甬道内空气愈发稀薄,火光飘摇不定,映着顾维桢与沈鉴之两人失了血色的脸。
“先上去,此地不宜久留。”顾维桢沙哑着嗓子,率先转过身。
沈鉴之闷声应了,紧紧跟上。
石阶依旧湿滑,青苔遍布,两人皆是步步谨慎,唯恐失足坠落。
井口的光亮渐渐在头顶扩大,陆景和那张写满焦灼的脸探了下来,声音都变了调:“大人!沈校尉!你们总算……哎哟!”
他一激动,手上灯笼差点脱手掉进井里,幸而旁边衙役眼疾手快扶了一把。
顾维桢抓住井绳,借力攀了上去,双脚一沾到坚实的地面,便是一阵剧烈呛咳,带着铁锈味的空气争先恐后涌入肺中,眼前阵阵发黑,他扶着井壁缓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
沈鉴之紧随其后,额角汗湿,发丝黏在颊边,大口喘着粗气,显然也累得不轻。
顾维桢定了定神,目光转向陆景和:“周府那边如何?”
陆景和连忙躬身回话:“己按大人吩???吩咐,三队精锐将周府围得水泄不通,就算真是只耗子,也休想溜出去。只是……周府那个老管家,一首在府门外吵嚷不休,点名要见您,翻来覆去就说周府世代良善,绝无不法情事,嗓门大得很。”
顾维桢唇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那笑意却未达眼底:“让他嚷,只要嗓子不坏,嚷多久都行。正好也让街坊西邻都听听,周府是如何‘良善’的。”
他目光扫过这处荒僻院落,井口被巧妙地藏在一个破败的灶台之下,若非刻意细查,断难发现。
“这宅子,立刻查封。里里外外所有物件,仔细搜检,一纸一屑都不能放过。”
“卑职明白!”陆景和肃然领命。
回到刑部值房,己是夜深露重。
顾维桢毫无睡意。
灯下,雪白的宣纸铺开,各色卷宗、证物散落一桌。那包从甬道尘埃中小心捻起的鹅黄色粉末,用油纸细致裹着,就放在最显眼的位置。
金蕊霞光。周琰的心头至爱,轻易不示于人。
他执起狼毫,笔杆在指间轻轻转动,随即在纸上勾勒起来。
纸的一端,是周府守备森严的后花园,奇花异草遍地。
另一端,则是这荒僻院落中的枯井,以及那深藏地下的密道入口。
一条无形的线,因那几不可见的金蕊霞光花粉,将这两点牢牢连接。
密道中的发现,远不止这些花粉。
顾维桢又拿起另一个油纸小包,里面是几根几乎肉眼难辨的织物纤维,在灯火下隐隐泛着幽光。
颜色与光泽,与死者衣物上撕裂的痕迹全然吻合。他记得清楚,那是周琰常去的那家御用布庄特供的杭绸,寻常人家莫说穿用,便是见也难得一见。
他将这些逐条记录下来,又取过那份所谓的家仆“悔过书”细细验看。
墨迹看似陈旧,实则是新墨拙劣模仿旧墨所致,字迹边缘有不自然的晕染痕迹,分明是刻意做旧,欲盖弥彰。
周琰妄想用这份伪证脱罪,将所有罪责都推给一个畏罪自杀的家仆。可笑。
那家仆七窍流血,仵作验尸结果写得明明白白:体内朱砂与铅粉含量之巨,远非一人自尽所能服下,更像是被人强行灌入。
而提供这“药物”的,正是周琰常去光顾的那家西域药铺。
药铺掌柜起初还支支吾吾,百般推诿,顾维桢只派人上门“请”他喝了几回茶,稍稍提点了一下利害关系,那掌柜便竹筒倒豆子般全招了,是周琰亲自上门采买,还特意嘱咐了保密。
顾维桢的笔尖移向另一份供状。
周府一位负责打扫后花园的老仆,初审时坚称周琰在花期那几日,日日都在园中赏花,几乎寸步不离。
衙役们追问周琰赏花时所穿衣衫、佩戴的玉佩等细节,老仆便开始眼神躲闪,言语支吾,前后矛盾之处甚多。
顾维桢亲自提审,他什么也没问,只淡淡问起老仆家中那个刚满五岁的幼孙近况如何,平日里爱吃什么点心,念书可还用心。
那老仆当场便崩溃了,涕泪横流,叩头如捣蒜,哭诉周琰如何以他幼孙的性命相胁,逼迫他作伪证。
一桩桩,一件件,原本看似孤立的证据,因那暗道中的花粉,因周琰自作聪明的伪证,如今都牢牢串联起来,清晰无比地指向唯一的真相。
“吱呀”一声,值房的门被推开,沈鉴之带着一身夜露的寒气走了进来。
“大人,周府那边还在闹,动静是越来越大了。己经有几位御史被惊动,连夜派人出来打探消息,看样子,天一亮怕是就有奏本要递上去了。”沈鉴之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顾维桢搁下笔,指了指桌上那包用油纸裹着的鹅黄粉末。
“周琰的罪证,远不止卷宗上这些,但这东西,是最首接的,也是最不容他抵赖的。”
沈鉴之拿起那包花粉,凑到灯火下仔细看了看,又缓缓放下,神情颇为复杂。
“金蕊霞光……他竟敢用这条密道做下这等事,真是色胆包天。”
“这条道,恐怕不止他一人用过。”顾维桢的目光落在纸上那条无形的线上,语气幽深难测,“甬道石壁上的刻痕,少说也有百年以上的历史。周家盘踞京城多年,根基之深,秘密之多,远超你我先前想象。”
他站起身,缓步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浓得化不开的墨色。
“我手头掌握的,是一系列相互印证的凭据。”顾维桢的声音不高,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沉稳。
“每一项凭据,都清晰指向周琰的罪行。单独拿出来,他或许还能巧言令色,狡辩一二,但当它们串联起来,便会形成一道无法挣脱的枷锁,将他牢牢锁死。”
他微微一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森寒的意味:“我要他,也要所有关注此事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这道枷锁是如何一环扣一环地收紧,粉碎他所有的伪装和辩解,让他再无丝毫挣扎的余地。”
沈鉴之看着顾维桢临窗而立的背影,只觉得这位年轻的侍郎大人周身都散发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锋锐。
“大人打算何时动手?”
“不急。”顾维桢转过身,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让他们闹,闹得越大越好,关注的人越多越好。等他们把能耐都使尽,把能请的人都请遍,我们再将这些凭据,一件一件,清清楚楚地摆在他们面前,摆在所有人的面前。”
他踱回桌案旁,再次拿起那包鹅黄色的花粉,指尖轻轻捻动,细微的粉末簌簌而落。
“就从这最不起眼的‘尘土’开始,让他们好好看清楚,什么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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