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书院里,桂花飘香,却掩不住众人心中的激动。一大早,苏明远便听闻一个令全院师生振奋的消息——当朝经学泰斗孔从之先生要来书院讲学。
"孔老先生可是当今经学第一人啊!"同窗王文远压低声音说道,"听说连朝中大臣都要向他请教经义。咱们能听到他的讲学,真是三生有幸。"
苏明远点头应和,心中却五味杂陈。前些日子,他刚因为在经义解读上的"标新立异"被山长严厉批评,说他"好为人师,不知敬畏"。如今这位以守旧著称的经学大师亲临,想必又是一场对传统解读的强化洗礼。
书院的讲堂被重新布置过,主位上摆放着一张古色古香的太师椅,两侧点着香炉,营造出庄严肃穆的氛围。苏明远与众同窗早早到场,恭敬地坐在下首,等待这位传说中的学界泰斗。
午时刚过,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只见一位年逾七旬的老者在两名弟子的搀扶下缓缓入场。孔从之先生身材清瘦,须发皆白,但双目炯炯有神,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种令人敬畏的威严。他身着一袭深蓝色的长袍,腰间系着古朴的玉佩,整个人散发着深厚的学者气韵。
"弟子们不必多礼。"孔老先生摆摆手,声音虽然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老朽今日来此,是想与诸位后学论道,共同温习圣贤教诲。"
他在太师椅上落座,略作沉吟,便开始了今日的讲学。
"《大学》开篇便言:'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诸位以为,何谓'明德'?"
苏明远听着这熟悉的问题,不禁想起自己初读《大学》时的理解。在他看来,"明德"应该是人的理性光辉,是独立思考和道德自觉的体现。然而,经过这段时间在书院的学习,他己经学会了标准答案。
果然,有师兄起身回答:"明德者,人之所得乎天,而虚灵不昧,以具众理而应万事者也。"
孔老先生满意地点头:"朱子注解得好。明德乃天理在人心中的体现,是人之为人的根本。然而,明德易蒙尘,故需要'明明德',即要不断地擦拭心灵,使天理常明。"
苏明远静静听着,心中却涌起一丝复杂的情绪。这样的解读固然深刻,但似乎过分强调了天理的绝对性,而忽略了人的主观能动性。在现代的学术训练中,他习惯于批判性思维,习惯于多元解读,但在这里,一切都有标准答案,一切都要服从权威。
"那么,何谓'亲民'?"孔老先生继续发问。
这次是另一位师兄回答:"程子以为,'亲'当作'新',新民也。谓推己之明德以觉斯民,使之亦有以去其旧染之污而自新也。"
"善哉!"孔老先生抚须而笑,"新民之说,深得圣人之意。治国平天下,正在于此。君子修身齐家,推己及人,使天下之民皆能自新,这便是王道的体现。"
讲到这里,孔老先生的语调变得更加庄重:"当今之世,邪说横行,有人妄图以夷狄之学乱华夏正道,有人标新立异,不知敬畏。殊不知,圣人之道历经千年传承,岂是后学可以随意改动的?"
苏明远听到这里,不禁心头一紧。这话分明是在批评那些敢于质疑传统的人,而他自己不正是其中之一吗?然而,细想之下,老先生的话也不无道理。经典之所以成为经典,正是因为它们经过了历史的检验,凝聚了无数先贤的智慧。
"敢问孔老先生,"苏明远鼓起勇气站起身来,语气恭敬却透着一丝坚持,"后学有一疑问。《论语》中孔子说'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又说'温故而知新'。这'知新'二字,是否说明学习不应该只是重复前人的观点,而应该在继承中有所发展?"
全场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这个敢于在经学泰斗面前提出问题的年轻学子。苏明远感到无数道目光投向自己,心中不免忐忑,但他还是挺首了腰板,等待着孔老先生的回答。
孔从之先生缓缓转向苏明远,目光如炬,仿佛要看透他的内心。良久,老人脸上露出一丝欣赏的神色:"这位小友的问题倒是有些意思。你是哪一位的弟子?"
"晚生苏明远,是山长门下。"苏明远躬身答道。
"苏明远......"孔老先生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若有所思,"听闻山长门下有一后学,文才出众,见解独特,想必就是你了。"
苏明远心中一惊,没想到自己的名字竟然传到了这位大儒的耳中。
"你的问题很好,"孔老先生慢条斯理地说道,"'温故而知新'确实是圣人的教诲。但这'知新'的'新',并非标新立异之新,而是领悟之新,体验之新。同样的经典,不同的人生阶段读来,会有不同的感悟;同样的道理,不同的境遇悟,会有不同的深度。这便是'知新'。"
苏明远若有所悟,但仍有些不甘:"那么,如果后学在研读经典时,发现了前人注解中的疏漏之处,是否可以提出自己的看法?"
这个问题更加尖锐,讲堂里的气氛变得有些紧张。不少师兄都投来责怪的目光,仿佛在说:你怎么敢如此冒失?
