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集:血瓷

字体:     护眼 关灯

第28集:血瓷

 

浴室里蒸腾的水汽早己散尽,只剩下冰冷的白瓷砖和更冷的死寂。空气里浮动着淡淡的血腥气,源头是沈烬冥颈侧那道被碎瓷片划开的细长伤口,正缓慢地渗出殷红的血珠,蜿蜒而下,洇湿了他昂贵黑衬衫的领口。更多的血,则顺着暮微紧握瓷片的手指往下淌,温热的、黏腻的,滴落在她身上那件属于暮绯的、丝绒质地的雾霭灰睡裙上,晕开一朵朵刺目而丑陋的花。

暮微的手在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耗尽全力的虚脱和身体深处无法遏制的战栗。瓷片锋利的边缘深深嵌进她的指腹,带来尖锐的疼痛,反而让她混乱的头脑有了一丝清明。她死死盯着沈烬冥的眼睛,那双平日里如同深渊寒潭、此刻却翻涌着惊涛骇浪的眼睛。

“放我走。”她的声音嘶哑,像砂纸摩擦过粗糙的木头,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沈烬冥,现在,立刻,放我走!”

沈烬冥没有动。他甚至没有去捂那道流血的伤口,任由那抹刺眼的红在颈间蔓延,为他苍白的脸和阴鸷的神情增添了一种近乎妖异的残酷美感。他的胸膛微微起伏,目光沉沉地锁住她,那眼神像淬了毒的钩子,要将她的灵魂从躯壳里硬生生剜出来。

“走?”他低低地笑了,笑声在空旷的浴室里回荡,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沙哑和令人毛骨悚然的嘲弄,“暮微,三年前你妹妹纵身跳下去的时候,她也想走。她走得可真干脆,留给我一个永远填不满的窟窿,还有……”他的视线猛地钉在她紧握碎瓷片、鲜血淋漓的右手上,瞳孔骤然收缩,“还有你这双,和她一模一样的眼睛!看着它们,我无时无刻不想把它们挖出来,看看里面是不是也藏着背叛!”

最后两个字,他几乎是咆哮出来的,如同受伤野兽的嘶吼。巨大的声浪裹挟着积压了三年的恨意、痛苦和一种暮微无法理解的扭曲执念,狠狠撞在她的耳膜上,震得她心脏都跟着抽搐。积攒的愤怒、屈辱和被当作替身的巨大荒谬感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我不是暮绯!”暮微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回去,声音尖锐得几乎破音,握着的瓷片又往前送了一分,尖端刺破他颈侧的皮肤,新的血珠立刻涌了出来,“你看清楚!我是暮微!被你像条狗一样锁在这里的暮微!你妹妹的债,凭什么要我来还?!她的背叛,她的死,跟我有什么关系?!沈烬冥,你就是个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

她的胸膛剧烈起伏,因为激动和缺氧,眼前阵阵发黑。手腕上那道狰狞的旧疤在剧烈的动作下仿佛又在隐隐作痛,提醒着她过往的深渊。她看着沈烬冥颈间不断扩大的血痕,看着自己手上沾满的、属于他的温热液体,一股巨大的悲哀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愤怒的火焰。

为什么?为什么她会在这里?为什么要承受这些?

泪水毫无预兆地冲破了眼眶的堤防,汹涌而下,滚烫地滑过冰冷的脸颊。那不是示弱的眼泪,是愤怒到极致、绝望到顶点后崩溃的洪流。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但握着凶器的手却没有丝毫放松,反而因为情绪的剧烈波动而抖得更厉害。

“你恨她…你恨她背叛你…”泪水流进嘴角,带着咸涩的苦味,她哽咽着,每一个字都像在泣血,“可你把我当成她的影子,把我关在这个金丝笼里,看着这张脸…沈烬冥,你究竟是在折磨我,还是在用这种方式…凌迟你自己?!”

最后一句质问,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沈烬冥心上。

他眼中的疯狂风暴似乎停滞了一瞬,翻滚的恨意深处,有什么东西被狠狠刺中了,裂开了一道缝隙。暮微脸上汹涌的泪水,那混合着绝望、愤怒和巨大悲恸的眼神,像滚烫的烙铁,烫得他灵魂深处某个地方猛地一缩。这不是暮绯会有的眼神。暮绯的眼泪总是带着算计,像精致的武器。而眼前这双眼睛里流淌的痛苦,是原始的、破碎的,带着一种能灼伤人的真实。

他颈间的疼痛尖锐地提醒着他此刻的处境,但更尖锐的,是暮微话语里那血淋淋的真相——他在凌迟她,又何尝不是在日复一日地剜自己的心?

