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神都，被一层浓得化不开的湿冷雾气包裹着，像是天地也在为这王朝的困顿而叹息。承天殿内，巨大的牛油烛噼啪作响，将帝后二人并肩而立的身影长长地投在冰冷光滑的金砖地上。案头堆积的奏报被暂时推开，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巨大的、墨迹淋漓的《开源节流十策》。
空气凝重得如同铅块。阶下的重臣们垂手侍立，个个面色紧绷，呼吸都小心翼翼。昨夜帝后之间那场无声的风暴余威犹在，谁都知道，今日的朝议，将是一场不见血的搏杀。陛下鬓角那刺目的新霜，皇后眼中那沉静如渊的决绝，无不昭示着帝心己定，再无转圜。
赵辰的目光如冰冷的铁锥，缓缓扫过阶下每一张面孔，最终定格在须发皆白、身体微微佝偂的户部尚书身上：“钱粮，国之血脉。血脉不通，则国将不国。户部，依昨夜所议，即刻颁行‘赎罪捐粮令’！凡京畿及各行省有司衙门、勋贵官宦、富商巨贾之家，凡有田产逾千亩、浮财过万贯者，皆在捐输之列！按家资田亩，明码标价！捐粮纳银，可赎其家或亲族之轻罪！此乃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抗拒拖延、阳奉阴违者，”赵辰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铁之音，“以资敌、祸国论处！抄家，灭族！”
“灭族”二字如同两道惊雷，狠狠劈在死寂的大殿之上！群臣无不悚然变色，倒吸一口冷气！连一些素来沉稳的老臣，身体也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这是赤裸裸的勒索！是帝王的屠刀悬在了所有豪富巨室的头顶！空气瞬间绷紧，几乎能听到无声的惊涛骇浪在每个人心头翻滚。
“陛下！陛下三思啊！”一个尖利的声音带着哭腔猛地响起。只见都察院左都御史、出身江南巨富之家的陈松年踉跄出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此令…此令无异于竭泽而渔，杀鸡取卵！恐寒天下士绅之心，动摇国本啊陛下！江南富庶之地，亦恐激起民变…臣…臣万死叩请陛下收回成命！”他涕泪横流，声嘶力竭，仿佛下一刻就要肝脑涂地。
赵辰面无表情，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只有深不见底的寒意。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苏清霜的声音如同清冷的玉磬，平静地响起：“陈御史忧国忧民，忠心可嘉。然国本之重，在于社稷安稳，在于黎民不饥不寒！如今流民百万嗷嗷待哺，前线将士浴血沙场尚欠饷银！士绅之心寒？难道饿死的百姓、战死的将士之心，就不寒吗？！”她的目光转向阶下侍立的内侍总管，“传本宫懿旨：着内府局，即刻清点本宫名下所有妆奁、田庄、铺面、珍宝器物，无论御赐私产，除日常用度所需，一概变卖！所得银钱，尽数充入太仓，以作赈灾购粮之资！本宫在江南的嫁妆铺子，亦着苏清雪即刻盘查变卖，一针一线不留！”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连赵辰都猛地侧头看向她，眼中闪过震动。皇后自请变卖家产！这无异于一道无声却更响亮的惊雷！陈松年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后面的话硬生生噎了回去，脸色由通红转为惨白，跪在那里，浑身筛糠般抖着，再不敢发一言。皇后以国母之尊，倾尽所有，以身作则！谁还敢再言“竭泽而渔”？谁还敢再提“动摇国本”？皇后这把火，烧得比陛下的屠刀更狠、更绝！
“臣附议皇后娘娘！”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只见新任户部右侍郎、以刚首清廉著称的寒门士子林文正出列，躬身朗声道，“国难当头，匹夫有责！臣林文正，家无余财，唯有薄田百亩，愿尽数献出，以助朝廷解燃眉之急！”
“臣等附议！”兵部尚书秦墨、枢密使杨烈等一批军功勋贵和务实朝臣纷纷出列，声音铿锵，“愿捐俸禄半年，共度时艰！”
殿内气氛陡然逆转！方才还死寂压抑的空气，被一种悲壮而决绝的浪潮所取代。皇后和林文正如同两块投入死水的巨石，激起了千层浪。那些原本还心存侥幸、企图观望甚至暗中抵制的大臣，此刻脸上只剩下惶恐和无奈。皇后连自己的嫁妆都砸进去了，林文正连糊口的薄田都捐了，他们若再敢抗命，下场可想而知！
赵辰看着阶下群臣的反应，再看向身旁神色平静却眼神坚定的苏清霜，胸中那股因极度匮乏而生的暴戾和绝望，终于被一种沉甸甸的、带着血腥味的希望所取代。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恢复了帝王的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好！皇后深明大义，林卿忠勇可嘉！诸卿拳拳之心，朕心甚慰！陈松年，”他目光如电射向在地的御史，“念你初犯，且忧心国事，免去廷杖，罚俸三年，闭门思过！赎罪捐粮令，即刻颁行天下！由户部林文正、内侍省、都察院三方共同督办！敢有贪墨克扣、从中渔利者，凌迟处死，诛三族！”
“臣（奴婢）遵旨！”林文正和内侍总管肃然领命。
赵辰的目光再次投向舆图，手指重重落在标注着“盐场”、“铁矿”、“织造”等字样的区域：“开源，不止于此！节流，更要刮骨！工部、户部听旨：即日起，重设盐铁专营衙门！各地产盐、冶铁之所，无论官办民营，一律由朝廷首管！过往盐引、铁引，全部作废重核！所有产出，由朝廷统购统销！胆敢私贩盐铁者，斩立决！家产充公！”他顿了顿，眼中锐光更盛，“着苏清雪总揽江南织造局，兼领市舶司！凡江南所出丝绸、瓷器、茶叶等物，择优由织造局统一采买、精工织造，专供海贸！凡出海商船，无论华夷，皆需在市舶司登记，按货值十抽其一！此乃国课重地，敢有偷漏、夹带、贿赂官员者，船货没收，主犯斩首！”
一道道铁血政令如同冰冷的闸刀，接连落下。群臣屏息，再无一人敢置喙。他们知道，这对帝后，己经彻底亮出了獠牙。帝国这架庞大的、濒临散架的马车，正被一股决绝的力量强行拖拽着，驶向一条布满荆棘、却也可能是唯一生路的方向。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和血腥的气息，那是旧秩序被碾碎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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