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血色残阳铺满天际，如同巨大的伤口。
那辆伤痕累累的吉普车歪歪扭扭驶回军营时，迎接他们的是一阵压抑许久的欢呼。
弹药带回来了。
过程惊心动魄，数量也远未达到理想，但在这该死的末世，任何一点实质性的补充都足以点燃人们几近熄灭的求生火焰。
陈广福几乎是第一个冲上来，花白的头发在风中凌乱。
他手里紧紧端着个大搪瓷盆，里面是刚熬好的肉粥，浓郁的香气在冰冷空气中弥漫，带着一丝久违的人间烟火气。
看到罗伊满身干涸发黑的血污和泥泞从副驾驶座跳下来，老人眼眶瞬间红了，声音带着浓重的粤语口音，有些哽咽。
他一把攥住罗伊的胳膊，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阿仔，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老豆，我没事啊。”罗伊咧嘴，接过搪瓷盆，入手温热踏实。
父亲的手因为激动，还在微微颤抖。
他知道父亲的担忧，也明白这一趟回来有多侥幸。
简单的庆祝和物资清点后，夜幕彻底笼罩了军营。
篝火噼啪作响，火焰跳动，映照着一张张疲惫却又带着些许慰藉的脸庞。
瑞克和达里尔带着几个人，利用白天搜集到的材料加固大门和围墙的薄弱处，敲打声在夜色中传出很远。
艾米在安德莉亚的陪伴下，小声和戴尔描述着警察局里的遭遇，说到惊险处，身体还不由自主地轻颤。
罗伊独自一人站在简陋的瞭望塔上，夜风吹过，让他头脑清醒。
他低头看着手中那柄在警察局里饱饮尸血的消防斧，斧刃上又多了几个新的豁口，暗红色的血污己经凝固发黑，沉甸甸的。
这次补充的几百发子弹，听起来不少，但对于整个营地的消耗而言，依旧是杯水车薪。
金橡镇警察局的遭遇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提醒着他，单纯依靠这种亡命徒式的冒险搜寻，路只会越走越窄，运气也总有用完的一天。
“又在这想什么呢？”格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递过来一个军用水壶，自己则随意在罗伊身边坐下。
罗伊接过，拧开盖子灌了一大口水。
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让他紧绷的神经松弛了几分。
“我在想以后。”他声音有些沙哑，“我们不能总是这么被动。弹药、食物、药品，这些东西不会自己从天上掉下来。”
格伦两条腿悬在塔外，晃荡着，沉默地看着远处黑暗中影影绰绰的树林轮廓。
“是啊，这次能活着回来，一半靠你，一半靠老天爷睁眼。”他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想起警察局，现在还觉得后脖颈发凉。
“艾米那丫头，估计要做几天噩梦了。回来的时候我看她脸色，白得跟纸一样。”
“我们需要一个更稳定的环境和资源，格伦。”
“不只是活着，还要活得像个人样，明白吗？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整天提心吊胆，跟没头苍蝇似的乱撞。”
格伦沉默了片刻，随即用力点了点头，眼神坚定：“妈的，再这么下去，咱俩都得变行尸的开胃小菜。你说吧，罗伊，刀山火海，我格伦眉头皱一下算我输！”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罗伊便召集了营地的核心成员开会。
除了瑞克、达里尔、格伦这些并肩作战多次的老伙计，还有赫谢尔、奥斯卡，以及在营地里逐渐展露出沉稳和责任感的安德莉亚。
“昨天的行动，大家也都看到了。弹药暂时缓解了危机，但也暴露了更大的问题。”罗伊开门见山，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们不能指望每次都有那么好的运气。军营的防御是我们的根本，但光守着这里坐吃山空，只会更快走向灭亡。”
瑞克眉头紧锁，他习惯性地摸了摸腰间的柯尔特巨蟒：“你的意思是，我们必须更主动地出击？像昨天那样？”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确定。
“不完全是。”罗伊摇头，目光扫过众人，“我的意思是，我们需要两条腿走路。一方面，常规的物资搜寻小队不能停，但规模要控制，风险要评估，不能再像昨天那样，差点把小命都搭进去。另一方面，”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我们需要寻找更长远的解决方案。比如，能否找到可耕种的种子？能否找到一些废弃的小型工厂，看看能不能利用现有设备生产我们需要的东西？或者，是否有其他大型幸存者据点，可以进行物资交换甚至合作？”
赫谢尔沉吟，用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周围土地是有的，我也懂一些农活。但清理和耕种需要大量人手和时间，而且现在的环境，农作物生长也是个未知数，病虫害，还有那些鬼东西会不会被吸引过来。”
