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维桢不理会陆景和的感慨。他将注意力全部放在尸身。
勘验箱内,羊毫笔与油纸包取出。
他俯身,拂扫死者绸缎衣物的褶皱。
细微尘埃簌簌落下。
他小心归拢,分别装入纸包。
炭笔在每个纸包写下取样位置。
陆景和与刑部捕头沈鉴之对视一眼。
沈鉴之三十出头,面容刚毅。
他眉头紧锁,声音粗犷:“顾大人,这是做什么?掸灰?寻常灰土,能有什么用处?”
他摆手。
顾维桢不抬头,声音平静:“沈捕头,每一粒尘埃,都可能携带着它来处的信息。”
他走向尸体周围的泥地。
他观察着凌乱的脚印。
细竹尺量了几个清晰脚印的长度与深度。
竹签挑起脚印边缘及鞋底纹路中嵌着的泥土颗粒。
同样分别收纳。
陆景和屏息凝神,暗叹自己数十年经验,从未想过这些。
“这些脚印。”顾维桢站起身,拍拍手。
“有的深,有的浅,有的边缘清晰,有的模糊。”
“凶手不止一人,或者同一人进出多次。”
“从这枚鞋印的磨损看。”他指着其中一个。
“其主人右脚有轻微外八,惯用右腿发力。”
陆景和暗吸口气。
沈鉴之鼻腔里哼出一声,语气不屑:“雕虫小技,我看不过故弄玄虚。”
他身后几名刑部同僚窃窃私语。
他们看向顾维桢,目光充满怀疑,甚至有几分畏惧。
一名年轻刑部书吏压低声音,眼神有些发首:“大人,坊间传闻,有些方士能用此等……秘术追踪索迹,莫不是……”
旁边年长捕快立刻重重咳一声,示意他闭嘴。
那捕快不安地挪挪脚。
顾维桢置若罔闻。
他将油纸包一一摊开在临时拼凑的木板上。
“死者衣物上的尘埃,与窗台、门槛上的积灰成分有细微不同。”
“这几处脚印边缘的泥土,其湿度与颜色,也与院外小径泥土有别。”
他拿起一枚沾着青色细麻纤维的泥土样本。
“凶手应是从后院翻墙而入。”
“离开时,或许走的是另一条路,或者,带走了什么东西,也可能遗落了什么。”
沈鉴之嗤笑一声,声音更大了些:“凭几把土,几点灰,就能断案?顾大人未免太过儿戏。”
陆景和此刻对顾维桢信心大增。
他沉声开口:“沈捕头,顾大人的观察,自有其道理。”
场面静了静。
顾维桢微微一笑,不争辩。
他看向那些面带疑色的捕快:“诸位,可否借一位的衣袍一用?”
一名年轻捕快看看沈捕头,又看看顾维桢。
他不明所以,在顾维桢平静注视下,局促地脱下外袍。
顾维桢接过。
他走到院中一棵槐树下,用手帕在树干上擦擦。
然后将捕快的衣袍在沾了树皮碎屑的手帕上轻轻拍打几下。
“诸位请看。”他将衣袍展示给众人。
捕快们凑近,只见衣袍上果然附着些许细微黄褐色粉末和极小树皮纤维。
有几个捕快下意识拍拍自己衣袖。
“若非亲眼所见,谁会想到这些微末之物,竟能如此轻易附着?”
顾维桢目光扫过众人:“凶手行凶,无论多谨慎,身上、鞋底,总会沾染现场独有的微尘。”
“这些微尘,便是我们追查的线索。”
众人若有所思,原先轻蔑少了许多,多了几分探究。
此时,一名经验丰富的老捕快王德“哎呀”一声。
他指着墙角一处不起眼的草丛:“大人,快看!这里好像有东西!”
他快步走过去,从草丛里捡起一枚铜制纽扣。
纽扣上还带着几丝布料纤维。
他一脸喜色,将纽扣呈给顾维桢,声音透着邀功:“大人您看,这会不会是凶手搏斗时遗落的?”
顾维桢接过纽扣,不立刻断言。
他将其放在一块干净白布上,用小刷子轻轻刷过。
他捻起刷落的几粒微尘,凑到鼻尖轻嗅,又看了看纽扣上纤维的颜色和质地。
顾维桢看向王德,嘴角勾起一抹弧度:“王捕头,这枚纽扣,质地是城南张记铜铺的货色。”
“上面的赭色布纤维,与你今日当值所穿的捕快服内衬,倒是颇为相似。”
王德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旋即化为惊慌。
他眼神闪烁不定。
顾维桢继续道,语气依旧平缓:“而这纽扣上沾染的灰尘,并非此处的浮土。”
“倒像是……城西福来酒肆后巷特有的那种混杂着煤渣和酒糟的尘土。”
“王捕头今日当值前,莫非去过福来酒肆?”
王德额头渗出细密汗珠。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咯咯作响,一个字说不出来。
他那只方才得意洋洋托着纽扣的手,此刻微微颤抖起来。
其他捕快惊愕地看着面色煞白的王德,又看看神色淡然的顾维桢。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两三人甚至不自觉往后退了半步,与王德拉开些许距离。
顾维桢将纽扣轻轻放回王德冰凉、不听使唤的手中。
“多谢王捕头‘协助’本官验证这‘微尘溯源’之法。”
那“协助”二字,他说得极轻,却如一记无形耳光。
方才还准备再次开口讥讽的沈鉴之,只觉喉咙发干。
先前那股盛气,不知不觉泄了个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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