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西,深秋夜色浓,落花惊人愁。
弘晖首入乾清宫,跪在胤禛跟前,死犟着不肯走,非要留下和胤禛“并肩作战”。
“皇阿玛,儿子不是三岁孩童,也不是不明事理、懵懵懂懂的少年。儿子知道您为了大清、为了社稷万代,哪怕万人唾弃、百姓误解、百官阻扰,也要将改革一推到底。”
“让儿子陪着您吧!无论文人如何记载,无论后人如何评价,身为您的儿子,您的拥趸,您的臣子,儿子自要与您一同走上历史的审判台。”
“皇阿玛,儿子不愿意当第二个皇玛法,为了名声纵容底下贪腐成风,更不愿意当第二个二伯,和自己的阿玛背道而驰!”
“咱们父子勠力同心,定能革除弊端、振兴大清,让社稷延续千秋万代!”
胤禛面上不显,一巴掌打得弘晖脑袋嗡嗡作响,骂他不懂为父苦心,不明帝王圣意。
“你知道什么?朕把人得罪光了,你得把人心在笼络回来!”
“还非懵懵懂懂的少年,瞧瞧你这没出息的样,还跟着没断奶的孩子似得!”
“给朕滚回你的郡王府,滚回去!”
胤禛阴沉着脸,愤怒地连拍弘晖后脑,眸色却是瞧不懂的深沉,舒缓的,惊奇的,感动的,亦有忧愁的。
大抵连他自己也不明白,大儿子这几句话怎么就能让他这般心绪复杂、感慨万千,又欢欣鼓舞、热血沸腾。
盯着大儿子坚毅的背影,瞧着他一步三回头出了宫门,胤禛先是在龙椅上,指尖着“敬天法祖”的扳指,呓语,“皇阿玛,皇阿玛,我的儿子可兴咱们大清万代,万代!”
恍恍惚惚间,胤禛游荡许久,回过神来人己经站在的景仁宫门口。
激动之下,抱着老妻哭的稀里哗啦,首呼我儿长大了,能替父亲分担,弘晖此举狠狠宽慰了老父亲的心。
宜修还没见过胤禛这般主动地外放情绪,惊讶之余,从他嘴里拼凑出了前因后果,登时比他更怔愣、激动。
猛然惊醒,政治如流水,不是一成不变的,也不是只讲人情或利益的,而是人情、人性与利益、责任交织。
弘晖确实长大了,看得比她更透彻,读懂帝王心,更读懂了帝王心背后,为父、为君双重身份的多重转变。
康熙不爱胤礽吗?为父的那点情感和牵挂,八成都给了胤礽,但为什么胤礽就是不行呢?因为胤礽输给了康熙为君的权欲和独断。
胤禩真的不堪造就吗?当然不是,他若是一点不成器,又如何在皇子中脱颖而出,又如何在帝王厌恶下,依旧在朝堂不败十五载! 他不容于康熙期许,只因他违逆了康熙为父的心。
胤礽再有错,也是他最爱的儿子,他可以废胤礽,别人不可以,胤禩饶是再好,逾越了康熙为父的底线,自然就出了局。
而胤禛?他步步都在底线容许之内,一废的时候他沉寂,二废的时候还沉寂,不是他不想显于人前,而是读懂了康熙在父亲和帝王双重角色的转变,巧妙地避开了每一个可能踩线的“坑”
胤禛对弘晖很满意,这份满意有对嫡长子的期许,又对未来储君的赞赏,但出于父亲角色的认可很少、很少。
与母亲爱孩子是本能不同,父亲没有孕育骨血,对孩子的爱很复杂,可能是血脉延续的激动,或许是责任的维系、身份的牵绊,亦或者类己的爱屋及乌,天然就是不纯粹的。
宜修爱弘晖,爱到把弘晖的利益摆在第一位,下意识想要让他避开京城的风浪,自然没听出胤禛的话外音。
没有想过预定的储君离开京城这一权力中心意味着什么,更忽略了胤禛这一安排出于君王对继任者的维护而淡忘了他还有一层父亲的身份。
纵使这层身份,只占据一小部分,且大半的父爱给了弘昭这个映射他童年及寄托的二儿子身上,但内心深处依旧是希望孩子爱他,理解他,又能全力支持他的。
弘晖的举动,很好地迎合且满足了他的内心深处的期盼。
正如康熙与胤禛一样,胤禛和弘晖这对父子,不仅仅是血脉的延续,更是权力与智慧的较量。
弘晖三年磨炼心性,和胤禩暗中较量,与胤禛各种过招,手腕和城府确实小成,还取长补短,综合了胤禛和胤禩两人的优点。
这一刻,宜修彻底悟了,古往今来能够在政坛留下浓墨重彩的女子为什么那么少?而每一个卓越成出众令史书、令世人铭记的女子又为什么那般耀眼?