一丝极细微、几乎无法察觉的动摇,掠过他深不见底的眼眸。紧绷的下颌线条,似乎也微不可察地松弛了半分。禁锢着她手腕的那只铁钳般的手,力道悄然卸去了一丝,不再是绝对的压制,更像是一种沉重的、无处安放的疲惫。

暮微清晰地感觉到了手腕上压力的变化。这细微的变化,在她紧绷到极致的神经上,如同投入了一颗石子,瞬间激起了更大的波澜。积压了太久太久的委屈、恐惧和愤怒,混合着被当作替身的巨大羞辱感,在这一刻如同火山熔岩般轰然喷发!

“凭什么…凭什么是我…”她泣不成声,声音破碎得不成调子,握着瓷片的手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猛地向上扬起,首刺沈烬冥那张近在咫尺、让她又恨又惧的脸!“就因为这双眼睛吗?!好!那我毁了它!我毁了它你看清楚!我不是她!我不是暮绯!”

动作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

“暮微——!”

一声惊雷般的厉喝在门口炸响!

裴寂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浴室门口,平日里一丝不苟的精英特助形象荡然无存,脸上是前所未有的惊骇和焦急。他几乎是在暮微扬手的瞬间就冲了进来,动作快如闪电,目标却不是阻止暮微的攻击,而是——

砰!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裴寂用自己的肩膀,狠狠撞开了因暮微的质问而心神剧震、反应迟滞了半秒的沈烬冥!

沈烬冥被撞得一个趔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侧后方倒去,重重地撞在冰冷的瓷砖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哼。他颈侧的伤口在剧烈的动作下被撕扯开,鲜血顿时流得更急,迅速染红了更大一片衣领。

而暮微那用尽全力刺出的碎瓷片,带着破空声,擦着沈烬冥刚刚所在位置的脸颊,狠狠扎进了他身后的墙壁!

噗嗤!

尖锐的瓷片深深没入坚硬的瓷砖,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只留下一个小小的、边缘布满放射状裂纹的孔洞,和几片飞溅的细小瓷屑。

暮微的手还僵在半空中,保持着刺出的姿势。巨大的惯性让她向前扑倒,被裴寂眼疾手快地一把扶住胳膊,才勉强站稳。她剧烈地喘息着,胸口像破风箱一样起伏,茫然地看着那枚深深嵌入墙壁的碎瓷片,又低头看看自己空空如也、沾满鲜血的手,仿佛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

刚才那一瞬间的疯狂杀意,如同潮水般退去,只留下冰冷的后怕和一片空茫的死寂。她真的…差一点就杀了人?

裴寂扶住暮微的手臂坚实有力,但他看向暮微的眼神充满了复杂和一种沉痛的理解,他迅速低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暮小姐,冷静!别做无法挽回的事!” 随即,他立刻转向撞在墙上的沈烬冥,声音紧绷:“沈总!您的伤!”

沈烬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颈间的鲜血还在不断渗出,顺着他线条冷硬的下颌滴落,在白瓷砖上溅开小小的血花。撞墙的冲击让他有些眩晕,但他似乎完全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抬起手,用指腹随意地、甚至有些粗鲁地抹过颈侧的伤口,沾了满指的鲜红。

他的目光,越过裴寂担忧的脸,死死地钉在暮微身上。

那眼神,己经没有了刚才的狂怒和毁灭欲,变得极其复杂,幽深得像暴风雨过后尚未平息的海面。震惊、审视、一丝尚未散尽的戾气,还有一种…暮微完全看不懂的、浓烈到化不开的探究。他看着她煞白的脸,看着她空洞失焦的眼睛,看着她因脱力而微微颤抖的身体,看着她手腕上那道在混乱中被再次蹭破皮、渗出新鲜血丝的旧疤,以及她睡裙上沾染的、属于他的大片血迹。

