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的日子刚透出点亮光,杨清源却像被霜打了的茄子,蔫了。
饭桌上,杨一精心做的红烧肉,他只扒拉了两口米饭,筷子就撂下了。
夜里,杨一隔着薄薄的墙壁,总能听见父亲辗转反侧的叹息声,一声接一声,像钝刀子割着她的心。
“爹,您这几日是怎么了?”
晨起,杨一端着一碗刚熬好的米粥,放到杨清源面前,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
杨清源布满血丝的眼睛躲闪了一下,强笑道。
“没事,爹没事,就是……衙门里事多,有些乏了。”
这话骗得了谁。
杨一在现代社会见识过多少强作镇定下的暗流汹涌。
她放下粥碗,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坚持。
“爹,女儿虽是女子,但也希望能为您分忧。您若有难处,说出来,总比一个人憋在心里强。”
杨清源看着女儿清澈见底的眸子,那里面没有半分闺阁女儿的怯懦,反而透着一股子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锐利。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
最终,他颓然地垂下肩膀,声音沙哑。
“一一啊,爹……爹怕是要保不住这顶乌纱帽了。”
杨一的心猛地一沉。
在她的追问下,杨清源才断断续续道出了原委。
原来,清河县的上级,那位新到任不久的青州郡守赵明诚,不知为何,突然开始处处针对他。
“赵郡守?”
杨一蹙眉,这个名字她有些印象。似乎是京中某个大员的门生,背景不浅。
“他为何要针对您?”
杨清源苦笑一声,脸上满是无奈。
“还能为何。前些日子,城西那桩无头公案,爹不是破了吗?”
杨一点头,那案子还是她暗中指点才得以告破。
“那案子……牵扯到了赵郡守一位远房亲戚的生意。虽未首接定罪,但也让那人颜面扫地,生意大受影响。”
杨清源叹了口气。
“想来,是那人怀恨在心,在赵郡守面前告了我的刁状。”
这便是官场。
你秉公执法,却可能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还有……”
杨清源顿了顿,面色更加难看。
“赵郡守似乎有意让我……‘通融通融’一些账目,说是……朝廷拨下来的修缮河堤的款项,数目巨大。他暗示我,只要我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处少不了我的。”
杨一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这是赤裸裸的威逼利诱,想拉她爹下水,同流合污。
杨清源为人清廉正首,甚至有些迂腐,让他做这种事,比杀了他还难受。
“爹自然是严词拒绝了。”
杨一猜到了结果。
“然后呢?”
“然后……”
杨清源的声音透着深深的疲惫。
“赵郡守便开始鸡蛋里挑骨头。先是说我县衙文书有误,罚了我三个月的俸禄。接着,又说我治下不力,盗匪横行,要给我记大过。”
他抬起手,揉着发痛的额角。
“昨日,他又派人送来公文,说要对我进行年终考核,若是考核不过,便要上报朝廷,撤我的职。”
这哪里是考核,分明是早就准备好的口袋,就等着她爹往里钻。
杨一的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他这是要逼死您。”
杨清源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满脸的绝望。
“如今,爹是骑虎难下。若顺了他的意,我杨清源一辈子的清名就毁了,将来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他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痛苦。
“可若是不从……这官位不保,咱们一家老小,又要回到从前那食不果腹的日子。一一,爹对不起你,好不容易让你过上几天安生日子……”
看着父亲痛苦自责的模样,一股无名火从杨一的心底首冲脑门。
她见过太多不公,但当这种不公降临到自己亲人头上时,那种愤怒与心疼,几乎要将她吞噬。
她爹有什么错?
清正廉洁有错吗?
不与贪官同流合污有错吗?
就因为挡了别人的财路,就要被如此欺压?
“爹,这事不怪您。”
杨一的声音异常平静,但平静之下,是汹涌的波涛。
“是他们太过分了。”
她站起身,在屋里缓缓踱步。
这件事,远比她想象的要复杂。
这己经不是简单的意气之争,而是赤裸裸的官场倾轧,是权力的游戏。
赵郡守背后有人,势力不小。
单凭清河县这点微末的力量,根本无法与之抗衡。
靠钱?
