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军在院中站了许久，夜风吹透了他单薄的衣衫，也吹凉了他因愤怒而滚烫的心。
赵小玲被她爹娘强行拉走时的哭嚎，似乎还回荡在耳边。
他的人生，好像一夜之间，就翻了个底朝天。
屋里，小虎似乎被外面的动静惊醒，细细弱弱地哭了一声。
王建军一个激灵，如梦初醒，慌忙跑进屋里。
第二天一大早，王家的气氛依旧凝重。
刘玉兰却像没事人一样，早早起了床，先是打理了院子里的菜地，又开始准备早饭。
锅里的小米粥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香味渐渐散开，却驱不散笼罩在王家头顶的阴云。
王建国和孙秀娥也起了，两人在自己屋里嘀嘀咕咕，时不时往刘玉兰这边瞟一眼。
孙秀娥眼珠子转了转，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赵小玲那个蠢货倒了，对她来说可是天大的好事！以后这家里的资源，还不是她说了算？婆婆手里的钱，哼，早晚是她大房的！
王建军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一脸憔悴地从小虎房间出来。孩子昨晚闹了大半夜，他几乎没合眼。
“妈。”他声音沙哑地喊了一声。
刘玉兰嗯了一声，把一碗刚盛好的小米粥放到他面前：“先吃饭。吃完了，去找里正，把休书的事情办了。”
她的语气平静，不带一丝波澜，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王建军捧着粥碗，手指微微颤抖。休书……他曾经以为这两个字离自己很遥远。
“妈，要不……再缓缓？”他还是有些迟疑，不是对赵小玲还有情分，而是觉得太快，太决绝。
刘玉兰放下手里的筷子，眼神锐利地看向他：“缓？王建军，你是想等她爹娘再上门来闹，还是想等她再做出什么更出格的事情来？”
“你别忘了，她昨天晚上是要往腌菜里下巴豆！那是害人！是犯罪！”
“这种女人，多留在王家一天，都是祸害！”
刘玉兰的话，字字如针，扎在王建军心上。
他猛地想起赵小玲那狰狞的面孔，想起那包巴豆粉，打了个寒噤。
“我知道了，妈。我吃完就去。”
吃过早饭，刘玉兰也不让王建军一个人去，她亲自陪着。
她就是要让所有人看看，王家休这个儿媳，是板上钉钉，谁也别想再和稀泥！
里正家里，赵老栓和吴春花己经在了，赵小玲哭得双眼红肿，像个木偶一样被她娘拉着。
见到刘玉兰和王建军，赵家人的脸色都很难看。
吴春花还想开口求情，被赵老栓狠狠一眼瞪了回去。
里正是个明事理的，昨天的事情他也听说了大概，对赵小玲的行为也是不齿。
“玉兰嫂子，建军，你们来了。”里正客气地招呼，心里却暗暗佩服刘玉兰的果决。这老太太，真是越来越不好惹了。
刘玉兰也不废话，开门见山：“里正，麻烦您做个见证，把建军和小玲的休书写了。我们王家，容不下这种心肠歹毒的媳妇。”
赵小玲听到“休书”二字，身体猛地一颤，又想哭闹。
“哭什么哭！还嫌不够丢人吗！”赵老栓低声怒斥，一张老脸涨得通红。
他知道，今天这脸是丢尽了。女儿做出这种事，人家王家没把她送官究办，己经是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了。
里正叹了口气，拿出纸笔。
“建军，你的意思呢？”里正按规矩问了一句。
王建军看了一眼面如死灰的赵小玲，眼神没有丝毫动摇：“我同意离婚。小虎由我抚养。”
赵小玲猛地抬头，尖声道：“小虎是我的儿子！我要带走小虎！”
“带走小虎？”刘玉兰冷笑一声，“赵小玲，你往腌菜里下毒的时候，可曾想过小虎？万一他误食了呢？你连自己儿子的安危都不顾，现在倒有脸来抢儿子了？”
“我……”赵小玲被噎得说不出话。
吴春花急了：“亲家母，小虎毕竟是小玲身上掉下来的肉啊！你们不能这么绝情！”
“绝情？”刘玉兰反问，“是我们绝情，还是她赵小玲心狠手辣？小虎是王家的孙子，这一点永远不会变。她赵小玲以后若是安分守己，想来看看孩子，我们王家不会拦着。但若是还想耍什么花招，就别怪我们不客气！”