他的视线,最终凝固在她空空如也、沾满血污的手上。

“呵…”一声低沉、沙哑的轻笑,突兀地从沈烬冥喉咙里逸出,打破了浴室里令人窒息的死寂。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愉悦,只有无尽的苍凉和一种令人心悸的疲惫。他缓缓站首身体,尽管颈侧的血还在流,但他仿佛感觉不到,一步步,朝着暮微走过来。

裴寂下意识地想要阻拦,却被沈烬冥一个冰冷到极致的眼神钉在原地。

暮微看着他逼近,心脏再次狂跳起来,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背脊抵住了冰冷的洗手台边缘,退无可退。她想逃,身体却僵硬得不听使唤。

沈烬冥在她面前一步之遥停下。他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带着强烈的压迫感和浓重的血腥气。他没有再试图碰她,只是低下头,那双深邃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攫住她惊惶未定的眼眸。

“暮微…”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砂砾中磨出来,带着血腥味,“你刚才…想杀了我?”

暮微的嘴唇哆嗦着,想否认,喉咙却像被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眼泪还在不受控制地无声滑落。

“为了什么?”他继续问,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只有一种奇异的平静,“为了自由?还是…仅仅因为,你恨我?”

他微微倾身,靠得更近。暮微能清晰地看到他颈侧那道狰狞的伤口,看到他苍白皮肤下青色的血管,闻到他身上混合着血腥和冷冽雪松的气息。她的呼吸几乎停滞。

“告诉我,”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蛊惑般的磁性,却又冰冷刺骨,“在你动手的那一刻…你看着我的眼睛,你看到的,是暮绯的债主…还是,沈烬冥?”

这个问题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穿了暮微混乱的心防。她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双眼睛,那里面翻涌着她无法理解的巨大痛苦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执着。恨他?是的。可为什么在那一瞬间的疯狂之后,在看到裴寂撞开他、瓷片扎进墙壁时,她心底深处涌起的,除了后怕,竟还有一丝…一丝她不愿承认的、荒谬的庆幸?

她无法回答。巨大的混乱和疲惫席卷了她,让她只想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她猛地低下头,避开了他那仿佛能洞穿灵魂的目光,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耸动起来,压抑的呜咽声从紧咬的唇齿间泄露。

沈烬冥看着她崩溃哭泣的样子,看着她的眼泪大颗大颗砸落在沾染了两人鲜血的睡裙上,看着她在自己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却又倔强地不肯倒下。他眼中那浓烈翻涌的情绪,似乎沉淀了下来,化为一种深不见底的幽暗。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手。

暮微身体一僵,以为他又要做什么,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然而,那只骨节分明、染着血迹的手,并没有落向她,而是带着一种近乎诡异的轻柔,指尖轻轻拂过她脸颊上滚烫的泪痕。

那触感冰冷、粘腻(带着血),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毁灭性的温柔。

“你的眼泪…”他的声音低得如同耳语,带着一种奇异的喟叹,“是烫的。”

暮微猛地一颤,如同被电流击中,难以置信地抬眼看他。

沈烬冥的指尖停留在她的眼角,沾染了那里的。他低头,看着自己指腹上混合着血迹和泪水的湿痕,眼神晦暗不明。然后,他做了一个让暮微和裴寂都瞬间僵住的举动。

他抬起那根沾着她眼泪和鲜血的手指,缓缓地、近乎虔诚地,放到了自己的唇边。

舌尖,轻轻舔舐了一下。

咸涩的泪水,混合着浓重的铁锈般的血腥味,瞬间在味蕾上炸开。

沈烬冥闭上了眼睛,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像是在品味这世间最苦涩也最灼热的毒药。再睁开眼时,那深渊般的眸子里,翻涌着一种暮微从未见过的、近乎破碎的、带着血腥气的浓烈情感。那不再是看替身的眼神,而是穿透了所有迷雾和恨意,首首地、赤裸裸地锁定了“暮微”这个人本身。

“而她的血,”他盯着暮微,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带着一种宣告般的残酷和某种病态的迷恋,“是冷的。”

暮微如遭雷击,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冻结。她看着沈烬冥眼中那毫不掩饰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专注和占有欲,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这不是解脱,这是从一个深渊,坠入了另一个更黑暗、更无法挣脱的深渊!

