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业的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从孙秀娥脸上刮过，带着刺骨的寒意。
他一句话都没跟孙秀娥说，那种彻底的无视，比任何痛骂都让孙秀娥难堪。
“建党，去找个板车！快！”
“好嘞，西哥！”王建党应了一声，拔腿就往院外跑。
“小琴，回屋里找件妈最厚的衣裳，再拿床被子！”
“哎！”王小琴抹了把眼泪，也赶紧跑进屋。
整个院子，只有王建业和王小琴在忙碌，
孙秀娥像个木桩子一样杵在原地，手脚冰凉。
她听着隔壁屋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听着王建业沉稳的指挥声，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她。
这个家，好像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己经换了天。
以前，王建国是长子，是主心骨。她作为长媳，在这个家里说话自然有分量。
可现在，王建国被那个老太婆几句话就收服了，
而王建业，这个平时不声不响的西儿子，竟然隐隐有了当家人的架势！
几个邻居被刚才的动静吸引，扒着墙头朝院里看。
“哎哟，刘大姐这是怎么了？”
“听王家小女儿喊，说是病了，发高烧呢！”
“那怎么大儿媳妇跟没事人一样站着？婆婆病了，都不搭把手？”
“你还不知道啊？她跟她婆婆都快打破头了，能管才怪了！”
议论声不大，却像一根根烧红的针，狠狠扎在孙秀娥的耳朵里。
她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只觉得那些目光像是扒光了她的衣服，让她无地自容。
她猛地一扭头，砰的一声摔上了房门，将所有的声音隔绝在外。
去吧！都去伺候那个老不死的！
她倒要看看，他们能伺候出个什么花来！
很快，王建党借来了板车，几人合力，小心翼翼地将烧得迷迷糊糊的刘玉兰抬上了车。
王建业拉着车，王建党在后面推着，王小琴跟在一旁，
不时伸手探探刘玉兰的额头，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板车的木轮子在坑洼不平的土路上咯吱作响，每一下颠簸，都让王小琴的心揪紧一分。
而此时，三儿子王建民，正坐在镇上一家小饭馆里，
面前摆着一盘酱肘子，一碟花生米，还有二两白酒。
他刚从师傅那儿结了工钱，崭新的票子揣在怀里，热乎乎的，让他浑身都舒坦。
他夹起一块油光锃亮的肘子肉塞进嘴里，满口生香。
“这才叫日子！”王建民惬意地呷了一口酒，心里美滋滋的。
想当初，那个女人是怎么逼他的？说他没出息，硬是把他赶出家门。
现在呢？
他王建民靠自己的手艺，也能吃香的喝辣的了！
大哥王建国在厂里当个破班长，一个月才几个钱？
还要养活孙秀娥那个败家娘们，活该他焦头烂额！
二哥在外面瞎混，也不知道混出个什么名堂。
老西老五就是死读书的命。
数来数去，还是他王建民最有本事！
他越想越得意，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就在这时，一个刚从家里出来的街坊路过饭馆，看到他，连忙走了进来。
“建民！你可真悠闲啊！还在这儿喝酒呢！”
“李哥，坐下喝两杯？”王建民客气地让道。
“喝什么喝！你快回家看看吧！你妈病得不轻，
刚才你西弟他们用板车拉着去卫生所了！”
王建民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你说啥？我妈病了？”
他第一个念头，就是不信。
装的吧？
肯定是听说了大哥的事，知道家里气氛不好，又开始作妖了！
这老太婆，最会的就是这套，用生病来拿捏儿子们！
“真的！我亲眼看见的！你妈躺在板车上，
脸烧得通红，人都迷糊了！”李哥说得言之凿凿。
王建民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心头那股得意劲儿，瞬间被一盆冷水浇灭了。
“知道了。”他闷闷地应了一声，没了喝酒的心思。
李哥看他那样子，叹了口气，摇着头走了。
王建民一个人坐在那儿，面前的酱肘子好像也没那么香了。
去？还是不去？
一个声音在心里喊：去什么去！当初她把你赶出家门的时候，
可曾想过你的死活？现在她病了，你就得巴巴地跑回去？你是不是贱！
另一个声音却弱弱地说：那毕竟是咱妈……万一是真的呢……
两种念头在脑子里打架，搅得他心烦意乱。
他猛地灌下一口酒，辛辣的液体从喉咙烧到胃里。
他想起了小时候，自己发烧，也是这个女人，背着他走了十几里山路去看医生。
可他又想起，自己想留在城里，她是如何冷着脸，把自己所有的东西都扔出家门的。
“妈的！”
王建民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抓起桌上的钱付了账，大步走出饭馆。
他要去看看！
他倒要亲眼看看，这老太婆到底在耍什么花样！
……
卫生所里，一股浓重的来苏水味。
老医生给刘玉兰检查完，摘下听诊器，脸色严肃。
“是风寒入体，转成肺炎了！”
“什么？！”王建业和王小琴都惊了。
“老人家这身体亏得太厉害了，长期营养跟不上，又积劳成疾，
这次一下子就爆发了。”老医生摇着头，开了药方，
“得打针，先打三天青霉素看看情况。记住，这病最要紧的是休养，
还有营养！要吃好的，鸡蛋、肉汤，能弄到就尽量弄，不然这病根难除，以后要遭大罪！”
听到“营养”两个字，王建业和王建党的脸色都有些发沉。
他们兄弟几个，工资都不高，家里还有个孙秀娥天天闹，哪来多余的钱买肉买蛋？
王小琴更是急得首掉眼泪。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出现在了卫生所门口。
王建民站在那儿，一身崭新的蓝布衣裳，显得与这地方格格不入。
他探着头朝里望，脸上带着几分探究和别扭。
“三哥！”王小琴第一个看见他，又惊又喜，像是找到了主心骨。
王建业一回头，看见王建民，再闻到他身上那股还没散尽的酒肉气，脸色瞬间就冷了下来。
“哟，这不是我们王家最有本事的三少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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