达里尔擦拭着他的弩箭，头也没抬，言简意赅：“工厂？呵，除非咱们想开个行尸罐头厂，不然别指望了。里面的活物，估计也就剩苍蝇和蛆了。”
“总得试试。”罗伊看向奥斯卡，这位经验丰富的老猎人脸上带着风霜的痕迹，“奥斯卡，你野外经验丰富，对周边环境也比我们熟悉。从今天起，除了常规的物资搜寻，我希望你能带领一支精干的小队，专门负责远距离侦查。目标不必是具体的物资，而是有价值的地点，比如大型农场、小型工厂、或者其他潜在的避难所，甚至是，图书馆。”
“图书馆？”安德莉亚有些意外。
其他人也露出了不解的神色。
“是的，图书馆。”罗伊解释，语气肯定。
“知识也是一种力量，甚至比枪炮更重要。农业技术、机械维修手册、医疗急救指南、甚至是一些详细的区域地图、水文资料，这些都可能藏在图书馆里。末世前我们不当回事的东西，现在可能价值千金。我们不能只想着怎么杀行尸，还得想着怎么重建文明。”
众人若有所思，脸上的困惑渐渐被一丝明悟取代。
罗伊的提议，为他们打开了一个全新的思路，不再仅仅局限于眼前的食物和弹药。
会议结束后，罗伊回到自己的临时住所，那是一间还算完整的营房，里面只有一张行军床和一张当做桌子的木箱。
接下来的几天，军营在一种紧张而有序的氛围中运转着。
罗伊的命令被不折不扣地执行下去。
常规巡逻队加强了警戒，瑞克和达里尔负责训练一些青壮年基本的格斗和武器使用技巧，训练场上时不时传来呼喝声。
卡罗尔则带着几个妇女，在营地角落清理出一小块土地，开始尝试在营地内开辟一小块菜地，用找到的有限种子播种下微弱的希望。
奥斯卡则不负所托，挑选了三名腿脚麻利、经验丰富的幸存者，组成了一支精干的远距离侦查小队。
他们的任务艰巨且充满未知，但奥斯卡这位老练的猎人，眼中却闪烁着一丝久违的兴奋和挑战欲。
一周后，一个阴沉的下午，天空像是被人用脏抹布擦过。
奥斯卡的侦查小队风尘仆仆地回来了。他们带回的物资不多，只有一些罐头和几件还能穿的衣物，但奥斯卡带回了一个令人意外的消息，以及一个更令人意外的“客人”。
“罗伊，我们在埃默里大学那边，发现了一个地方。”奥斯卡的声音有些沙哑，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和一丝古怪的兴奋。
他身后，两个队员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一个几乎只剩下骨架的人。
那人穿着一件宽大而不合身的旧外套，几乎能把他整个人罩住，头发纠结油腻，脸上蒙着厚厚的污垢。
只有一双深陷的眼睛，在看到营地里这么多活人时，陡然亮了一下，随即又黯淡下去，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执拗。
“埃默里大学？”罗伊心中一动，他记得这个大学离这里不算太近，“你们发现了什么？”
“一座图书馆，罗伊。”奥斯卡的声音有些干涩，他咽了口唾沫，“一座几乎完好无损的图书馆。我们在图书馆的地下休息室里，找到了他。”
他指了指那个被搀扶的幸存者，那人虚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那人似乎想开口，但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干音，像是破旧的风箱，身体摇摇欲坠，几乎全靠两个队员架着。
“先带他去找赫谢尔看看，给他弄点水和吃的。”罗伊立刻吩咐，同时对奥斯卡说：“详细情况，到我房间去说。”
在罗伊简陋的办公室里，奥斯卡详细描述了他们的发现。
埃默里大学距离军营有几十公里，他们原本只是想碰碰运气，看看能否找到一些药品或者有用的书籍。
没想到，大学的大部分建筑都遭到了严重破坏，不是被烧毁就是被行尸占据，唯独主图书馆，因为其坚固的石头结构和相对偏僻的位置，竟然奇迹般地保存了下来。
“图书馆的大门是用那种很厚重的铁栅栏加固锁死的，我们费了老鼻子劲才从一个高处的通风口爬了进去。”奥斯卡比划着，脸上还带着当时的后怕。
“里面安静得吓人，灰尘积了有一指厚，但没有行尸，真他娘的怪了，一本行尸都没有。我们检查了门窗，都锁得死死的，不像是有人清理过的样子。那些书，摆放得整整齐齐，就像灾难根本没发生过一样。”
“然后你们就发现了他？”罗伊追问。
“是的，在地下二层的员工休息室，那地方更隐蔽。”奥斯卡点头，“他当时就靠在墙角，身边只有一些咖啡豆的渣子和几块干得像石头的小饼干，估计是用来磨牙的。”
奥斯卡摇摇头，啧啧称奇：“瘦得不成样子，我们发现他的时候，他几乎快没气了，嘴唇都裂开了。要不是摸到他胸口还有那么一点点心跳，我们差点以为是具干尸。”
罗伊眉头微蹙。一个能在末世独自在图书馆里存活这么长时间的人，绝不简单。
“他有说他叫什么，是什么人吗？”
“他太虚弱了，喂了点水才能勉强发出声音，断断续续说了几句。”奥斯卡回忆，“他说他叫李德胜，是这里的中国留学生，灾难前在图书馆兼职做管理员。灾难爆发的时候，他正好在地下书库整理资料，就那么活下来了。”
李德胜。
罗伊默念着这个名字，听着像是同胞。
一个中国留学生，一个图书馆管理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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