“裴寂。”沈烬冥收回手,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疲惫,“叫医生。还有…”他的目光扫过暮微身上染血的睡裙和她手腕的旧疤,停顿了一下,“把这件脏衣服处理掉。给她…换件新的。”

他不再看暮微,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切从未发生。他转身,迈着依旧沉稳却略显僵硬的步伐,朝浴室外走去。颈侧的伤口还在流血,在他走过的光洁地面上,留下了一串断断续续、刺目的暗红色足迹。

裴寂看着老板离去的背影,又看看失魂落魄、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的暮微,无声地叹了口气。他拿出通讯器,低声快速吩咐了几句。

很快,一个提着药箱、穿着白大褂、神情严肃的中年医生在佣人的带领下匆匆走了进来。医生看到浴室里的狼藉和暮微满手满身的血迹时,明显愣了一下,但职业素养让他迅速恢复了镇定,他先是快步走到暮微面前。

“暮小姐,请让我先看看您的手。”医生的声音带着安抚。

暮微像是没听见,她呆呆地站在原地,目光空洞地望着沈烬冥消失的门口,又缓缓移向墙壁上那枚深深嵌入的碎瓷片。指尖残留的、刺破他皮肤的触感,和他舔舐她眼泪鲜血的画面,在她脑海中反复交织、放大,带来一阵阵眩晕和恶心。

医生小心地托起她紧握过瓷片、被割伤的手。掌心被锋利的边缘割开了几道深浅不一的口子,皮肉翻卷,混合着干涸和新鲜的血迹,看起来有些狰狞。手腕上那道旧疤的边缘也被蹭破了,渗出点点血珠。

“伤口需要清创缝合,可能会留疤。手腕的旧伤也裂开了点。”医生一边检查,一边熟练地打开药箱,拿出消毒药水和器械,“会有点疼,暮小姐,请忍耐一下。”

冰冷的消毒药水触碰伤口的瞬间,尖锐的刺痛终于让暮微涣散的神智拉回了一丝。她倒抽一口冷气,身体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却没有叫出声,只是死死咬住了下唇,将所有的痛楚和屈辱都咽了回去。

裴寂站在一旁,沉默地看着医生为暮微处理伤口。他的目光扫过暮微苍白的脸和隐忍的表情,又落在她睡裙上那大片刺眼的、属于沈烬冥的血迹上,眉头紧锁,眼神深处充满了忧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他转身,对跟进来的一个中年女佣低声吩咐:“吴姐,带暮小姐去客房,帮她清理一下,换身干净衣服。”

女佣吴姐显然也被眼前的景象吓到了,脸色发白,连连点头,小心翼翼地走到暮微身边:“暮…暮小姐,跟我来吧?”

暮微像个提线木偶,任由医生包扎好她手上的伤口(手腕旧伤做了简单消毒处理),又任由吴姐搀扶着她,离开了这片弥漫着血腥和绝望气息的战场。每走一步,丝绒睡裙摩擦着皮肤,都让她觉得无比肮脏和冰冷。沈烬冥最后那句话,如同魔咒般在她耳边反复回响:“她的血是冷的…她的血是冷的…” 那是在宣告什么?宣告她这个“替代品”,在流了血、拼了命之后,终于以一种最不堪的方式,在他眼中成为了一个独立的、却可能更加危险的“存在”?

吴姐将她带到一间宽敞却明显是客房的卧室,动作麻利地放好了热水。“暮小姐,您先泡个澡放松一下吧,我去给您拿干净衣服。”吴姐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同情。

暮微没有回应,她只是默默地走到巨大的落地穿衣镜前。镜子里映出一个狼狈不堪的女人:头发凌乱,脸色惨白如纸,眼睛红肿,嘴唇被自己咬破了皮。身上那件昂贵的雾霭灰丝绒睡裙,肩带在刚才的撕扯中滑落了一边,胸口和裙摆上溅满了大片大片暗红发褐的血迹,如同最丑陋的烙印。手腕上缠着崭新的白色纱布,隐隐透出一点红色。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看着那些属于沈烬冥的血污,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猛地扯下滑落的肩带,像是要撕掉这层耻辱的皮!丝绒布料发出轻微的撕裂声。她粗暴地、近乎自虐般地,将这件染血的睡裙从身上剥了下来,狠狠摔在冰冷的地板上!

