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重的消毒水味混着铁锈般的血腥气，暮微躺在急诊室病床上，左手缠着厚厚的纱布。沈烬冥站在床边，昂贵的钯金黑西装沾满暗红血渍，像泼墨山水画里最狰狞的一笔。
“谁准你碰那个箱子的？”他声音压得极低，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碾出来。
暮微偏过头，盯着天花板上惨白的灯管。那光刺得眼睛发酸，她索性闭上眼：“我自己的手，想碰就碰。”
“你的手？”沈烬冥猛地俯身，阴影完全笼罩住她，带着硝烟和血的压迫感，“签了协议，你连头发丝都是我的！谁给你的胆子去送死？！”他一把攥住她没受伤的右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
暮微疼得闷哼一声，却扯出个苍白的笑：“沈总这么紧张...是怕弄坏替身的‘重要部件’，不好跟心里的白月光交代？”
“闭嘴！”沈烬冥眼底瞬间爬满血丝，像被戳中要害的困兽。他另一只手失控地抬起，眼看就要掐上她脖颈——
“烬冥！”裴寂撞开急救室的门冲进来，手里捏着个老式U盘，胸口剧烈起伏，“监控...拿到了！三年前，东港码头废弃配电房的完整录像！”
沈烬冥挥到半空的手僵住。他缓缓转头，盯着那个小小的黑色金属块，像在看一枚随时会引爆的炸弹。空气死寂，只有心电监护仪发出单调的“嘀嘀”声。
“放出来。”他松开暮微，声音嘶哑得不像他自己的。
裴寂飞快将U盘插入墙上的显示屏。雪花闪动几秒，跳出一副摇晃模糊的黑白画面。
**【闪回画面：暴雨如注的东港码头】**
十五岁的暮微浑身湿透，单薄的校服贴在身上，像只瑟瑟发抖的雏鸟。她面前是锈迹斑斑的高压电箱，半开的铁门内火花噼啪乱闪，隐约可见一个穿芭蕾舞裙的身影蜷缩在里面，正是暮绯！
“姐...姐姐救我！卡住了！”暮绯的哭喊被雷声撕碎。
暮微脸色惨白如纸，看着电箱门上狰狞的闪电标志和“高压危险”的猩红字体，牙齿都在打颤。她突然转身就跑！
画面外，沈烬冥的呼吸陡然加重，盯着屏幕的眼神像淬了冰——果然是个自私冷血的贱人！
下一秒，暮微却拖着根比她手臂还粗的湿木头跑了回来！她用尽全身力气将木头斜插进电箱门缝，死死抵住门页不让它闭合，对着里面嘶喊：“抓住木头！别碰里面的铁架！”
电光火石间，一道刺目的蓝白电弧从箱内炸出，顺着湿透的木头如毒蛇般蹿下！
“啊——！”屏幕内外同时响起惨叫。
屏幕里，暮微整个人被电流狠狠掼倒在地，左手腕瞬间焦黑一片，腾起青烟。她蜷缩在泥水里剧烈抽搐，左手不自然地扭曲着，像只被折断翅膀的鸟。
屏幕外，沈烬冥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墙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死死盯着画面里那个在泥泞中痛苦翻滚的瘦小身影，瞳孔缩成针尖。
画面还未结束。暮绯哆哆嗦嗦从勉强撑开的门缝里爬出来，看到地上焦黑的暮微，吓得尖叫。她惊恐地环顾西周，突然扑过去，竟是用尽力气去掰暮微死死抠进泥里的左手手指——那手里紧攥着半截烧焦的芭蕾舞鞋缎带，是暮绯掉在电箱里的！
“松手！给我！”暮绯的声音尖利而自私。
暮微痛得意识模糊，手指却像焊死般不肯松开。暮绯急了，竟抬起脚，用坚硬的舞鞋尖头狠狠踩向暮微血肉模糊的左腕！
“呃啊！”病床上的暮微猛地弓起身，左手纱布瞬间洇开刺目的鲜红，仿佛那隔了数年的剧痛再次撕裂了她。冷汗浸透了她的鬓发，贴在苍白的脸颊上。
沈烬冥如同被那抹血色烫伤，猛地扑到床边，双手悬在她颤抖的身体上方，却不敢落下。他脸上的暴怒和戾气被一种近乎空白的震骇取代，薄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裴寂别过脸，声音压抑：“暮绯小姐拿到带子就跑了...把大小姐一个人扔在暴雨里。码头工人发现时...她左手差点就保不住了。这些年，她这手不能提重物，不能受寒，阴雨天就钻心地疼...还有这疤...”
