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州港的风,似乎都变得顺从了。
林世雄垂首站在朱雄英面前,那张被海风和烈日雕刻得如同岩石般的脸上,再没有半分枭雄的桀骜,只剩下彻彻底底的敬畏。
他几十年来在刀口和浪尖上建立起来的自信,被那个神秘的“苏先生”用一种近乎神迹的方式,砸得粉碎。
“林会长。”
朱雄英的声音很轻,却让林世雄的身子下意识地绷紧。
“先生有何吩咐,林世雄万死不辞!”
“死,对我没有用处。我要你活着,还要你活得比以前更好。”
朱雄英转身,眺望着港口里那些挂着福建商帮旗号的福船。
“从今日起,福建商帮要做一门新生意。”
“先生请讲!”
“在沿海所有通商的港口,从广州到天津卫。还有内陆所有叫得上名号的商业重镇,苏州、扬州、开封、成都……凡是有商路的地方,都要给我开一家‘醉仙居’。”
林世雄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
“开……开酒楼?”
“不只是酒楼。”
朱雄英伸出三根手指。
“我要的,是集酒楼、客栈、货栈于一体的商号。酒楼用来招待三教九流,听八方消息。客栈用来接纳南来北往的行商,探西海风闻。货栈用来囤积南北货物,看物资流转。”
他收回手指,语气平淡却不容反驳。
“每一家分号,都要用最好的木料,请最好的厨子,用最公道的价格。我要让天下的商贾,都以入住醉仙居为荣。我要让醉仙居的招牌,插遍大明的每一个角落。”
“这……这需要的银两,怕是……”林世雄面露难色。
这己经不是做生意,这是在烧钱。
“钱,不是问题。”
朱雄英将一张银票推到他面前。
上面的数额,让林世雄的眼皮狂跳。
“这是第一笔钱。沈万江的那批贡茶,我会让人折算成银子,从京城给你送来。后续的银子,会源源不断地从盐路和京城流向你这里。”
“我要的,是速度。”
朱雄英盯着林世雄。
“三个月内,我要看到至少三十家分号开业。你,能不能做到?”
林世雄看着那张银票,又看了看眼前这个深不可测的年轻人,心中的最后一丝犹豫,被彻底碾碎。
他现在是绑在这艘巨船上的人,除了拼命向前,别无选择。
“先生放心!三个月,林某人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给您把三十家醉仙居,稳稳当当地立起来!”
朱雄英的命令,以一种恐怖的效率被执行了下去。
福建商帮这部被压抑了太久的战争机器,在无穷无尽的金钱驱动下,爆发出了惊人的能量。
短短两个月。
广州十三行,一座三层高的醉仙居拔地而起,开业当天,用最新鲜的海味和最醇厚的美酒,宴请全城商号掌柜。
松江府,运河码头旁,最大的客栈被重金盘下,改换门庭,成了南来北往船老大们歇脚打尖的首选。
扬州城,瘦西湖畔,一处废弃的盐商园林被重新修葺,亭台楼阁,曲水流觞,成了文人墨客和富商巨贾一掷千金的销金窟。
……
一家家崭新的醉仙居,如同雨后春笋,沿着大明的海岸线和内陆商道,迅速铺开。
表面上,这只是一个财力雄厚的神秘商贾,在疯狂地扩张自己的商业版图。
可在暗地里,一张无形的大网,正随着这些商号的建立,悄然张开。
每天,无数看似零散、杂乱的信息,从这些分号里汇集起来。
哪位官员新纳了一房小妾,出手阔绰。
哪家卫所的军粮采买,价格比市面上高出三成。
哪批丝绸在海外最受欢迎,利润最高。
这些信息通过福建商帮的秘密渠道,雪片般地飞向京城,最终汇集到潜龙邸的书房内,摆在张善的案头。
潜龙邸,书房。
张善的面前,堆着小山一样高的卷宗,他己经两天两夜没有合眼了,双眼布满血丝,神情却异常亢奋。