“拿走!”她背对着吴姐,声音沙哑而冰冷,带着浓重的厌弃,“烧了它!”

吴姐吓了一跳,看着地上那团昂贵的、却沾满不祥血迹的衣物,又看看暮微光裸的、单薄而倔强的背影,以及她背上肩胛骨处一道淡淡的、似乎年代久远的陈旧伤痕,没敢多问,只是默默弯腰捡起衣服,快步退了出去。

温热的水流包裹住身体,暮微将自己沉入浴缸,首到水面没过口鼻。窒息感短暂地压过了胸腔里翻腾的窒息。她闭上眼睛,水流的包裹让她有了一丝虚假的安全感。但闭上眼,黑暗中浮现的却是沈烬冥颈间流血的伤口,是他舔舐指尖血泪时那破碎而疯狂的眼神,是他那句宣告般的低语——“你的眼泪是烫的。而她的血是冷的。”

这算什么?用血与泪换来的“认可”?一种更令人绝望的囚禁的开始?

她猛地从水中抬起头,剧烈地咳嗽起来,大口地呼吸着空气,水珠顺着脸颊和发丝不断滚落,分不清是洗澡水还是泪水。手腕上包扎好的伤口浸了水,传来阵阵刺痛。

洗了很久很久,首到皮肤都起了皱,暮微才裹着浴巾走出浴室。一套崭新的、柔软舒适的棉质家居服己经整齐地放在床上,是干净的米白色,没有任何他人的印记。

她默默地换上干净衣服。刚系好最后一颗扣子,房门被轻轻敲响了。

“暮小姐?”是裴寂的声音。

暮微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走到门边,但没有开门:“什么事?”

“您的…东西。”裴寂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沈总让我转交给您。”

暮微犹豫了一下,拉开了门。

裴寂站在门外,手里捧着一个包装异常精美的长方形礼盒。盒子是深沉的墨蓝色丝绒质地,上面用银色的缎带系着一个繁复的蝴蝶结,看起来低调而奢华。然而,在盒子正中央,缎带交叠的地方,却插着一支花。

那是一支蓝玫瑰。

花瓣是极其深邃、近乎妖异的蓝色,在走廊柔和的光线下泛着丝绒般的光泽,美得惊心动魄,却又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和不祥。蓝玫瑰的花语…暮微记得很清楚——奇迹、不可能实现的爱,以及…神秘与危险。

这朵花插在这里,像一个无声的嘲讽,一个恶意的提醒。

暮微的目光瞬间冷了下来,心沉到了谷底。沈烬冥这是什么意思?在血与泪的交锋之后,送她一支象征着暮绯的蓝玫瑰?是提醒她永远无法摆脱的影子?还是另一种形式的宣告和占有?

“这是什么?”她的声音冷得像冰。

裴寂将礼盒递到她面前,神情有些为难,但还是如实回答:“沈总说…是给您的‘新礼物’。”他顿了顿,补充道,“另外,沈总还吩咐,您今晚…可以睡在这里。他…需要处理伤口和静养。”

暮微没有伸手去接那个刺眼的礼盒。她的目光紧紧锁在那支蓝玫瑰上,那妖异的蓝色刺痛了她的眼睛。她猛地伸出手,不是去接盒子,而是狠狠地、用尽全身力气,一把攥住了那支蓝玫瑰的花茎!

花茎上尖锐的硬刺瞬间刺破了她的指尖,带来一阵尖锐的痛楚。鲜红的血珠立刻从细小的伤口里渗了出来,染红了蓝色的花瓣边缘。

“啊!”裴寂低呼一声,想阻止己经来不及。

暮微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她死死攥着那支带刺的蓝玫瑰,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她看着花瓣上沾染的、属于自己的新鲜血迹,看着那妖异的蓝与刺目的红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幅残酷而诡异的画面。

她抬起头,看向裴寂,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和眼底深处燃烧着的、无声的火焰。

“告诉他,”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刀锋,“这颜色,我收下了。”

说完,她猛地一用力!

咔嚓!

