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的乱葬岗上,我捏碎传令兵喉骨,哼着童谣爬向故国,父王用我七年屈辱当开战借口,燕国太子宣告我“价值用尽”。这条归国路注定是尸山血海。
北境暴风雪中,我生啖狼肉取暖,身后是燕国死士的刀光。中州官道上,我混入流民队伍,梁国暗卫的毒箭擦颈而过,在我即将濒死时遇见天下首富钱西海,他盯着我脸上刻痕说:“姑娘,你的恨意值万金。”武林盟主谢惊澜的刀替我斩开伏击:“这疯骨,我赌你能掀翻这吃人世道。”隐世毒医薛回春剜去我腐烂皮肉:“想活?先尝尝比刻面痛百倍的药浴!”当我终于站在梁国城墙下,袖中毒药己淬好。
父王,你的好女儿回来尽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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喉骨碎裂的脆响,在死寂的乱葬岗上空短暂地回荡了一下,随即被呜咽的夜风彻底吞没。身下的躯体彻底,温热迅速褪去,变得和身下堆积的腐烂尸骸一样冰冷。浓稠的血腥味混合着尸臭,钻进鼻腔,比之前更加浓烈。
“呃……”一声压抑的干呕从我喉咙深处挤出,胃里翻江倒海,却只吐出一点酸涩的苦水。手臂脱力般地垂下,指尖还残留着那喉骨碎裂瞬间的触感,冰冷、粘腻。
黑暗中,那破碎的童谣调子又不受控制地从干裂的唇间逸出,断断续续,轻得像鬼魂的呜咽:“月……亮……光……光……照……地……堂……”哼唱时,嘴角却僵硬地向上扯着,凝固成一个近乎癫狂的弧度,与眼中死水般的空洞形成诡异的对比。
童谣声戛然而止。
不能停在这里。父王赢了,用我的“死得其所”赢了。而我,不能“死得其所”。我要回去。回到那个将我当作祭品点燃战火的国度,回到那个金碧辉煌的宫殿里。
回去。
这个念头像黑暗中点燃的唯一火种,微弱,却带着焚毁一切的灼热。支撑着几乎散架的身体,我猛地翻下传令兵尚有余温的尸体。寒冷瞬间包裹全身,比之前更甚。手脚早己冻得麻木,每一次移动都牵扯着脸上、身上无数的伤口,尖锐的疼痛如同跗骨之蛆。
摸索着。冰冷僵硬的死人肢体,滑腻的腐肉,断裂的枯骨……指尖在令人作呕的触感中探寻。终于,触到了粗糙的布料——是传令兵身上那件深色的劲装。我用尽力气撕扯,布料坚韧,指甲在撕扯中劈裂,渗出血珠也浑然不觉。嗤啦一声,扯下了一大块还算干燥的里衬布料。胡乱地,用这沾满尘土和血污的布条,一圈圈缠绕在脸上,遮住那仍在渗血的“叛奴”刻痕。布条粗糙的边缘摩擦着伤口,带来新的刺痛,却带来一种病态的、遮蔽的安全感。
继续摸索。腰间的硬物——水囊。拧开塞子,贪婪地灌了一口,冰冷的水滑过火烧火燎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然后是干粮袋,几块硬得硌牙、散发着汗味的饼。我抓起一块,塞进嘴里,用尽力气撕咬、咀嚼,混合着口腔里的血腥味和泥土味,硬生生咽了下去。食物落入空荡荡的胃袋,激起一阵痉挛般的疼痛,却也带来了一丝支撑的力量。
最后,是那把只拔出一半的佩刀。刀柄冰冷沉重。我用力将它从鞘中彻底抽出。寒光在微弱的星光下闪过一道冷冽的弧线,映照出我裹着布条、只露出死寂双眼的脸。刀锋很钝,刃口甚至有些卷,但足够了。足够割开喉咙,或者……割开前路的荆棘。
将水囊、干粮袋紧紧系在身上,刀握在手中。冰冷的金属触感传递到掌心,带来一种奇异的镇定。我最后看了一眼地上传令兵那张凝固着恐惧和茫然的青紫脸庞,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起身。腿一软,险些再次栽倒。扶着旁边一具半埋的骸骨,才勉强站稳。辨不清方向,只有天空几颗模糊的星斗。但燕都在东,梁国在西。背离东方那片带来无尽黑暗和屈辱的都城,向着西方,那将我推向深渊的所谓“故国”,迈出了第一步。
脚步虚浮,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松软的腐土和坚硬的骨头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咯吱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乱葬岗的腐臭如影随形,乌鸦的聒噪在头顶盘旋。不知走了多久,脚下的触感终于变得坚实,不再是令人作呕的软烂。我走出了那片巨大的死亡之地,踏入了一片荒芜的原野。寒风失去了尸堆的屏障,如同无数冰冷的钢针,瞬间穿透了单薄破烂的囚衣,刺入骨髓。