这话软中带硬，既给了赵家一点面子，也把丑话说在了前头。
赵老栓拉了拉还要争辩的吴春花，对里正道：“里正，就按玉兰嫂子的意思办吧。我们……我们认了。”
休书很快写好，王建军颤抖着手按了手印。
赵小玲被吴春花强按着，也哭哭啼啼地按了手印。
一式两份，一份给王家，一份给赵家。
从今往后，赵小玲与王家再无瓜葛。
拿着那份轻飘飘却又重千斤的休书，赵小玲浑身，被她爹娘半扶半拖地带走了。
临走前，她回头看了一眼王建军，眼神复杂，有悔恨，有不甘，更多的却是绝望。
王建军避开了她的目光，心中五味杂陈。
回到王家，气氛依旧压抑。
最大的问题来了——小虎。
孩子才两岁多，正是离不开娘的时候。赵小玲虽然不是个好媳妇，但对儿子还算上心。
现在娘没了，孩子自然哭闹不休。
王建军一个大男人，哪里会带孩子？喂口饭不是撒了就是呛着，换块尿布手忙脚乱，孩子一哭他就头大。
不过两天，王建军就憔悴得不成样子。
孙秀娥看在眼里，心里乐开了花，但面上却是一副担忧同情的模样。
这天中午，小虎又哭闹着不肯吃饭，王建军急得满头大汗。
孙秀娥端着碗，慢悠悠地走过来，柔声细语道：“二弟，看你这样子，也不是办法。小虎还小，离了娘可怎么行哟。”
她用眼角余光瞟着正在纳鞋底的刘玉兰，继续说道：“妈，您看二弟一个人也顾不过来，小虎怪可怜的。要不……要不让小虎跟我几天？我帮着带带？”
她算盘打得精。如果婆婆同意了，以后她就能拿捏住王建军，让他感激自己。如果婆婆不同意，那正好，让王建军看看，这个当妈的有多狠心，连亲孙子都不管。到时候，她说不定还能挑拨一下他们母子关系。
周围的邻居也探头探脑地看着，有人小声议论。
“这赵小玲一走，孩子可就遭罪了。”
“是啊，建军一个大男人，哪会带孩子。”
“玉兰嫂子也真是，孙子也不帮衬一把？”
刘玉兰头也没抬，手里的针线依旧平稳：“用不着。谁的孩子谁养，天经地义。”
孙秀娥脸上的笑容一僵。
“妈，话是这么说，可二弟他……”
“他怎么了？”刘玉兰终于抬起头，眼神平静无波，“他是缺胳膊还是少腿了？小虎是他亲儿子，他当爹的，难道不该自己想办法？”
“你大嫂当年生了狗蛋，我不也一样没日没夜地干活？谁替过我一天？”
一句话，把孙秀娥堵得哑口无言。
她当年生孩子，婆婆是指望不上的，每日里不是下地就是操持家务，她自己带孩子，一把屎一把尿，其中的辛苦她最清楚。
现在婆婆拿这话堵她，她还真不好反驳。
“可是妈，现在情况不一样啊……”孙秀娥还想争取。
“没什么不一样的。”刘玉兰打断她，“王建军，你是个男人，这点担当都没有吗？你媳妇没了，儿子就不是你的了？你要是觉得带不了，当初就别生！”
这话就说得重了。
王建军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羞愧难当。
“妈，我知道了。我……我自己能行。”他咬着牙说道。
孙秀娥见状，知道今天这便宜是占不到了，心里暗骂刘玉兰老不死的不识抬举，面上却只能讪讪地笑了笑：“妈说的是，二弟是该自己多上心。”
她退到一边，眼神里却闪过一丝不甘。
这老虔婆，油盐不进！看来，得换个法子！
晚上，孙秀娥就在王建国耳边吹风了。
“建国，你看看妈，也太狠心了！二弟多可怜啊，小虎哭得我心都碎了，她倒好，跟没事人一样，还说风凉话！”
王建国扒拉着碗里的饭，闷声道：“妈……妈也是为了建军好，让他长点记性。”
“好什么好！”孙秀娥撇嘴，“我看妈就是变了！以前多疼孙子啊，现在倒好，连看都懒得多看一眼。她手里攥着那么多钱，帮衬一下二弟怎么了？非要看着二弟焦头烂额才开心？”
“你少说两句！”王建国皱眉，“妈现在不容易。”
“我不容易？我看她是舒坦得很！”孙秀娥翻了个白眼，“你看看她那腌菜生意，做得风生水起，钱都不知道往哪儿花了！对儿子孙子，倒是一毛不拔！建国，你说，妈是不是还怨着我们呢？”
王建国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赵小玲被休了，二弟一个人带孩子确实艰难。妈现在的态度，是比以前冷硬了不少。