暮微大口喘着气，额角的汗混着生理性的泪水滑落。她睁开眼，看向沈烬冥，那眼神疲惫得像燃尽的灰：“沈烬冥...看清楚了？这就是你心尖上的白月光...这就是我这‘丑陋’疤痕的来历...不是为了害她，是为了救她...”
她扯了扯嘴角，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也是拜她这一脚所赐...我左手神经受损...这辈子都别想再碰钢琴了。” 那是她贫瘠灰暗的少女时代里，唯一的星光和救赎。
沈烬冥高大的身躯晃了晃，像是承受不住某种无形的重击。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单膝跪倒在病床边，视线与暮微齐平。那双总是盛满掌控、冰冷和暴戾的深邃眼眸，此刻只剩下翻江倒海的剧痛和难以置信的崩塌。他伸出手，指尖带着无法自控的颤抖，极其小心地、近乎虔诚地，轻轻碰触她左手纱布边缘露出的、狰狞蜿蜒的疤痕边缘。
冰凉的指尖触碰到皮肤，暮微猛地一颤，想缩回手，却被他用难以想象的轻柔力道按住。
“别...” 他喉咙里滚出一个破碎的音节，像是被砂纸磨过。他低下头，前额抵在冰冷的金属床栏上，宽阔的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抖动起来。没有声音，只有压抑到极致的、野兽濒死般的粗重喘息。
急救室惨白的灯光打在他弯曲的脊背上，那曾经不可一世、仿佛能扛起整个沈氏江山的背脊，此刻脆弱地蜷缩着，透着一股天塌地陷般的绝望。一滴滚烫的液体，毫无预兆地砸落在暮微的手背上，灼得她皮肤一缩。
暮微愣住了。她看着那颗迅速晕开的水渍，又难以置信地看向那个将头深埋、肩膀无声耸动的男人。沈烬冥...哭了？这个把她当替身囚禁、掐着她脖子质问“为什么背叛”、视她如草芥的男人...在哭？
荒谬感夹杂着一丝尖锐的刺痛，狠狠攫住了她的心脏。她该感到快意的，不是吗？他活该！可为什么...为什么心口那块冰封的角落，会因为这滴意外的眼泪，裂开一道细碎的缝？
“为什么...” 沈烬冥的声音闷闷地从床栏边传来，嘶哑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鼻音，“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些年...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
暮微闭上眼，将那丝不合时宜的软弱压下去，再睁开时，只剩下冰冷的疲惫和嘲讽：“告诉你？然后呢？沈大总裁，你是会相信我这个满嘴‘谎言’的替身，还是会相信你冰清玉洁、柔弱不能自理的白月光暮绯？”
她抽回自己的手，动作牵扯到伤口，疼得她眉心紧蹙，语气却更冷：“再说，告诉你有什么用？你能让时光倒流，让我别傻乎乎地去救她？还是能让我的左手恢复如初，重新弹响肖邦？”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在沈烬冥心上。
沈烬冥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素来一丝不苟的额发散乱地垂落，遮住他猩红的眼角，却遮不住那双眼里翻涌的、几乎要将他自己溺毙的痛苦和懊悔。他看着暮微，像第一次真正看清她。
“我...” 他艰难地开口，仿佛每个字都有千斤重，“我会让暮绯付出代价...她对你做的...我会百倍...”
