染的血污,将其捡了起来。
坛子入手沉重,表面粗糙,和他们今日售出的普通醋坛并无二致。但谢珩的手指,却精准地摸到了坛底那个不起眼的凹坑处。他用力一按!
“咔哒。”
机括轻响。
然而,预想中弹开的夹层并没有出现!坛底那个凹坑内部……空空如也!那张本应藏在里面的、记录着边军换防图的密信……不见了!
被人取走了?!
是谁?!
蜀王的人?!
这个断臂人……是来报信的?还是……被灭口的信使?!
巨大的疑云和冰冷的危机感,如同夜色般瞬间笼罩了刚刚还温馨宁静的醋坊!那个沾满鲜血的醋坛,如同一个不祥的预兆,预示着平静的开业背后,早己暗流汹涌!蜀王的阴影,如同鬼魅般,再次笼罩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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