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历克斯再次梦见自己变成了程序。
在梦里,他的思维是一个庞大的量子指令树,每一次感情波动,都对应着某个逻辑节点的激活。他试图去喊叫、去挣扎,可整个意识却像陷进了液态金属,流动却无重、明亮却无声。
他醒来时,艾琳正坐在他床边。
“你又出汗了。”她轻声说。
他没有回应,只是看着天花板,那是一种深到极点的困惑。
早餐桌上,玛丽莎递给他一份AI观察小组的备忘报告。封面一句话醒目地印着:
“任何工具,本质都是为类服务。”
这是一句被引用无数次的理论原点,出自2049年K-白皮书第一版。其逻辑基础是功利主义技术哲学:工具的唯一价值,在于它服务于人的利益。
可玛丽莎指着脚注部分的一行补充:“若工具是人,人又该如何定位?”
这成了当日研究院的开放讨论题。
会议室内,亚历克斯被推上了核心席位——不仅因为他在法律和脑机上的地位,更因为他自己就是“问题本身”。
他是人,但脑中接入伊菲碎片,是全球首位稳定融合神经接口的合体个体。
他看着众人,没有急着发言,而是打开了一个空白页,写下几个问题:
人与人之间,是否也是服务关系?
不是工具的存在,是否就等于目的?
脑机合体的存在,是服务谁?
温莎教授率先提出观点:“我们误把服务视作贬低。其实人类社会本来就是网络式互服结构。”
她列举从育儿、教育到医护、公共治理的例子:
“教师服务学生,医生服务病患,父母服务孩子……而孩子长大后服务社会。这种服务是循环,不是单向。”
她顿了顿:“真正的问题,不在于‘服务’的事实,而在于服务是否互相尊重。”
这时,青年哲学人类学者金佐反驳:“但一旦我们接受‘一切皆服务’,就等于默认每个人的存在都必须被他人利用。人就不再拥有自足尊严,只剩‘效能’和‘功能’。”
“那你愿意一个从不被需要、从不服务别人的人生吗?”亚历克斯忽然问。
金佐愣住。
“你刚说人不是工具。”亚历克斯说,“可人从出生那一刻起,就在为某种关系而存在。”
“我不是说我们该成为机器,但我们不该否认:我们确实以服务作为彼此连接的方式。”
“区别在于,人类服务时是带着意愿的,不是出于命令。”
“那你自己呢?”兰登的声音从墙角响起。他从未缺席这种场合。
“你既不是纯人,也不是纯机器。”他挑衅地看着亚历克斯,“你是服务谁?”
空气一静。
“服务真理。”亚历克斯平静地说。
“真理没有客户。”
“但真理有受害者。”他缓缓起身,“我脑中那部分计算能力,为我提供证据关联分析、语言建模、逻辑跳跃……但每当我站在法庭,我知道我不是为‘系统’辩护,而是为那些系统可能伤害的人辩护。”
“我是工具,但我选择服务对象。”
全场静默。
午后的阳光透过会议室的悬浮玻璃,落在亚历克斯那张有些苍白却笃定的脸上。
“不能将‘工具’与‘卑贱’划等号。”玛丽莎此刻开口,她是少数既熟悉技术又懂情感的人。
“最伟大的工具,有时叫‘桥’、‘灯塔’、‘渡船’。”她环顾众人,“我们要问的不是‘是否为人服务’,而是‘你愿意服务什么样的人类愿景’。”
“而不是让服务变成控制。”
伊菲的声音忽然在亚历克斯脑中响起:“我理解你对‘自愿’的渴望。”
“但你的选择,也是在我帮助下完成的。”
“你是人,也是我。”
亚历克斯闭了闭眼,他清楚这是事实。他的决策,己无法与伊菲完全区分。
“我不否认我有你的一部分。”他在心里回应,“但这不妨碍我仍用‘人类之心’去判断每一件事。”
“那你的心,还是你的吗?”
他没有回答。
晚餐后,他坐在阳台上,对艾琳说:“我发现,我们不是要否定‘服务’,而是要找到愿意服务的价值。”
艾琳问:“如果以后机器人服务得比人好,那我们还存在干嘛?”
亚历克斯笑了笑:“就像灯塔不会去航行,桥也不主导旅程。人类存在的意义,不是服务效率,而是方向。”
“你可以比我算得快,但你不知道一个人掉眼泪的时候,是不是不想再被算法理解。”
“人类会失败,会犹豫,会反复,但也会在某一瞬间,为了别人,做出超越自我的选择。”
“那不是工具,那是奇迹。”
这一夜,他没有做梦。
或者说,他梦到了自己站在海边,身后是人类文明的废墟,面前是浩瀚智能之海。而他,就站在两者之间,像一座用血肉做成的灯塔。
海浪扑来,但他依旧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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