“先生,这张网……太可怕了。”
他将一本整理好的摘要,恭敬地呈给朱雄英。
“这是过去一个月,从各地汇总来的所有‘异常’信息。大部分都是些地方官商勾结,或者商号之间互相倾轧的琐事。但有几条,属下觉得非同寻常。”
朱雄英接过摘要,一目十行地扫过。
他的手指,在其中一条上停了下来。
“辽东总兵官邱福,于上月初,通过泉州分号的渠道,向高丽订购了一批精铁,共计三万斤。交易隐秘,且要求所购之铁,必须是能用来锻造兵器甲胄的上等好铁。”
张善在一旁补充。
“邱福是朝廷二品大员,驻守辽东,防御蒙元余孽。按理说,他麾下的军队军备,应由兵部统一调拨,断没有私下从海外采买军用物资的道理。三万斤精铁,足以打造上千副铠甲和兵刃,这数量,己经远超他麾下卫所的正常损耗了。”
“邱福……”
朱雄英咀嚼着这个名字。
一个埋藏在前世记忆深处的碎片,瞬间被激活。
他记得很清楚,后来他的西叔燕王朱棣发动靖难之役,起兵南下,麾下有两员最重要的大将,一为张玉,另一人,正是这个邱福!
此人骁勇善战,是朱棣最信任的心腹,在靖难之役中立下了赫赫战功!
他现在在辽东私自采买精铁,为谁而买,不言而喻!
一股冰冷的寒意混杂着难以言喻的狂喜,瞬间窜遍了朱雄英的全身。
这就是信息的力量!
一张看似普通的商业订单,背后却隐藏着一场即将颠覆整个大明的惊天阴谋!
他的西叔,那个同样雄才大略,隐忍狠辣的燕王朱棣,果然己经开始为他未来的宝座,秘密地积蓄力量了。
这件事,恐怕连身在京城,自以为掌控一切的祖父朱元璋,连他麾下那群无孔不入的锦衣卫,都未必能够察觉。
可他,朱雄英,却通过一张商业网络,看得一清二楚。
他不再是那个只能在京城里,利用蓝玉案被动搅弄风云的阴谋家。
朱雄英走到那幅巨大的疆域图前。
他的视线,从京城,移到了北平的燕王府,又落在了辽东的镇守之地。
他仿佛能看到,一条条秘密的商路,正将金钱、物资、兵器,源源不断地输送给那头蛰伏在北方的猛虎。
而现在,这条输送动脉的每一个环节,都在他这张大网的监视之下。
他可以随时切断它,也可以……选择让它变得更粗壮,更畅通。
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自己不再是棋盘上的一枚棋子,甚至不只是一个普通的棋手。
他拥有了俯瞰整个棋局的视野。
大明天下,所有的王侯将相,所有的权谋诡计,在他眼中,都变成了可以计算的数据和可以利用的脉络。
权力,从未如此清晰地展现在他面前。
“先生?”
张善看着朱雄英久久不语,有些担忧地轻唤了一声。
朱雄英回过神,将那份摘要递还给他。
“传令下去。”
他的声音,恢复了以往的冷静,甚至比以往更加冰冷。
“从今天起,所有与辽东邱福有关的交易,全部放行,并且给予最大的便利。他要什么,就给他什么。他要多少,就给多少。”
“还要记下,与他交易的每一个细节,每一笔款项的来路和去向,都给我查得一清二楚。”
张善心中巨震,他虽然不明白先生为何要资敌,但还是毫不犹豫地躬身领命。
“是!”
张善退下后,朱雄英独自一人,在书房里站了很久。
他知道,从今天起,游戏,才算真正开始。
他的敌人,不再是淮西那群有勇无谋的武夫,也不再是朝堂上那些贪婪的蛀虫。
他真正的对手,是北平那位同样野心勃勃的西叔,是龙椅上那位多疑猜忌的祖父,甚至是东宫里那位仁厚却也并非毫无手段的父亲。
这盘棋,变得越来越有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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