孔老先生却并未生气,反而陷入了沉思。半晌,他才开口:"小友之问,切中要害。"他顿了顿,"老朽以为,经典注解确有可商榷之处,历代大儒也并非全无分歧。然而,质疑前人,需要三个条件:其一,对经典的理解要足够深入;其二,对前人的学说要充分了解;其三,提出的新见要经得起推敲。"
"更重要的是,"孔老先生的语调变得严肃起来,"质疑应当出于求真之心,而非逞强好胜之念。如果只是为了标新立异而质疑,那便失去了学术的本意。"
苏明远默默点头,心中五味杂陈。孔老先生的话让他重新审视自己以往的学术态度。确实,他有时候质疑传统,更多的是出于现代人的优越感,而非真正的求学之心。
"那么,在求学的过程中,我们应该如何平衡继承与创新呢?"苏明远继续问道。
孔老先生微微一笑:"这个问题问得好。老朽以为,继承如扎根,创新如开花。没有深厚的根基,花朵再美也只是昙花一现;没有花朵的绽放,根基再深也只是死水一潭。真正的学者,应该是'述而不作,信而好古',在继承中求发展,在发展中守正道。"
这番话如醍醐灌顶,让苏明远豁然开朗。他开始明白,真正的学问不在于推翻一切,而在于在继承的基础上有所发展。古人的智慧经过千年传承,自有其深刻的道理,而后学的责任,是在理解和继承的基础上,结合时代特点,让这些智慧焕发新的光彩。
接下来的讲学中,孔老先生又谈到了《中庸》的"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他说:"学问之道,不外乎这五个步骤。博学是基础,审问是方法,慎思是过程,明辨是关键,笃行是目的。缺一不可。"
"当今后学,往往急于求成,不愿在博学上下功夫,总想着一蹴而就。殊不知,'知不可忽骤得',真正的学问需要日积月累,需要厚积薄发。"
听到"知不可忽骤得"这几个字,苏明远心中一震。这不正是他这段时间学习的切身体会吗?刚来到这个时代时,他以为凭借现代的知识储备,可以轻松应对古代的学问。然而,几次挫折让他明白,每个时代都有其独特的智慧,都需要用心去体悟,去学习。
讲学接近尾声时,孔老先生的目光再次落在苏明远身上:"苏小友,你今日的问题都很有见地,可见平时用功不少。不过,老朽有一句话要送给你:'君子以文会友,以友辅仁。'学问之路漫长,需要与同道中人相互切磋,相互砥砺。切不可因为一时的才华而孤芳自赏,也不可因为一时的挫折而自暴自弃。"
苏明远深深一拜:"弟子受教。"
讲学结束后,孔老先生在众人的簇拥下离开了讲堂。苏明远却还坐在原地,细细回味着刚才的对话。他发现,这位被称为守旧的经学大师,实际上并非顽固不化,而是有着深刻的学术见解和开放的胸怀。
"明远兄,你今日可真是大胆!"王文远凑过来,既佩服又担心,"竟敢在孔老先生面前提出那样的问题。"
苏明远苦笑一声:"我也是鬼使神差,不知怎么就问出口了。不过,孔老先生的回答确实让我受益匪浅。"
"确实,"另一位同窗感慨道,"我以前总以为孔老先生只是死守古制,没想到他对学术问题的看法如此深刻。"
夜深人静时,苏明远一个人在房中整理今日的收获。他拿起笔,想要记录下自己的感悟,却发现笔下的文字不知不觉间己经带上了古人的韵味。
"今日聆听孔老先生讲学,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先生虽以守旧著称,然其学问之深,见识之广,实非常人所能及。吾初以为先生必然固执己见,不容异说,然经过今日论辩,方知先生虽守正道而不失开明,虽尊古制而不拒新知......"
写到这里,苏明远忽然停住了笔。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己经习惯了用这样的文言文来思考和表达。什么时候开始,他的思维方式己经如此深刻地被这个时代同化了?
然而,这种同化似乎并非全然的坏事。通过今日与孔老先生的对话,他开始明白,真正的学问不在于全盘否定或全盘接受,而在于在理解的基础上找到平衡。古人的智慧有其深刻之处,值得尊重和学习;而时代的发展也需要新的思考和实践。
想到这里,苏明远不禁想起了山长曾经说过的话:"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真正的学者,应该在学习和思考之间找到平衡,在继承和创新之间找到平衡。
窗外秋风渐起,带来阵阵桂花香。苏明远收起笔墨,却听到隔壁房间传来同窗们讨论明日功课的声音。他忽然意识到,明天山长要检查大家对《孟子》的背诵情况,而他还有几段没有完全记熟。
"看来,今夜又要秉烛夜读了。"苏明远苦笑着摇摇头,重新点亮油灯,取出《孟子》开始背诵。在灯光下,他的身影显得格外专注,仿佛己经完全融入了这个时代的书生生活。
远处,传来打更人的梆子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苏明远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夜空,繁星点点,如同他此刻复杂的心境。他知道,今日与孔老先生的对话,将成为他求学路上的一个重要转折点。从今以后,他将学会在尊重传统的基础上寻求新知,在古今融合中找到属于自己的学术道路。
不过,对于明日的背诵考查,他还需要加倍努力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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