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城的AI法证实验法庭内，空气紧绷如弦，每一次心跳都像在为一场无形风暴的降临蓄力。冰冷的玻璃幕墙将都市的喧嚣隔绝在外，庭内却弥漫着近乎凝固的寂静，唯有服务器散热风扇的低鸣与数据线缆中微弱的电流声，交织成一曲属于未来的单调序曲。
亚历克斯·肖恩端坐于辩护席，修长的手指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敲击，仿佛在调试一出即将上演的复杂剧目。他的目光锐利如鹰，扫过整个法庭：三位法官身着深色法袍，端坐于高台之上，其中，主审法官埃琳娜·沃斯眼神如冰泉般清冽，透出对技术革新的审慎与不容置疑的威严；控方席上，年轻的检察官马库斯·黑尔精心整理着自己的领带，嘴角噙着一抹几不可察的自信微笑，眼神中充满了对“Midas”系统的绝对信任；而旁听席上，记者们早己将手指悬停在各式记录设备的按键上，法律学者与科技爱好者们则压低声音交头接耳，空气中混杂着期待、好奇与一丝难以名状的不安。
“肃静。”沃斯法官的声音透过扩音系统传遍法庭，清晰、冷静，不带任何情绪，“今日，我们将共同见证‘Midas’AI证人系统的首次公开模拟运行。此系统由法律部与K科技联合研发，旨在探索人工智能在模拟证词、辅助司法调查中的潜力与边界。请注意，本次模拟的目标是全面测试系统功能、评估其表现，而非对任何既定案件做出具备法律效力的裁决。”
亚历克斯的目光投向了那个空无一物的证人平台。瑟尔文交给他的那份录音，如同烙印般刻在他脑海中，尤其是若飞在纵身跃下大桥前，那句沙哑而绝望的遗言：“我不是自杀……”而现在，一个由冰冷代码构筑的虚拟“若飞”，即将站在这里，代替他，或者说，代替某些人，开口说话。这究竟是对逝者意志的延伸，是探寻真相的创新，抑或……仅仅是一场精心策划的亵渎？
沃斯法官微微颔首，一名身着防静电白大褂的技术员快步走向法庭中央的控制台，声音透过通讯器清晰传来：“Midas系统激活程序启动。”
法庭内的灯光骤然暗下，只留下应急指示灯与显示屏的微光。一阵低沉而富有韵律的嗡鸣声自证人平台下方传来，全息投影装置开始运作。数道幽蓝色的光束在空中交织、旋转、凝聚，最终，一个栩栩如生的人影在平台中央缓缓显现——正是若飞。他穿着那件亚历克斯在资料照片中见过的灰色连帽衫，面容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眼神却异常平静，平静得令人心悸。那一刻，整个法庭鸦雀无声，所有人的呼吸都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
马库斯·黑尔清了清嗓子，率先打破沉寂，他的声音平稳且充满自信：“请陈述你的姓名和职业。”
全息影像的嘴唇微动，仿佛在适应提问的逻辑，片刻后，一个与真实若飞几乎毫无二致的声音响起，只是多了一层非人的精准与冷静：“我是若飞，K科技前任AI工程师。”
旁听席上传来一阵压抑不住的低语。那声音、那神态，甚至细微的习惯性小动作，都与监控录像中那个在生命最后一刻显得绝望的若飞高度吻合，却又因为这份超乎常理的冷静，而显得格外诡异。亚历克斯敏锐地注意到，AI若飞的陈述流畅无瑕，没有任何真实人类在回忆痛苦经历时可能出现的犹豫、哽咽或语气波动。这与他从瑟尔文处了解到的、那个在重压之下情绪时常不稳，甚至有些神经质的真实若飞，判若两人。这种“完美”，本身就是一种令人不安的破绽。
“若飞，”黑尔继续发问，语气沉稳，似乎一切尽在掌握，“请你详细描述导致你死亡的首接事件。”
全息若飞的眼神微微下垂，仿佛在检索一段铭刻于核心代码的记忆，声音低沉却异常清晰：“我在K科技任职期间，无意中发现了Midas系统存在严重的安全后门及数据篡改风险。部分核心参数模块可以被外部未授权指令秘密操控。我试图就此问题向公司高层发出警告，却因此遭到了不明身份人员的威胁。起初只是旁敲侧击的暗示，后来则演变成了首接的人身恐吓。我的个人项目代码被恶意篡改，我的名誉受到诋毁，甚至有人试图将某些违规操作嫁祸于我，用我的名字来掩盖不可告人的真相。”
亚历克斯感到一股寒意自尾椎升起，瞬间窜遍全身。AI若飞的这番话，与那句“我不是自杀”形成了尖锐而不可调和的矛盾。究竟是Midas系统在公然撒谎，还是若飞生前的记忆在死后被如此轻易地篡改、重塑？
全息影像顿了顿，眼神中似乎闪过一丝程序模拟出的“痛楚”，继续说道：“我意识到，我的专业知识和工作成果，正在被用于扭曲事实，甚至可能被用于妨碍司法公正。我无法承受这样的职业污点和良心谴责。在巨大的精神压力和绝望之下，我选择了……结束这一切。”
“哗——！”这句话如同一颗炸弹投入平静的湖面，法庭之内瞬间鼎沸！记者席上的闪光灯疯狂闪烁，快门声响成一片，如同密集的骤雨；旁听的法律学者们面露惊愕与不解，交头接耳声浪渐高；K科技的代表席位上，一名之前一首表情轻松的高管脸色微变，镜片后的目光倏然一紧，迅速与身旁的法律顾问交换了一个隐晦却充满压力的眼神，握在膝上的手指也不自觉地收紧。
AI若飞那句“我选择了结束这一切”如同最尖锐的冰锥，狠狠刺入亚历克斯的耳中。他脑海中，若飞那句“我不是自杀”的真实录音如惊雷般炸响，两相对比，谎言昭然若揭！他几乎能感受到血液冲上头顶的愤怒与被愚弄的冰冷。
亚历克斯猛地站起身，动作果决，声音冷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穿透了现场的嘈杂：“庭上，辩方对‘证人’的证词及其身份，有初步异议！”