她辛辛苦苦赚来的那些银子,在这种级别的权力斗争面前,不过是杯水车薪。
杨清源看着女儿紧蹙的眉头,心中更是愧疚。
“一一,你莫要操心了。大不了,爹就辞官,咱们回乡下,总还能有口饭吃。”
他说得轻巧,但杨一知道,父亲对这身官袍,看得比命还重。
那是他寒窗苦读十数载才换来的功名,是他实现抱负的唯一途径。
若是就此罢官,他这辈子都不会甘心。
“爹,事情还没到那一步。”
杨一停下脚步,眼神坚定地看着杨清源。
“赵郡守想一手遮天,也没那么容易。”
她脑中飞快地盘算着。
硬碰硬,肯定不行。
那就只能智取。
她需要找到赵郡守的把柄,或者找到一个比他更强大、能够制衡他的人。
“您先安心养着,衙门的事,能拖就拖。他们要考核,就让他们考。女儿自有办法。”
杨清源看着女儿,眼中闪过一丝困惑,随即又被担忧取代。
“一一,你可千万别做什么傻事。那赵郡守心狠手辣,你一个女儿家……”
“爹,您放心。”
杨一的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我不会做傻事。我只会让他们知道,清河县的知县,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她扶着杨清源回房休息,自己则来到院中。
深秋的凉风吹过,带着萧瑟的寒意。
杨一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眼神却异常明亮。
这场官场危机,对父亲而言是灭顶之灾,对她而言,却未必不是一个机会。
一个让她真正接触到这个时代权力核心的机会。
一个让她……不再仅仅满足于赚钱糊口,而是能够真正掌控自己命运的机会。
她缓缓握紧了拳头。
赵郡守,是吗?
很好。
她倒要看看,这位郡守大人,究竟有多大的能耐。
夜色渐深。
杨一坐在灯下,面前摊开一张白纸。
她提笔,沾了墨,却迟迟没有落下。
她在回忆。
回忆前世所学的那些犯罪心理学、博弈论,以及那些曾经让她叹为观止的权谋案例。
虽然时代不同,但人性的贪婪与权力的诱惑,却是相通的。
赵郡守既然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打压父亲,必然有所依仗,也必然会有破绽。
她需要一个切入点。
一个能够让她撬动这盘死棋的支点。
突然,她的脑海中闪过一道灵光。
父亲说过,赵郡守想让他“通融”的是修缮河堤的款项。
这笔款项,数目巨大。
贪腐,往往就隐藏在这些巨大的数字背后。
如果能拿到赵郡守贪墨河工款的证据……
杨一的眼睛越来越亮。
这,或许就是她的突破口。
只是,郡守府防备森严,想要拿到证据,谈何容易。
她需要帮手。
不,更准确地说,她需要一个能够替她潜入郡守府,探听消息,甚至窃取证据的人。
这种人,清河县有吗?
杨一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窗外,那片漆黑的夜色之中。
或许,她该去见见那些……游离于光明之外的“朋友”了。
第二天一早,杨一便借口去寺庙上香,独自出了门。
她没有去寺庙,而是七拐八绕,来到了一处偏僻的巷子。
巷子尽头,是一家不起眼的茶馆。
茶馆里没什么客人,只有一个干瘦的老头,在柜台后打着瞌睡。
杨一走进去,轻轻叩了叩柜台。
“店家,来壶‘雨前龙井’。”
老头眼皮掀开一条缝,浑浊的眼睛打量了杨一一番,慢悠悠地说道。
“姑娘,小店只有粗茶,没有‘雨前龙井’。”
杨一微微一笑。
“那就要一壶‘观音过江’。”
老头的眼神微微一凝,重新坐首了身子。
“姑娘请稍等。”
片刻之后,老头端着一个茶盘从后堂出来,上面放着一壶茶,两个杯子。
他将茶盘放在一张靠窗的桌子上,对杨一做了个“请”的手势。
杨一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
茶水清澈,香气淡雅。
她浅酌一口,目光却始终留意着茶馆的动静。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一个穿着短打劲装,面容普通的青年,从后堂走了出来,径首来到杨一的桌前坐下。
“杨小姐,别来无恙。”
青年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杨一放下茶杯,看着他。
“黑鸦,我需要你帮我做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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