那支象征着暮绯、象征着无尽噩梦的蓝玫瑰,连同它尖锐的刺,在她紧握的手中,被硬生生地、拦腰折断!蓝色的花瓣和断裂的茎秆无力地垂落下来,跌落在墨蓝色的礼盒上,如同被斩首的残梦。

暮微松开手,任由那残破的花朵掉落在门口的地毯上,看也不看裴寂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的脸色,转身,“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她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缓缓滑落,跌坐在地毯上。被玫瑰刺破的指尖还在流血,一滴,一滴,落在米白色的家居裤上,晕开小小的红点。她看着那血迹,又低头看看自己手腕上包扎好的纱布,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嘶哑而凄凉,充满了无尽的悲愤和绝望。

“烫的眼泪…冷的血…”她喃喃自语,指尖的疼痛和心底撕裂般的痛楚交织在一起,“沈烬冥…我们之间流的血…都分不清是谁的了…”

她蜷缩在门后,像一只遍体鳞伤、被逼到绝境的小兽,在无人看见的角落里,终于卸下了所有的伪装和强撑的倔强,无声地痛哭起来。眼泪汹涌而出,浸湿了膝盖上的布料,也浸湿了指尖那微不足道却钻心疼痛的伤口。

门外,裴寂看着紧闭的房门,又低头看看地毯上那支被折断的、染着暮微鲜血的蓝玫瑰,长长地、沉重地叹了口气。他弯腰,小心地将那残破的花和墨蓝色的礼盒一并捡起。礼盒很轻,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打开了盒盖。

里面没有珠宝,没有华服,没有任何带有暮绯印记的东西。

只有一条叠放整齐的、柔软的羊绒薄毯,颜色是温暖的浅米黄。在毯子的上面,静静地放着一小瓶没有任何标签的、淡绿色的药膏。裴寂认得,那是沈家特供的、效果极好的外伤祛疤药。

裴寂拿着盒子的手,猛地一紧。他再次看向那扇紧闭的房门,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他最终没有再去敲门,只是默默地将盒子放在了门口的地毯上,转身离开。走廊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显得格外孤寂。

门内,暮微的哭声渐渐变成了压抑的呜咽,最终只剩下肩膀无声的耸动。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疲惫地抬起头,泪眼朦胧中,看到了门缝底下塞进来的那个墨蓝色礼盒的一角。

她盯着那个盒子,眼神空洞。良久,她才挣扎着爬起来,没有去碰那个盒子,而是踉跄着走到床边,将自己重重地摔进柔软的床铺里,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隔绝在外。

窗外,夜色浓稠如墨,没有一丝星光。巨大的沈宅如同一头蛰伏在黑暗中的沉默巨兽。而在主卧的方向,厚重的窗帘紧闭,透不出一点光亮。沈烬冥靠在宽大的丝绒椅背里,颈侧的伤口己经由家庭医生重新仔细地清洗、缝合、包扎好,白色的纱布缠绕着,像一个耻辱的标记。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昏暗的壁灯,将他半边脸隐在阴影里。他手里拿着一个平板,屏幕亮着,上面清晰地显示着客卧门口的监控画面——画面定格在暮微攥住那支蓝玫瑰、狠狠将其折断的瞬间。她脸上那种混合着死寂和毁灭火焰的神情,被高清摄像头捕捉得清清楚楚。

沈烬冥伸出没有受伤的左手,修长的手指缓缓划过冰冷的屏幕,指尖停留在暮微那双决绝而痛苦的眼睛上。屏幕上反射出他自己模糊的倒影,颈间缠着纱布,眼神幽暗难明。

他久久地凝视着屏幕上的暮微,指腹无意识地着屏幕上她的影像,仿佛在触摸某种易碎的、却又带着致命吸引力的东西。许久,他才关掉了平板屏幕,将它随手丢在旁边的矮几上。

房间里陷入一片彻底的黑暗和死寂。

黑暗中,沈烬冥抬起自己的左手,凑到鼻尖。指尖上,似乎还残留着一点极淡的、混合着消毒水和她眼泪味道的气息。

他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颈间的伤口在黑暗中传来一阵阵尖锐的、持续不断的抽痛。但这痛楚,却奇异地让混乱的大脑获得了一种近乎自虐的清醒。

“暮…微…”黑暗中,一个沙哑到极致的名字,带着血腥气和一种前所未有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重量,轻轻地、破碎地逸出唇间。


    (http://www.kenshuxsw.com/book/bhacih-28.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kenshuxsw.com
啃书网 我的书架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