“代价？”暮微嗤笑一声，打断他，眼神像看一个天真的孩子，“沈烬冥，收起你那套迟来的正义感吧。暮绯背后是谁？是你妈林惊鸿！是整个盘根错节的境外资本！你动得了谁？你现在自身都难保！” 她指的是沈氏摇摇欲坠的股价和他面临的调查。
沈烬冥的拳头在身侧猛地攥紧，骨节捏得咯咯作响，手背上青筋暴起。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一种无力——暮微的话像一把锋利的解剖刀，将他一首以来的傲慢和自以为是剥得鲜血淋漓。
“那你要我怎么做？”他嘶声问，带着一种走投无路的绝望，“暮微，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才能...” 才能弥补这滔天的错？才能偿还你这满身的伤？后面的话，他堵在喉咙里，沉重得吐不出来。
暮微看着他布满血丝、盛满痛苦和恳求的眼睛，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这个跪在她面前，脆弱得像一碰即碎的男人，真的是那个不可一世的沈烬冥吗？她别开脸，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斩断一切的决绝：
“沈烬冥，你唯一能做的，就是离我远点。别再把我当成暮绯的影子，别再拿你那套‘替身协议’来恶心我。我们之间...”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砸在寂静的空气里，“除了仇恨和利用，什么都不剩了。等这件事了结，桥归桥，路归路。你走你的黄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不！”沈烬冥猛地抓住床沿，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他抬起头，眼神里是暮微从未见过的慌乱和一种近乎卑微的执着，“暮微，你不能...不能就这样判我死刑！给我机会...求你...”
“机会？”暮微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转过头，目光锐利如刀，首首刺入他眼底，“沈烬冥，你配吗？你问问你自己，当初把我囚禁起来，逼我穿暮绯的衣服，睡暮绯的床，把我当成一个没有灵魂的替代品时，你可曾给过我一分一毫的机会？你掐着我脖子，恨不得我去死的时候，又可曾想过给我一条活路？”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泣血，带着积压了太久太久的怨和痛，在密闭的急救室里回荡，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又狠狠反弹回来，砸在沈烬冥的心上，血肉模糊。
沈烬冥被这连番的诘问钉在原地，脸上血色褪尽。他张了张嘴，却发现任何辩解在此刻都苍白无力得像一个拙劣的笑话。他带给她的伤害，是实实在在的，是刻在骨血里的。他有什么资格求一个机会？
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挺拔的脊梁骨像是被无形的重锤彻底击垮，缓缓地、深深地弯了下去，额头重重抵在冰冷的地板上，发出一声沉闷的钝响。那是一个男人尊严彻底崩塌的声音，也是他为自己过往一切罪孽，献上最卑微的祭礼。
“对不起...” 三个字，从他紧贴地面的唇齿间溢出，破碎不堪，浸满了血泪般的悔恨，“暮微...对不起...”
暮微看着那颗低垂的、埋进尘埃里的头颅，看着那宽阔却剧烈颤抖的肩膀。心口那块冰封的地方，那道细微的裂缝，似乎在无声地蔓延。没有想象中的快意恩仇，只有一片沉重的、令人窒息的悲凉。她疲惫地闭上眼，眼角终究还是滑下一行冰凉的水痕，迅速没入鬓角。
急救室里只剩下仪器单调的“嘀嘀”声，和男人压抑在喉咙深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呜咽。浓重的消毒水味里，血腥气似乎淡了，却又被另一种更沉重、更苦涩的气息所取代——那是真相被撕裂后，血淋淋的残酷，和迟来的、足以将人焚毁的悔恨。
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裴寂站在阴影里，手里捏着两份刚刚加急送来的文件，一份是暮微与沈灼的DNA亲子鉴定报告，另一份...赫然是暮绯与一个名叫“褚玄”的神秘男人的亲子关系确认书。他看了一眼急救室内死寂而惨烈的景象，默默地将文件收回，悄然退了出去。
风暴，远未结束。而这一夜淋漓的鲜血与眼泪，仅仅只是撕开了地狱更深一层的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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