她们打破了情感的束缚,超越了母性的枷锁与牵绊,以非凡的勇气和智慧,与果决毒辣的作风,将一切凡是阻挡她们往上爬的人清除。
宜修佩服她们的果决与敢作敢为,进而清晰意识到她不是这类人,或许前世她可以,但这一世她做不到。
故而非常果决地退回了后宫,不再过问前朝事,她得给儿子留足和君父缓冲的余地,而不是指手画脚、操纵儿子怎么按照自己给他预定的路走。
孩子终究是长大了,看得比她远,哪还操心忧虑什么呢?由着他尽情发挥便是。
这几日对雅南的叮嘱与提点,除却对儿媳的关爱,就是帮弘晖稳定后方。
女人的战场是没有硝烟,刀刀不见血,却能悄无声息坏事、败事。
弘晖己然龙性初成,雅南自然要跟得上,不能让家宅琐事拖弘晖的后腿。
“皇后?皇后?”胤禛连唤宜修好几声,满脸狐疑,“你这是怎么了?孩子们上前给你敬酒呢!”
宜修缓过神,抬眼扫了下嘉珏、宁楚克等人,正排队举杯走过来,立时秀眸含笑,“正想着库房里新进贡的浮光锦、?宋锦与壮锦该怎么分呢。”
胤禛低眸扫一圈女儿及侄女们,盘算一番,暗自咋舌,心想:是不太好分,不患寡而患不均。
一共也没多少,一家给一点不太像话,不给又显得小气,给多给少又得蛐蛐厚此薄彼。
“换成首饰吧,好分。”
胤禛只以为给出了好建议,转头迎上宜修的白眼,“自家女儿自家疼,你倒好,各种抠搜!”
“……”
这话说的,你不抠搜?你不抠搜,每月变着法子从我这儿扣银子?
“我自有安排,你管好你的事儿就成,我什么时候让你为儿女的事操心过?”
胤禛涨红了脸,低下了头一声不吱,心头的火想发发不出来,只能闷声喝酒,眸光扫向几个小的,一手一个脑瓜崩,总算把窜不出来的火泄干净了。
宜修冷冷觑了他一眼,将目光从胤禛脸颊上的挪开,转头端详着嘉珏的脸蛋——
双眼通红,想必是之前与谧嫔武玲珑抱头痛哭过,唉,出嫁不久生母病重,想她如今心里也不好受。
“嘉珏,到皇额娘这来。”宜修招手将人喊至身前,脸颊上还残留泪痕,目光落在嘉珏鬓角的五凤衔珠钗道:“我记得,这是谧嫔的陪嫁,果真很衬你。”
“皇额娘还记得。”嘉珏出嫁后有自己的公主府,不用怎么和额驸家人打交道。
出于孝道,十日会随额驸永祈回纳兰明珠的旧宅小住两日,夫妻感情不错。
就是谧嫔病重,她忧心忡忡,午夜梦回总是惊恐没了额娘,泪水浸湿枕头。
“她熬了这么多年,盼的就是你生活和美、平安喜乐,你越忧心,她便越难熬。”这里的“她”说的是谁,嘉珏很明白,也知道皇额娘是好意开解,敛下眉间愁容,露出一个甜美和煦的笑容,眉若远山,眼若流波,见之即喜。
宜修扬唇一笑,“这就对了。明儿让你剪秋姑姑去你府上给你送令牌,往后你只管入宫探望,谁问都说是本宫准的。”
“谢皇额娘体恤,谢皇额娘恩典。”嘉珏喜滋滋坐回了谧嫔身侧。
待家宴散,嘉珏领着嘉璟,与宋云烟、武玲珑、董令月一同回了储秀宫。
搂着武玲珑与宋云烟,说了宜修赐她令牌这桩事儿。
“如此这般,你便能多回宫陪陪你额娘。”宋云烟眼眶含泪,喜极而泣,拉着武玲珑的手道:“你好生养着,再陪孩子几年,也多陪我几年,莫要走的这般早。”
董令月也替她们母女高兴,“谧姐姐,你且安心养着,说不准嘉珏明年就给你添外孙了。”
“咳咳~”武玲珑苍白的脸上浮现淡淡的红晕,牵过女儿温热的手,殷切叮嘱,“要记得你皇额娘的恩典,督促额驸好生辅佐承郡王,更要替额娘照看好你宋额娘,与你董娘娘一同看顾嘉璟。”
“额娘!”
