呛人的烟尘渐趋稀薄，头顶石壁上蛛网般的裂痕清晰可见，狰狞地昭示着方才的凶险，细碎的沙石依旧簌簌落下，敲打在幸存者的神经上。
浓烈的硝烟与皮肉焦臭混杂的气味，顽固地盘旋在鼻端，每一次呼吸都是一种酷刑，却也无情地提醒着他们，那毁天灭地的爆炸并非噩梦。
胸口撕裂般的痛楚一波波涌来，她（陈九爻）每一次吸气，喉间都泛起血沫的腥甜，肋骨断裂处传来清晰的错位摩擦感，让她几欲再次昏死。她伏在冰冷坚硬的石地上，身体因为极致的痛楚与难以言喻的悲恸而不受控制地颤抖。林秋娘这副身子骨，终究是太弱了，此刻她感觉五脏六腑都己移位，每一次挪动，内腑都传来撕扯般的剧痛，仿佛被无数根细针搅动。
李麻子……那个平日里总是一副没睡醒的猥琐模样，遇事就想往后缩，连走路都恨不得能少走两步的男人，此刻却如同一座骤然坍塌的山岳，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口，压得她几乎窒息。他最后冲向尸使时，那佝偻的背影，竟透出几分……决绝的，甚至称得上萧瑟的伟岸。
为什么？他图什么？
她还记得李麻子为了几文钱跟路边小贩磨破嘴皮的模样，也记得他数银子时那副眉开眼笑、见钱眼开的德行。这样一个把钱看得比命重的人，怎么会……
眼泪混合着血污和尘土，不受控制地涌出，模糊了她眼前的一切。她胡乱伸手揩了一把，脸上瞬间多了几道狼狈的泥痕。
是为了那个素未谋面的“翠儿”？一个虚无缥缈的名字，连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不知道。
还是为了自己这个……借尸还魂，连自己都搞不清楚究竟算不算人的“怪物”？
心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攥住，痛到无法呼吸，几乎要就此崩溃，随着李麻子一同消散在这阴冷的地宫。她甚至有些羡慕，李麻子至少魂飞魄散，干干净净，不必再受这世间苦楚，不像她，想死都死不彻底。
掌心的“蚍”字青铜扣，此刻烫得惊人，灼热得仿佛要将皮肉烧穿。
那股热流，并非仅仅是爆炸的余温，更像是一种……活物般的搏动，一下，又一下，强劲有力地顶着她的掌心。
它在震颤，幅度微弱却异常坚定，仿佛在回应她心中翻涌的绝望与不甘，又像是在无声地催促着什么。
“嗬……嗬……李……李大哥……他……他……呜……”
张狗娃的哭嚎声断断续续传来，沙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带着无尽的恐惧与茫然，每一个音节都像一根钝针，一下下刺入陈九爻的耳膜，与其说是哭，不如说是某种濒死野兽的哀鸣。
他蜷缩在一块相对平整的巨石旁，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眼神空洞，首勾勾地盯着那片塌陷的入口，仿佛魂魄都被那场惊天动地的爆炸一同带走了。鼻涕眼泪糊了满脸，混合着尘土，活像个刚从泥坑里捞出来的泥猴。他嘴唇哆嗦着，想说些什么，却只发出“咯咯”的牙齿撞击声，一句完整的话也凑不出来。
“他……他怎么就……就冲上去了……”张狗娃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声音抖得不成调，“先前……先前还以为他……他要跑……”
不。
不能就这样倒下。
李麻子用命换来的生机，不是让她在这里哭哭啼啼，然后和这个只会哆嗦的张狗娃一起等死的。
他最后的那个笑容，带着释然，也带着一丝……托付？那笑容里似乎还有点别的，一种“老子这辈子，就数刚才最值”的得意与圆满。
她猛地吸入一口混杂着血腥与硝烟的空气，那股刺鼻的味道，此刻却奇异地让她混乱的头脑清醒了几分。至少，她还活着，还能呼吸这难闻至极的空气，还能感觉到痛。
她咬紧牙关，牙齿因为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双手撑地，试图撑起林秋娘这具伤痕累累的身体。后背撞击石壁的地方传来钻心的剧痛，让她闷哼一声，身体剧烈地晃了晃，险些再次跌倒，却被她用一种近乎自虐的狠劲死死撑住，指甲深深抠入石地的缝隙。
目光扫过那片彻底塌陷、被巨石和焦土完全封死的入口，绝了任何原路返回的可能。又转向还在瑟缩发抖，像只受惊鹌鹑的张狗娃。这小子，眼下是指望不上了，除了添乱大概也没别的用处。
活下去。
带着李麻子的那份……一起活下去。不管是为了什么，既然活下来了，就得活出个样子，不能白白浪费了他那条贱命。
她缓缓摊开手掌，那枚“蚍”字青铜扣在昏暗中闪烁着幽微的青光，表面的古朴纹路似乎比之前更加清晰了一些，那些细密的线条仿佛活了过来，在微微蠕动，散发着一种古老而神秘的气息。
一股莫名的力量，顺着掌心与青铜扣接触的地方，悍然注入她几近干涸的经脉。
这力量阴寒刺骨，如同深冬的井水，却又带着一丝奇异的生机。它在她体内横冲首撞，起初有些难以忍受的刺痛，但很快，这股力量便化为无数细小的溪流，开始强行梳理她混乱的气息，滋养着受损的内腑。与她体内原本属于林秋娘的那点微弱得可以忽略不计的灵力截然不同，却又隐隐相合，甚至……在主动引导着那丝微弱的灵力以一种全新的、更为高效的轨迹运转起来。
胸口的郁结似乎被这股力量冲开少许，呼吸也随之顺畅了一些，断骨处的痛楚虽仍在，却不再那么尖锐难当。
悲痛并未消失，反而化作了更深沉的底色，沉淀在她眼底。
那双属于林秋娘的，本是柔弱无辜的杏眼，此刻却迸发出一种近乎偏执的坚韧，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她感觉自己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但具体是什么，又说不上来。
“李麻子，你这‘蚍蜉撼树’的买卖，我替你做下去。”她低声自语，声音沙哑，却带着一股斩钉截铁的意味，仿佛在与某个看不见的魂灵立下契约，“你这条命，不能白丢。”
“我倒要看看，这该死的树，究竟能不能被撼动。也看看这地宫之下，究竟还藏着什么令人绝望的恐怖……或者，什么值得你这种铁公鸡都肯用命去换的宝贝。”
她瞥了一眼张狗娃，那小子还在抖，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李大哥”、“炸了”、“回不去了”。
“喂，张狗娃，”她开口，声音比想象中平静许多，甚至带着一丝不耐烦，“想活命就闭上你的鸟嘴，过来搭把手，看看这周围还有没有别的路。不然，咱们就一起在这儿给李麻子当真正的殉葬品，正好凑一桌打叶子牌。”
张狗娃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冰冷语气和古怪的话吓得一哆嗦，哭声都噎了回去，傻愣愣地看着她，嘴巴半张，似乎不明白这个刚才还奄奄一息、哭得比他还惨的“林姑娘”怎么突然变了个人似的，说话口气比村口的屠夫还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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