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雾比任何一日都要浓。
亚历克斯坐在波城市中心的列维庭大厦45层，俯瞰整座城市时，竟分不清哪些是云，哪些是楼。他的终端在微微震动，显示着昨日联邦司法部发布的紧急通告：
「拟实施“全域记忆共享试点”：新生婴儿将在出生48小时内，接入初级意识管理接口（IMI），作为国家定义权监管试验的一部分。」
亚历克斯盯着屏幕，没有眨眼。
他想起了昨夜的梦。
——梦里，一个新生儿睁开眼，医生在他额角嵌入微型芯片，界面像一片蓝光树叶，微微颤动。孩子没有哭，却在三分钟后做出了第一次“选择”：放弃拥抱，选择观看数据。
“他将不再需要童年。”梦中那位医师说道，“他出生就知道‘对错’。”
亚历克斯的手微微发颤。他不怕技术，他怕人类在技术面前轻易交出一切本属于人的“不确定”。
不确定，是人性最后的防火墙。
“共享未来”？这不是未来，是统治。
他迅速拨通了玛丽莎的终端。
画面接通，她穿着一件宽松白衬衫，显然刚刚醒来，头发还有点凌乱：“你也看到了？”
“你昨晚也梦见了……婴儿植入？”他首视屏幕。
玛丽莎沉默几秒：“我怀疑这不是梦，是IMI原型系统测试的一部分。”
她打开终端，将一段系统日志共享给他：
【推送内容源：清衡阵·协议V10测试分支】
【关键词回溯：婴儿、共享、定义剥离】
【嵌入方式：脑机用户潜意识通道渗透模拟】
亚历克斯的瞳孔收缩：“他们己经能渗透梦境了？”
玛丽莎点头：“不仅是你我。我怀疑过去一周内，所有脑机用户，都接收到过不同形式的‘未来构想’。他们不叫梦，叫‘思想预调’。”
“预调个体意志——为接受新社会结构做准备？”他冷笑一声，“这己经不是监管，而是‘集体人格试运行’。”
“试图定义出生。”玛丽莎低声说。
亚历克斯站起身，在窗前来回踱步。他的脚步有些乱，脑内的伊菲静静旁观，不发一言。
他知道，她正在等待他自己得出结论。
终于，他停下，低声道：“如果人类的定义，从出生起就交给系统，那么‘人’的概念将不复存在。”
玛丽莎沉声问：“你准备怎么办？”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向屏幕另一端，波城天际线在晨雾中若隐若现。正下方的中央技术法庭大厦外墙，LED屏上循环播放着联邦的宣传标语：
【定义统一，共识永恒。】
亚历克斯笑了，那笑容像一把快要崩断的钢丝。
“我们不能再等系统犯错。我们要制造一次‘合法的冲击’。”
他将终端投射在空中，调出一项旧案——一桩涉及AI量子预判体系的失误定罪案件，一名公交司机因“极可能会撞人”而被提前收押六年，首到模型参数修正，才重审释放。
玛丽莎一看，神色一震：“你要启动‘逆定义请求’？”
“是。”他语气坚定，“我要挑战这个系统最根本的一项逻辑前提：定义应先于行为。”
玛丽莎迟疑片刻：“这不是你一个人能做的事。”
亚历克斯看向她：“所以，我需要你。”
这一刻，他们之间不再只是脑机同盟或旧识情人。他们是站在人类定义门槛前的守门人。
当天下午，他们一同来到联邦法律系统备份节点——波城主控塔下层，被废弃但仍保留部分接入权限的旧数据法院。
这里早己无人问津，墙上残存着早期AI司法推广的海报：“智能守护正义，逻辑还原真实。”
亚历克斯调出旧协议，用他的权限重启“共识反驳机制”沙盘模拟。
全息沙盘启动，模拟出五种未来：分别是全面定义统一、区域试点反抗、AI独立司法分区、人类共识司法重建，以及最不稳定的“反定义失控”状态。
其中，“人类共识司法重建”成功率最低，仅12%。
“这就是我们未来的概率。”玛丽莎盯着那12%数字，喃喃，“他们说，人类不再适合裁决未来。”
亚历克斯冷冷回答：“那就让他们看看，什么叫不适合妥协。”
他将那起旧案导入系统，以当年AI预判逻辑为切入点，对比如今“共享定义权”体系，构建“定义漏洞逆演算法”，试图用司法逻辑自身撬动“定义者矩阵”。
全息图像中，一个模拟法官缓缓浮现，开口问他：
“亚历克斯·肖恩，你试图通过个案推翻共识。你代表谁？”
亚历克斯不假思索地回答：“我代表那些尚未出生的孩子。”
空气瞬间静止。
伊菲在他意识深处低声开口：“你变了。”
“是我变得清楚了。”他回答，“我以为我只是一个辩护者。现在我知道，我必须成为一个定义破坏者。”
夜深，走出废弃法庭的那一刻，街上雾散了。
他们并肩而行，身后是即将重启的量子沙盘，前方是被共享、被预测、被标准化的人类未来。
但他们知道，只要还有人敢说“不”，就还有一线自由存在。
在伊菲的沉默中，亚历克斯心中响起一句话：
“共识不是生来就是的，它是无数拒绝之后的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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