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天，虽然是蓝的，却像蒙上了一层看不见的灰纱，压得人喘不过气。
摄政王府的书房里，空气凝滞得如同固态。
檀木长案上，弹劾的奏折堆成了两座小山，每一本，都散发着墨迹未干的、冰冷的杀气。
萧绝站在窗前，负手而立，玄色的衣袍，将他整个人的轮廓，衬得愈发冷硬孤绝。
昨夜的异象，成了悬在他头顶的一柄利剑。
而剑锋所指，不是那些无法解释的诡异现象，却是他，以及他府中的那个女人。
“妖女祸国，天降示警。”
“请王爷清君侧，诛妖邪，以安社稷！”
那些平日里只会歌功颂德的朝臣，此刻，仿佛都化身成了忠肝义胆的卫道士，字字泣血，句句诛心。
玄影单膝跪在地上，头垂得很低。
“王爷，安国公联合了御史台七名御史，正在宫门外长跪不起，请求太后出面，主持公道。”
安国公，太后的亲弟弟，皇室外戚中的领头羊。
他终于等到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萧绝没有回头，他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太后怎么说？”
玄影的身子，似乎又低了几分。
“太后……传了懿旨，请您即刻入宫，‘解释’一二。”
解释。
这个词，用得极其微妙。
这不是质问，却比质问，更加沉重。
这意味着，就连深居后宫的太后，也在这场风暴中，动摇了。
或者说，她选择利用这场风暴，来试探、来削弱摄政王的权柄。
书房的门，被人轻轻推开一道缝。
杨一扶着门框，走了进来。
她的脸色依旧苍白，脚步也有些虚浮，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她不需要出门，甚至不需要听玄影的汇报。
【魂语探案系统：正在监听全城高阶官员魂语波动……】
【分析目标：安国公。】
【情绪关键词：亢奋、贪婪、幸灾乐祸、一丝……恐惧。】
【核心意图：借天谴之名，行夺权之事。目标：将‘妖女’杨一，与其庇护者摄政王，捆绑为国之灾祸。】
杨一的脑海中，无数条数据流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
她能“听”到，那些跪在宫门外的官员，心中想的根本不是什么社稷安危。
他们想的，是踩着摄-政王的威望，爬上更高的位置。
她甚至能“听”到，安国公在心中，反复演练着面见太后时的说辞。
“萧绝，他们不止是冲着我来的。”
杨一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了萧绝的耳中。
玄影看到杨一出现，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顺手关上了门。
萧绝转过身，看到她略显单薄的身影，眉心，不自觉地蹙了起来。
“你怎么出来了？”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可的责备。
“躺着也没用，脑袋又没坏。”
杨一走到他身边，仰头看着他。
“你的政敌，比我想象的，要沉不住气。”
萧绝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不是沉不住气，是他们觉得，抓住了本王的死穴。”
这个死穴，就是她。
一个无法用常理解释、却又与他关系匪呈的女子。
在天下人眼中，这便是他最大的破绽。
“扬名京华，现在成了催命符。”
杨一自嘲地笑了笑。
她那点名声，在“天谴”这种宏大的罪名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民众的敬畏，转瞬之间，就能变成最汹涌的恶意。
“他们要你把我交出去？”
萧绝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手，将她鬓边一缕散落的发丝，掖到耳后。
他的动作很轻，指尖的凉意，却让杨一的心，微微一颤。
他什么都没说，但他的态度，己经说明了一切。
“交出你？”
“除非本王死。”
这几个字，他说得云淡风轻，却比任何誓言，都来得沉重。
杨一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握住了。
压力，似乎也变得不再那么令人窒息。
“死倒不至于。”
她眨了眨眼，那双清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狡黠。
“不过，他们想让你丢脸，我们总不能让他们太失望，是不是？”
萧绝的黑眸，微微一动。
“你有什么主意？”
杨一踮起脚，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飞快地说了几句话。
她的气息，带着一股淡淡的药香，拂过他的耳廓，有些痒。
【系统分析：安国公府的管家，李忠，其子三日前因赌债，被城西‘快活林’的地下钱庄扣押。安国公本人，对此事并不知情。】
【快活林，隶属于户部侍郎，周显明。】
【周显明，是安国公的死对头。】
这就是杨一刚刚，从纷乱的“魂语”中，筛选出的，一条看似毫不相关的信息。
萧绝听完，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墨色，瞬间，泛起了一丝波澜。
他看着眼前的女子。
她明明身处风暴的中心，是所有人攻讦的目标。
可她的眼神里，没有半分恐惧与退缩。
有的，只是那种法医面对复杂线索时，抽丝剥茧的冷静，以及，一丝看好戏的促狭。
“你……”
萧绝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这个小女人，总能在他觉得最棘手的时候，递上一把，最锋利的手术刀。
精准地，对准了敌人的软肋。
“你先去应付太后。”
杨一退后一步，冲他扬了扬下巴。
“别怕，吵不赢就掀桌子，你擅长这个。”
萧绝被她这句没头没脑的话，逗得，那紧绷了一整天的嘴角，终于，有了一丝松动的痕P迹。
“本王何时吵不赢过？”
他转身，大步向外走去。
那挺拔的背影，依旧冷硬，却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多了一分从容与锐气。
杨一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脸上的笑容，才慢慢敛去。
她缓缓走到那堆积如山的奏折前，随手拿起一本。
上面的字迹，铁画银钩，力透纸背。
“……杨氏一女，来历不明，身负异术，媚惑君上，致天地失衡，鬼神不宁。此乃国之妖孽，若不除之，江山危矣！”
她将那本奏折，轻轻放回原处。
目光，却落在了窗外。
京城上空那层看不见的阴霾，似乎，又浓重了几分。
她和萧绝，就像是两个并肩站在堤坝上的人。
一边，是来自“彼岸”的，足以吞噬世界的滔天巨浪。
另一边，是来自朝堂与人心的，阴冷刺骨的政治暗流。
两面夹击，退无可退。
杨一轻轻吐出一口气。
那又如何。
她的男人，己经去前面挡着了。
她这个“妖女”，总得在后面，把递过去的刀，磨得快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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