“行了，妈有妈的道理。”王建国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也有些动摇。
第二天，王建国看着弟弟王建军眼下浓重的青黑，和小虎哭得沙哑的嗓子，终于忍不住了。
他找到刘玉兰，期期艾艾地开口：“妈，建军他……他一个人带小虎，太吃力了。您……您多少也帮衬一把？”
刘玉兰正在清点昨天卖腌菜的零钱，闻言，抬头看了大儿子一眼。
“我怎么帮衬？替他喂奶，还是替他换尿布？”
王建国被噎了一下，呐呐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您白天有空的时候，帮忙照看一下……”
“我白天有空？”刘玉兰挑眉，“我白天要买菜，要洗菜，要切菜，要腌制，还要出摊卖菜。建国，你告诉我，我哪个时候有空？”
王建国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刘玉兰放下手里的钱，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建国，我知道你心疼你弟弟。但路是他自己选的，孩子是他自己生的，责任就该他自己扛起来。”
“我以前大包大揽，把你们一个个都惯成了什么样子？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觉得老娘的付出都是理所当然！”
“现在，我就是要让你们明白，谁的日子都得自己过！谁的难处都得自己扛！王建军要是连这点苦都吃不了，那他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至于小虎，”刘玉兰顿了顿，“他是我的孙子，我不会不管。但管，也要有管的法子。不是像以前那样，把你们一个个都养成废物点心！”
王建国被母亲一番话说得面红耳赤，羞愧不己。
他知道母亲说的是实话。他们兄弟几个，确实被惯坏了。
“妈，我……我知道了。”王建国低着头，灰溜溜地走了。
孙秀娥在窗户后面看着，气得首咬牙。这个王建国，真是个废物！连自己亲妈都说不服！
看来，指望男人是没用了！
她看着刘玉兰在院子里忙碌的身影，眼神越发阴沉。
老不死的，你给我等着！我就不信，治不了你！
刘玉兰将一切看在眼里，心中冷笑。孙秀娥这点小伎俩，她会看不穿？
想跟她斗？还嫩了点！
她就是要让这帮不省心的儿女们都看清楚，她刘玉兰，说到做到！谁也别想再把她当牛做马！
接下来的几天，王建军果然没再求助任何人。他白天要去厂里上班，就把小虎托付给邻居家一个相熟的大娘，每个月给点钱和粮食。晚上回来，再自己辛苦带孩子。
虽然手忙脚乱，焦头烂额，但到底还是撑了下来。
小虎似乎也知道家里发生了变故，哭闹的次数渐渐少了，只是时常会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到处找妈妈。
每当这时，王建军的心就像被针扎一样疼。
但他知道，母亲说得对，他必须自己扛起来。
而刘玉兰，则依旧按部就班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她的腌菜生意越来越好，名声也传了出去，甚至有镇上饭馆的人来找她订货。
她的腰包渐渐鼓了起来，脸上的气色也越来越好，整个人都透着一股以前从未有过的精气神。
王家，在经历了一场大风波后，似乎又恢复了平静。
但这平静的表面下，却依旧暗流汹涌。
尤其是孙秀娥，她可不是个肯吃亏的主儿。赵小玲倒了，她少了个明面上的对手，但刘玉兰这座大山，却更难撼动了。
她憋着一股劲，只等一个合适的机会，再跟这个“改头换面”的婆婆，好好较量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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