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深沉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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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西。只有这一个念头支撑着残破的躯体在寒风中跋涉。荒原无边无际,枯黄的野草在风中发出鬼哭般的呜咽。脸上的布条早己被渗出的血水和冷汗浸透,冰冷地贴在皮开肉绽的伤口上,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剧烈的痛楚。腿像灌了铅,每一步都沉重得仿佛要将自己钉进地里。
太阳在身后升起,带来些许微弱的暖意,却驱不散深入骨髓的寒冷。我避开官道,只在荒僻的野地和小径中穿行,像一匹受伤的孤狼,警觉着任何风吹草动。饥饿如同野兽,不断啃噬着胃壁。干硬的饼早己吃完,水囊也空了。路过一条结着薄冰的小溪时,我砸开冰面,伏下身,像野兽般贪婪地啜饮着刺骨的冰水。水入腹中,带来一阵刀绞般的寒意。
第三天黄昏,天空阴沉得可怕,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下来。寒风骤然变得狂暴,卷起地上的雪沫和沙砾,抽打在脸上,隔着布条都能感到生疼。暴风雪要来了。视线迅速变得模糊,几步之外便是一片混沌的白色。
我找到一处背风的、低矮的土崖凹陷,蜷缩进去,将身体紧紧缩成一团,试图保存最后一点热量。寒冷无孔不入,像无数细小的冰蛇钻进骨头缝里。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意识在冰冷的侵袭下开始模糊。
就在这时,风中夹杂的,不仅仅是雪粒的呼啸。
还有极其轻微的、踩踏积雪的咯吱声。不止一个。是靴底,刻意放轻却依旧难以完全掩盖的声音,正从几个方向,朝着这个小小的避风处包抄而来!
杀意!冰冷而熟悉的杀意,如同实质的网,瞬间笼罩下来!比这北境的暴风雪更加刺骨!
是燕国的人!慕容翊的“处理掉”,从来就不是简单的一扔了之!他派了人,清理痕迹,确保我这件“用尽的工具”彻底消失!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冻僵的麻痹。我猛地从凹陷处滚出,几乎就在同时,几道凌厉的寒光撕破风雪,狠狠劈砍在我刚才蜷缩的地方,溅起一片冻土和碎雪!
西个!西个全身裹在黑色劲装里的身影,如同雪地里的鬼魅,无声地围拢过来。他们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双冰冷无情的眼睛,手中清一色的狭长燕翎刀,刃口在昏暗的天光下闪烁着致命的幽蓝——淬了剧毒!
没有言语,没有喝问。只有最纯粹的杀戮意图。为首一人刀光再起,首劈我的脖颈!速度极快,带着撕裂风雪的尖啸!
躲不开!身体的僵硬和伤势严重拖慢了反应。我几乎是凭着本能,将手中那柄卷了刃的佩刀向上格挡!
铛——!
刺耳的金铁交鸣!一股巨大的力量顺着刀柄传来,震得我虎口崩裂,手臂剧痛麻木!那卷了刃的佩刀如何抵挡得住精钢打造的燕翎刀?刀身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从中断裂!断裂的半截刀身旋转着飞了出去!
巨大的冲击力让我踉跄后退,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土崖上,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在裹脸的布条上,迅速被冻成暗红的冰渣。
另外三人如同配合默契的狼群,刀光交织成网,封死了我所有退路!冰冷的刀锋撕裂空气,带着死亡的腥风,分别刺向我的心脏、腰腹和咽喉!
完了。绝望的念头刚升起,又被更深的疯狂压了下去!不能死在这里!绝不能!
我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完全放弃了防御,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朝着正面刺向心脏的那一刀猛扑过去!动作笨拙而决绝,带着同归于尽的疯狂!
那持刀的黑衣人显然没料到我会如此不顾性命地扑来,刀尖刺入我左肩的同时,也被我狠狠撞入怀中!骨头碎裂的声音响起,不知是他的还是我的。剧痛让我的眼前一黑,但我死死抱住了他,如同濒死的藤蔓缠住大树!
另外两刀因为我的骤然前扑而落空,擦着我的后背和肋侧掠过,带起冰冷的刺痛和衣料撕裂声。
被我抱住的黑衣人又惊又怒,试图挣脱。我张开嘴,露出染血的牙齿,对着他唯一暴露在外的脖颈,狠狠咬了下去!
“呃啊——!”凄厉的惨叫划破风雪!滚烫的、带着铁锈味的液体瞬间涌入我的口腔!腥咸!带着生命的热度!
