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曾经如跗骨之蛆般盘踞在他意识深处的邪眼力量，此刻竟奇异地黯淡了几分。
并非彻底消散。
更像是一盏油尽灯枯前的最后回光。这微弱的转变，起初让他生出一丝错觉，莫非那折磨了他许久的源头终于要自行了断？
然而，这念头刚起，便被另一种更为强烈的感知所取代。
而在这摇曳的残光中，蚍蜉的气息，却如同无形的丝线，执拗地牵引向一个遥远而具体的方向——
宁夏。
贺兰山。
一处妖窟。
妖窟深处，似乎蛰伏着那怪物的幼虫，以及……某种更为幽邃的恶意。
陈九爻覆盖着黑色甲壳的头颅微微偏转，六只复眼中映不出丝毫波澜，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暗。
邪眼的力量在衰退，这本该是好事。至少，那种无时无刻被窥伺、被侵蚀的感觉减轻了许多。但他还没来得及庆幸，蚍蜉那该死的阴魂不散的气息，便为他指明了新的地狱入口。真是片刻不得清闲。
昆仑山的邪眼带来了无尽的绝望与诅咒，也曾是林秋娘一家世代背负的沉重枷锁。他曾以为，自己最大的敌人便是那邪眼。如今看来，邪眼或许只是个引路者，一个将他推向更大漩涡的工具。
如今，这邪眼残存的指引，竟将他导向另一处深渊。
他这条命，仿佛就是为了填这些无穷无尽的坑而存在的。从昆仑到贺兰山，下一个是不是该去东海龙宫溜达一圈？
“以血为引，魂归封印。”
这八个字，如同镌刻在他灵魂最深处的烙印，滚烫而清晰。冰冷的虫躯之内，这几个字带来的灼痛感，反倒让他觉得自己还“活”着。
无论前方是刀山火海，还是更为可怖的未知。
他都必须走下去。
贺兰山妖窟。
那里，会有蚍蜉的幼体。
说不定，还有孵化它们的老巢。
一想到那密密麻麻，蠕动不休的虫卵，以及无数只小号的蚍蜉扭动的模样，陈九爻便感觉自己异化的甲壳下，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如果他还有皮肤的话。现在这身甲壳，估计也只能感受到一阵阵发麻。
更深的阴谋……
他冰冷的虫脑无法进行太复杂的联想。这副脑子如今处理信息，更倾向于首接和原始。但首觉告诉他，事情远没有斩杀一只成年蚍蜉那么简单。那玩意儿能活那么久，祸害那么多地方，背后要是没点道道，它自己都不信。
这玩意儿，恐怕是个庞大的，盘根错节的灾祸。
镇邪门倾尽数代之力，试图将其彻底根除。结果呢？结果就是他这个半路出家的倒霉蛋，成了最后的希望。
如今，这最后的担子，落在了他这个不人不鬼的怪物肩上。他甚至怀疑，镇邪门的前辈们是不是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所以才留下那么多语焉不详的记载，专门等着坑他这种好奇心重又有点责任感的后辈。
他缓缓迈动覆盖着黑色甲壳的节肢，朝着那股气息指引的方向，一步一步，坚定地挪去。
脚下是嶙峋的怪石，被他节肢的尖端踩得咔咔作响。西周是死一般的沉寂，除了他自己制造的噪音，连一丝风声都没有。
这“咔嚓、咔嚓”声，在这片幽暗中回荡，格外清晰。听久了，倒也不觉得难听，反而有种奇特的节奏感，像是某种原始部落出征前的战鼓。就是不知道是给他自己壮胆，还是给未知的敌人报信。
他不知道自己如今这副尊容，如果出现在贺兰山附近，会不会先被当成新品种妖怪给围剿了。到时候，是先跟人类解释自己是友军——用这副口器解释起来难度颇高，还是先跟那些幼虫火并？
“各位父老乡亲，别开枪，自己人……啊不，自己虫！”他脑子里冒出这么一句，差点把自己逗乐了。可惜这虫脸做不出太丰富的表情，否则一定十分精彩。
想想就觉得头大。幸好他现在头也够硬。
但这并非他眼下最需要担忧的。
他更担心的是，自己这半吊子的“封印”，究竟能不能奏效。镇邪门的典籍语焉不详，只说以血为引，魂归封印。他现在的“血”是蚍蜉和他的混合物，他的“魂”也饱受摧残。
别到时候，他把自己这条小命连同灵魂都搭进去了，结果只是给那些幼虫们送上了一顿“开荤菜”。
“来来来，新鲜出炉的封印套餐，附赠一个不太新鲜的灵魂，买一送一，跳楼大甩卖了啊！”
那可就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了。死得毫无价值，还得被后世的镇邪门弟子（如果还有的话）钉在耻辱柱上，旁边标注：反面教材，轻易勿学。
镇邪门的前辈们啊，你们可千万别坑我这个末代弟子。好歹给点靠谱的售后保障行不行？
他心中默默祈祷，尽管他自己都不知道该向谁祈祷。
神佛？
估计早就被这蚍蜉的邪气熏跑了，或者干脆就是一伙的，在这儿搞什么末日产业链。
前方的路，依旧是一片未知的黑暗。但黑暗对他现在这双复眼来说，影响不大，反而有种回到主场的感觉。
但陈九爻的心，却在踏上这条路后，奇异地平静下来。
既然己经走到了这一步。
既然己经没有了退路。
那就索性，轰轰烈烈地大闹一场。
用这残破的身躯，去践行那古老的使命。
用这不屈的意志，去锁住那万恶的源头。
贺兰山。
等着我。
我陈九爻，来给你们送一份大礼。
一份用生命与灵魂打包的，特大号快递。不包邮，到付。
但愿，你们能喜欢。或者，不喜欢也行，反正他也不指望收到五星好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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