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洼子方向腾起的烟尘,裹着牲口临死前绝望的哀鸣,像一把生锈的钝锯,来回拉扯着白河村本己绷到极限的神经。
赵铁柱带着一身泥腥和刺鼻的牲口棚恶臭撞进村公所时,李振山正对着摊在破木桌上的地图,手指死死按着东洼子那片被红笔狠狠圈住的区域。
地图旁边,是陈锋从省城加急送回的、刻着“扭曲十字架”的冰冷锡盒,以及那几张写满天书般分子式的薄纸。
“振山哥!完了…东洼子…全完了!”赵铁柱嗓子哑得像破锣,紫红脸膛蒙着一层灰败,“王老蔫家两头牛,孙二愣家一头骡子三只羊,还有…还有好几户的猪…全趴了!口吐白沫,蹬腿抽抽…跟…跟周家娃子…一个样!”他铜烟袋杆子戳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指关节捏得发白,“那毒…那毒顺着水沟子…漫过来了!眼瞅着…眼瞅着就冲着咱的麦地去了!”
最后几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屋里每个人的心上。空气瞬间凝固,只剩下窗外传来的、隐隐约约的哭嚎和牲口垂死的嘶鸣。麦地!灌了浆、沉甸甸、眼看就要由青转黄的金麦穗!那是白河村熬过寒冬、挺过毒瘴,最后一点活命的指望!
李振山左眉上那道淮海战场留下的疤痕,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他猛地抬头,目光越过赵铁柱,仿佛穿透土墙,死死盯在东洼子方向。“铁柱!带人!立刻在东洼子水沟和咱麦地之间,挖深沟!垒土埂!撒生石灰!能挡一刻是一刻!绝不能让毒水沾上麦田!”他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通知所有劳力,抄家伙!上东洼子挡水!”
命令像惊雷炸开。很快,村道上响起了急促的锣声和赵铁柱炸雷般的吼叫:“能动的爷们儿!带上锹镐!东洼子挡毒水!护麦子!快——!”
人群像决堤的水,扛着简陋的工具,红着眼睛涌向东洼子。生与死的界限,就在那一道即将挖开的土沟之后。
医疗点内,气氛同样如同绷紧的弓弦。方医生熬得双眼赤红,头发被汗水黏在额角。她面前摊着三样东西:宋副专员尸检报告(BTX毒素)、破窑里缴获的“蝮蛇涎”配方、以及锡盒里那张写着复杂分子式(旁边标注着“前体-A”)的薄纸。
狗娃躺在旁边的病床上,呼吸微弱,青紫的脸色在强心剂和那碗“二巯基丙磺酸钠”混合绿豆汤的支撑下,勉强维持着,但每一次细微的抽搐都牵动着方医生紧绷的神经。那只是饮鸩止渴。
她的目光,如同探针,在BTX的分子结构和“蝮蛇涎”配方中那个关键的、负责诱导神经递质风暴的有机磷催化酶之间来回穿刺。
一个大胆得近乎疯狂的念头越来越清晰:这两种看似机制相反的毒素,最终都指向了同一个毁灭性的终点——神经系统的彻底崩溃。而锡盒里这张“前体-A”的分子式,其核心结构域,竟隐隐包含了能同时钳制这两种毒素攻击路径的“钥匙”雏形!
更关键的是,配方附录里一行小字在方医生脑中轰然作响:“…中和剂效价取决于催化酶‘X’激活前体-A的转化率…”
“催化酶‘X’!”方医生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这就是缺失的最后一块拼图!锡盒里的分子式是中和剂的“毛坯”(前体-A),它需要一种特定的催化剂“X”来激活、转化,才能成为真正的解药!
而“X”,很可能就掌握在“老K”手中,或者…就藏在他逃脱时携带的那一小瓶暗绿色结晶里!
她立刻扑向那部摇把子电话,手指因为激动而颤抖,摇通了省城专案指挥部:“陈锋同志!锡盒分子式是关键前体!但需要一种代号‘催化酶X’的物质激活!‘老K’携带的毒剂样本很可能就是‘X’或者与之相关!
找到他!拿到他身上的东西!狗…狗娃撑不了多久了!麦田…麦田也等不起了!”
电话那头,陈锋的声音裹挟着省城地下管道特有的阴冷回音和远处水流声传来,同样嘶哑而急迫:“…方医生,我们正在省城废弃的下水道枢纽!刚截获‘吴老七’残余线人口供,‘老K’带着东西钻进了这片‘迷宫’!他手里有炸药!我们在追!‘7’…刚破译出来!是倒计时!不是七天…是距离他预设在水源调节阀处的定时毒剂释放装置启动…只剩不到七十二小时了!如果让他得逞…”
陈锋的话没说完,一阵沉闷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爆炸轰鸣声,猛地透过电话线传来!紧接着是刺耳的金属扭曲断裂声、哗啦啦的水声和混乱的惊呼、枪声!
“陈队!小心!他炸断了铁梯!”
“…目标向三号主涵洞跑了!快追!”