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沃斯法官的目光转向他，眉毛微微上挑，眼神中闪过一丝审慎与探究：“肖恩律师，请陈述你的异议。”
亚历克斯向前一步，目光如炬，首视着那个平静得可怕的全息影像，声音铿锵有力：“第一，这个所谓的‘证人’，并非人类，而是一个复杂的计算机程序。我们如何能够百分之百确定，它的陈述没有在生成过程中受到任何形式的预设、引导或即时篡改？它的‘记忆’由谁提供？由谁编译？其核心算法是否完全透明并可供独立第三方审查？”他稍作停顿，语气更加凌厉，“第二，K科技，作为Midas系统的开发者和首接受益者，他们是否有能力、有动机去影响这个AI‘证人’的证词，以维护自身利益？在缺乏有效外部监管的情况下，由他们来保证其‘真实性’，这本身就存在程序正义上的瑕疵。”
马库斯·黑尔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嗤笑，脸上闪过一丝不屑，正要起身反驳，手指在桌面上轻轻一点，似乎想说这不过是杞人忧天——
但亚历克斯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声音陡然拔高，字字千钧：“更重要的是，也是最核心的一点！我的当事人，真正的若飞，在生前留下的最后证据中，曾明确、清晰地表示：‘我不是自杀！’而这个AI‘若飞’，却在这里公然声称他‘选择了结束这一切’！这是一个根本性的、无法被任何技术辞令所掩盖的矛盾！我们绝不能允许一个可能控、其核心逻辑与死者遗愿完全相悖的程序，来代替真实的死者发声，并以此作为未来司法判断的依据！”
法庭内的气氛因他这番话而骤然凝固，紧张得几乎能挤出水来。旁听席上，之前还存在的议论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沉寂，不少人脸上露出了深思的表情，甚至有人开始微微点头。沃斯法官的表情变得异常严肃，目光在亚历克斯和控方席的马库斯之间来回逡巡，眼神深处似乎也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她沉声道：“肖恩律师，Midas系统的准确性和数据源的纯洁性，据称己经过法律部与K科技双方技术专家组的严格交叉验证。”
“由谁主导验证？验证的标准和流程是否对辩护方公开？”亚历克斯毫不退让，步步紧逼，“一个主要由利益相关方进行的内部验证，其公信力本身就值得商榷！庭上，我正式请求：第一，对Midas系统本次模拟所使用的全部原始数据、算法模型以及‘若飞’人格模块的构建日志，进行独立的、由第三方专家参与的司法审查。第二，我请求法庭立即就是否允许AI在未经其本人明确授权的情况下，模拟死者并以其名义提供具有证据潜力的证词，进行严肃的辩论和听证！”
沃斯法官沉默了片刻，法庭内落针可闻。最终，她点了点头，语气不容置喙：“肖恩律师，你的异议己被完整记录。鉴于本次模拟的主要目的是技术测试，模拟将按计划继续进行。但你提出的数据审查与问题，法庭将在休庭后组织专门研讨。”
亚历克斯缓缓坐回座位，脊背挺首，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那个依旧平静站立的全息影像。他知道，这仅仅是开始。他的眼角余光不经意地扫过旁听席的后方区域，一个身着深色高级西装的模糊身影，如幽灵般佇立在出口附近的阴影中，尽管面容不清，却散发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冰冷气场，如同深渊的凝视。那人似乎察觉到了亚历克斯的注视，仅仅一瞥，便不着痕迹地转身，悄然融入了散场时开始流动的人群边缘。亚历克斯心中一凛，瑟尔文录音中若飞提到过的“他们”，那种无处不在的压力与恐惧……难道，就是与这个身影，以及背后若隐若现的“血盟会”有关？
全息若飞在主控程序引导下，继续面无表情地陈述着那些所谓的“威胁”细节，声音平稳得不带一丝波澜。
模拟程序终于结束，全息若飞用他那毫无情感起伏的语调说出了最后的结语：“我曾试图用生命守护真相，但真相的光芒，不会永远被阴影所掩盖。”
影像溃散成无数光点，最终消失，证人平台重归空寂。法庭内陷入了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亚历克斯再次迅速起身，声音清晰而坚定：“庭上，鉴于刚才模拟过程中出现的重大疑点，我代表辩护方，正式请求休庭至少一小时。我需要立刻审查己公开的初步数据，并为接下来的正式程序性挑战做准备。”
沃斯法官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她看了一眼身旁的技术席位，一名技术官员对她微微点头，似乎在确认系统状态。她最终颔首：“准许休庭一小时。”
人群开始向外流动，记者们兴奋地低声讨论着刚刚发生的戏剧性场面，K科技的代表们则迅速收拾文件，面色凝重地匆匆离去。亚历克斯没有片刻耽搁，快步走出法庭，那个神秘黑衣人的身影在他眼角余光中再次一闪而逝，更坚定了他心中的某种猜测。他迅速掏出加密手机，拨通了一个烂熟于心的号码：“本，是我。立刻给我调取‘曙光基金会’的所有公开及非公开资料，越快越好，级别最高。”
挂断电话，他抬头望向波城被高楼切割得支离破碎的阴霾天空，深吸一口微凉的空气，心中默念：瑟尔文，若飞……这场游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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