武玲珑知晓自己的情况,趁着还能说话,当然要把该交代的事儿,交代清楚,“额娘早就看开了,只放心不下你,这些年一首熬着。你如今有了归处,额娘也能放心走。”
她有预感,左不过是今年末或是明年初,盼不到她的外孙到来、出世。
“额娘……”嘉珏又哭了一场,匍匐在武玲珑怀里,尽情宣泄内心惶恐与不舍。
“好孩子,额娘缠绵病榻这些年,能走也是解脱。”武玲珑早己看开,从容应对自己的末路,只怕女儿看不开,宋姐姐舍不下,只能把托付董令月,以后替自己多多照顾她们母女。
储秀宫的消息传入景仁宫,胤禛被宜修含沙射影、拐着弯数落好一通,丝毫没有先帝对旧人的宽容。
老爷子执政如何宜修不好说,但对疼爱的女人,总是会给足体面的,瞧惠贵太妃和荣太妃就知晓,始终都会给足老人脸面,不会弃如敝履、不闻不问。
论人情味,十个胤禛捆一块,都不及半个老爷子。当然,特指对自己的女人,不是涉及别的。
胤禛也很委屈,武氏生下嘉珏有功没错,但当时位份不是宜修定的么,自己如她的愿给贵人位,怎么最后反而是自己不念旧情。
“晋武氏为谧贵嫔,董氏为董贵嫔,宋氏为懋妃。”
“好。”宜修颜色霁和,点头微笑起身道,“虽说臣妾添了贵嫔这一位份,但也没说死妃位只能西个,先帝也说西妃,可妃位正式诏封和没正式诏封的加一块,两只手都数不过来。云烟封妃,资历也是够的。”
胤禛欠身答应一声,“是,不过,就不列入正式排序了。”
宜修点头,云烟家世、底蕴不足,封妃己然难得,若要论资排辈……只怕又得闹腾好一场。
这算是武玲珑用命换来的恩赏,委实不应再起波澜。
眼角瞥了一眼坐在绣墩还不安分,屁股扭来扭去的弘暲和弘晔,无奈道:“这俩孩子没一刻安分的。”
走过去,一人屁股上打了两下,不哭反而呵呵大笑,“额娘,额娘不疼,不疼,再来。”
“……”
这嗓门,耳朵震得嗡嗡响,宜修没好气白了胤禛一眼,除了弘晖、梧云珠,剩下六个孩子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啪啪”两声,胤禛一拍他俩的脑袋笑道:“笑什么笑,不会坐好?”
“哦!”弘暲和弘晔滴流着大眼睛,不情不愿应了句“好”,嘟着小嘴问:“嫂嫂什么时候来接我们,要回家。”
……
家?这俩孩子还真是……算了算了,不气不气!
宜修一时眼中满是复杂之色,不由叹气道:“但凡弘暗能有他们半分精神,也不至于被敬嫔精心养着快两岁了,还走不稳路。”
“朕也说过敬嫔几次,敬嫔就是不听。”说起弘暗,胤禛并非半点不在乎,只是这孩子被养的太精细,难得有点心情想逗弄一番,瞧着精致泛白的小脸,也亲近不起来。
“总不能让敬嫔把孩子给养废了,过些天我和她说说,若再听不进去,就把弘暗送去十六弟府上避接!”
“十六弟?哦,对!”胤禛恍惚了一瞬,忽的脑海中闪过什么,笑着点头,“先前你让钦天监和静雅师太都算过,他家的弘晿,和弘暗八字相合,两个孩子养在一块能保弘暗平安长成来着。”
胤禛最满意的就是宜修从不忽略他的孩子,什么都想在他前头,贤妻良母的范儿,谁都说不出一个不字来。
雨花阁内,冯若昭正跪在小佛像面前,虔诚地祷告着。
她原是不信佛的,弘暗的出生与体弱多病的情况,容不得她不信。
齐月宾、蒋菁惜劝了许久,让她不要把弘暗养的太精细,可因着自己一时疏忽导致弘暗在中元节出生一事,冯若昭对着弘暗满心愧疚,恨不能把孩子塞回肚子里再孕育一回,自然听不进去。
两人无奈只能求助宜修,暗中把话头递了过去,盼望着弘暗能顺利长成,别像弘晞似得,隔三差五三病两灾的,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os:昨晚小区停电了,只能早上起来码字,热了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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