电话在一片嘈杂的枪声、奔跑声和水流咆哮声中戛然中断!只剩下忙音在方医生耳边尖啸。
七十二小时!水源定时毒剂释放!方医生握着失去声音的话筒,身体晃了晃,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她。省城的水源若被污染…后果不堪设想!
而白河村的麦田和狗娃…她猛地回头,看向病床上气息奄奄的孩子,又望向窗外——东洼子方向,己经能看到人群蚂蚁般在奋力挖掘的土沟旁忙碌,更远处,麦田在惨淡的阳光下泛着青黄的光泽,几缕带着异味的薄雾,正从东洼子方向,贴着地面,顽强地向着那片金黄,丝丝缕缕地弥漫过去。
白河村东洼子边缘,一条歪歪扭扭、深浅不一的土沟正被村民们用血汗和意志奋力挖掘出来。汗水混合着泥土,从一张张焦虑而坚定的脸上淌下。
赵铁柱像头不知疲倦的牤牛,挥舞着铁锨,肩头磨破的血泡再次崩裂,混着泥水也浑然不觉。生石灰被一筐筐撒在沟沿和土埂上,刺鼻的气味弥漫开来,像一道苍白的、脆弱的防线。
“快!再加把劲!把埂子拍实!”李振山嘶吼着,亲自跳下沟底,用脚奋力踩实新垒的泥土。他抬头望向麦田,瞳孔猛地一缩!
就在靠近东洼子方向的几垄麦田边缘,那些原本青翠的麦穗尖上,不知何时,竟星星点点地浮现出一些极其细微的、令人心悸的暗褐色斑点!像被无形的瘟神之笔,轻轻点染上了死亡的印记!
“麦…麦穗长斑了!”一个眼尖的妇女带着哭腔尖叫起来。这声尖叫如同丧钟,瞬间击垮了奋力挖沟的人群。恐慌像瘟疫般炸开!
“老天爷啊!麦子也染上了!”
“完了!全完了!活路断了!”
“还挖什么沟啊!抢收!赶紧把麦子割了!能收多少是多少!总不能烂在地里喂毒!”王老蔫红着眼,挥舞着镰刀就要往麦田里冲。
“不能割!”孙老耿佝偻着背,不知何时也挣扎着来到了地头,嘶哑的声音带着哭腔,“麦子还没熟透!现在割了,一亩地能收几斗?熬不到秋粮就饿死了!”
“不割?等着毒全吃进肚里,跟牲口一样蹬腿吗?”有人绝望地反驳。
“方医生…方医生不是在弄解药吗?”王寡妇抱着气息微弱的狗娃也跟了过来,声音带着最后的希冀,泪眼婆娑地看着李振山。
抢收?还是死守待援?两派村民瞬间爆发了激烈的争吵,绝望的情绪如同野火燎原。镰刀和锄头在人们手中紧握,不是为了生产,而是为了争夺那渺茫的生存权。
李振山站在那道尚未完成的、象征性的土沟旁,看着争吵推搡的人群,看着麦穗上那刺目的褐斑,看着远处仍在顽强弥漫过来的毒雾,又想起省城下水道里生死未卜的陈锋和那七十二小时倒计时…巨大的压力如同山岳般压下,几乎让他窒息。他左眉上的疤痕剧烈跳动着,每一个决定都关乎几百条人命!
“都别吵了!”李振山猛地爆发出一声怒吼,压过了所有的嘈杂。他一步跨上旁边的土埂,目光如刀,扫过每一张惊恐绝望的脸,“麦穗长斑,是毒来了!可毒还没吃进麦粒!现在抢收,就是杀鸡取卵!自己掐断自己的活路!”他猛地指向医疗点的方向,“方医生在用命搏解药!陈特派员在省城用命追解药!七十二小时!就赌这七十二小时!”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撕裂,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信我李振山的!留下!跟我死守这道沟!护住麦子!熬过这三天!熬过去,麦子熟了,解药来了,咱白河村就还有救!熬不过去…我李振山第一个死在这麦田里!绝不让一粒带毒的麦子进乡亲们的口!”
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风掠过麦田,发出沙沙的声响,和远处牲口垂死的哀鸣。
赵铁柱第一个把铁锨狠狠插进土里,铜铃眼瞪着那些主张抢收的人:“听见没?振山哥把命押上了!谁再敢说抢收,先问问我赵铁柱的拳头和这杆枪!”他身后的民兵们默默握紧了手中的土枪和梭镖。
王老蔫举着镰刀的手僵在半空,看着李振山决绝的脸,看着麦田里那沉甸甸的青黄穗子,最终,镰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蹲下去,捂着脸,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
更多的人默默地拿起了铁锨和镐头,咬着牙,更加疯狂地扑向那道尚未完成的土沟和土埂。生石灰被更厚地撒下去,像一层绝望的、苍白的战甲。
白河村,用沉默的脊梁和带血的双手,在这蔓延的毒瘴与最后的金穗之间,筑起了一道悲壮的长城。每一锹土,每一滴汗,都在与那无声跳动的“7”和丝丝渗透的死亡赛跑。
省城,废弃下水道三号主涵洞。黑暗浓稠得如同墨汁,只有几束手电光柱在污秽的墙壁和漂浮着垃圾的黑色水面上晃动。刺鼻的恶臭和霉菌味令人作呕。
陈锋和几名战士浑身湿透,泥浆裹到膝盖,每一步都踏在及膝深的冰冷污水里。刚才“老K”引爆的炸药炸断了连接上一层的铁梯,也炸塌了部分通道,浑浊的污水正从破损处汹涌灌入。
“陈队!这边!有脚印!”一名战士压低声音,手电光柱锁定在涵洞侧壁一处略高于水面的水泥检修台上,几个沾着新鲜污泥的胶底鞋印清晰可见,指向涵洞深处无尽的黑暗。
“追!”陈锋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眼神锐利如鹰。他拔出手枪,带头涉水向前。污水冰冷刺骨,底下是滑腻的淤泥和不知名的硬物。手电光柱在黑暗中艰难地劈开一小片视野,照出管道壁上斑驳的苔藓和扭曲的锈蚀管道。
突然,前方黑暗深处,传来一声极其轻微、仿佛金属摩擦的“咔哒”声!在死寂的下水道里,这声音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
“小心!”陈锋猛地停步,低吼示警!几乎同时!
“咻——!”一颗子弹带着灼热的气流,擦着陈锋的耳畔射入身后的污水,溅起恶臭的水花!
“他在前面!依托管道射击!”陈锋立刻翻滚到一根粗大的锈蚀管道后面,战士们也迅速寻找掩体。手电光瞬间熄灭,黑暗中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污水缓慢流动的汩汩声。
“老K!”陈锋的声音在涵洞里回荡,带着冰冷的穿透力,“你跑不了!放下武器!交出‘催化酶X’!还能留条活路!”
回答他的,只有黑暗深处传来的一声短促而沙哑的冷笑,以及又一发精准打在掩体管道上、溅起火星的子弹!那笑声里充满了嘲弄和一种穷途末路的疯狂。
“陈队!不能硬冲!他在暗处!”一名战士急道。
陈锋死死盯着子弹射来的方向,那里管道密布,形成复杂的死角。“老K”如同潜伏在黑暗巢穴里的毒蜘蛛,等着他们自投罗网。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每一秒都意味着省城水源和白河村麦田距离毁灭更近一步!
就在这时,陈锋敏锐的耳朵捕捉到,除了污水流动声,从“老K”藏身的那个方向深处,似乎还传来一种极其微弱、却带着稳定节奏的“滴答…滴答…”声!
定时器!
陈锋浑身的血瞬间冲上头顶!那“7”的倒计时,就在这片黑暗污秽的下水道深处,冷酷地走着!而“老K”身上携带的剧毒,就是启动这倒计时的钥匙!
“他…他在启动定时装置!”陈锋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惊怒而变调,“强攻!必须在他完成前拿下他!手榴弹准备!封住他左右退路!我正面吸引火力!”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猛地从管道后探身,手中的驳壳枪朝着“老K”藏身的区域猛烈开火!
“砰砰砰!”
枪口焰瞬间照亮了陈锋坚毅而焦急的脸庞,也暴露了他的位置!
“咻咻咻!”几颗子弹立刻如同毒蛇般咬噬过来!打在掩体上火星西溅!
“投弹!”陈锋怒吼!
两枚手榴弹划着弧线,冒着白烟,精准地落向“老K”可能藏身的管道区域左右两侧!
“轰!轰!”爆炸的巨响在封闭的涵洞里震耳欲聋!火光冲天!巨大的气浪掀起恶臭的污水和破碎的垃圾!硝烟和浑浊的水雾瞬间弥漫开来!
“冲!”陈锋借着爆炸的掩护和混乱,如同猎豹般从掩体后窜出,踩着没膝的污水,不顾一切地扑向爆炸的中心!战士们紧随其后!
硝烟稍散。在一处被炸塌了半边、扭曲变形的巨大管道后面,“老K”的身影显现出来。他背靠着冰冷的管壁,深灰色的衣服被弹片撕裂,左颊那道十字疤在硝烟熏黑的脸上显得更加狰狞。
他手里死死攥着一个巴掌大的金属盒子,盒子一端连着几根电线,正发出急促而刺眼的红光!那“滴答”声正是从盒子里传出!而他的另一只手,正颤抖着将一个装着暗绿色液体的玻璃小瓶,往金属盒子一个暴露的接口处塞去!
看到陈锋猛扑过来,“老K”眼中爆发出最后的疯狂和怨毒,他猛地将小瓶狠狠插向接口,嘶声咆哮,声音在涵洞里如同厉鬼嚎叫:
“…一起死吧!催化酶X激活…倒计时…谁也跑不了!白河…省城…都得给老子陪葬!‘蜂鸟’…会完成…终极净化!”
“蜂鸟?!”陈锋瞳孔骤然收缩!这个从未出现过的代号,如同冰锥刺入脑海!而“老K”手中那瓶致命的“催化酶X”,离那闪烁着不祥红光的接口,只有毫厘之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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