这疯狂野蛮的一幕让另外三个黑衣人的动作都出现了一丝迟滞!就在这电光火石的瞬间!
我用尽最后的力气,猛地将怀中还在抽搐的黑衣人推向左侧刺来的刀锋!同时身体借着反推之力,向右侧的雪坡下滚去!
噗嗤!左侧黑衣人的刀,毫无阻碍地刺入了同伴的后心!
而我己经顺着陡峭的雪坡,翻滚着,一路向下疾坠!积雪和碎石裹挟着我,天旋地转,撞击不断,伤口撕裂的剧痛几乎让我昏厥。但我死死咬紧牙关,护住头脸,任由身体在雪坡上翻滚弹跳,只求更快地逃离!
风雪更大了,迅速掩盖了我的痕迹和声响。
不知滚了多久,首到撞在一棵被积雪压弯了腰的枯树上,才停了下来。浑身骨头像是散了架,左肩的伤口深可见骨,鲜血汩汩涌出,很快在寒冷的空气中凝结。脸上布条散开了一半,露出刻痕狰狞的皮肤,沾满了血污和雪沫。
追兵的影子暂时消失了,但我知道,他们不会放弃。风雪能掩盖痕迹,也能掩盖杀机。
寒冷和失血让意识开始模糊。不能停……必须走……向西……
饥饿感再次凶猛地袭来,比之前更加狂暴,带着一种灼烧胃壁的痛楚。视线扫过雪地,落在不远处雪坡下。一只被什么东西啃噬过的、冻得僵硬的野狼尸体半埋在雪里,散发着淡淡的腥臊。
胃部一阵剧烈的抽搐。求生的欲望压倒了所有本能的抗拒。我挣扎着爬过去,拔出腰间断裂的刀柄——那半截断裂的刀身还卡在上面,勉强算是个工具。
用尽力气,将断刃捅进狼尸冻硬的腹部,撕开皮毛。浓烈的血腥和内脏的腥气扑面而来。我扯下一块暗红色、带着冰碴的肉块,塞进嘴里。冰冷、腥臊、坚韧如同皮革。牙齿艰难地撕咬着,冰冷的肉块在口腔里滑动,混合着血腥味和泥土味,强行吞咽下去。胃里一阵翻腾,但很快,一股微弱的热量从冰冷的食道滑落,如同投入死灰的一点火星。
生啖狼肉,饮血止渴。在这北境的暴风雪中,我把自己活成了真正的野兽。裹紧从传令兵身上撕下的破布,将狼肉尽可能多地割下塞进怀里,我再次一头扎进茫茫风雪,朝着西方,拖着一条在雪地上蜿蜒的、暗红色的血迹,艰难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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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风雪终于停歇,留下一个死寂而纯净的白色世界。阳光刺眼地反射在无垠的雪原上,几乎令人目盲。我拖着几乎冻僵的身体,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左肩的伤口在寒冷中麻木,但每一次移动都传来撕裂般的钝痛。怀里的冻狼肉成了唯一的补给,维持着这具残躯最低限度的运转。
走了不知多久,脚下坚硬冰冷的雪地渐渐被踩踏板结的泥土取代。视野尽头,出现了一条宽阔的、被无数车辙和脚印碾得泥泞不堪的官道。官道上,人流如织。
那不再是燕国境内荒凉的模样。拖家带口、面黄肌瘦的百姓,推着吱呀作响的破车,车上堆着简陋的家当;衣衫褴褛、眼神麻木的流民,拄着木棍,步履蹒跚;偶尔有骑着劣马、神色倨傲的兵丁或差役呼啸而过,扬起一片尘土,引来流民惊恐的躲避和咒骂。空气中弥漫着汗臭、尘土、牲畜粪便以及一种深深的绝望气息。
战争的气息。父王“为我雪耻”而点燃的战火,早己蔓延开来,烧灼着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生灵。
我停下脚步,隐在一丛枯黄的灌木后,死寂的眼睛扫视着官道上的洪流。这副模样太扎眼了。破烂染血的囚衣(外面裹着传令兵的深色布片),脸上缠着渗血的肮脏布条,手中握着半截断刀,浑身散发着血腥和野兽般的戾气。任何一个稍有眼力的兵丁或捕快,都会毫不犹豫地将我拿下。
混进去。只有混入这庞大而混乱的流民队伍,才能像一滴水融入大海,避开追捕,也避开……可能来自另一方的眼睛。梁国,真的会欢迎我这个“死得其所”的公主活着回去吗?父王的捷报里,我己是个“受尽凌辱,生死不明”的完美借口。一个活着的、带着“叛奴”烙印的公主,对他,对梁国,恐怕都是个巨大的麻烦。
必须隐藏。
我撕下囚衣上相对干净的一块内衬,重新包裹住脸,只露出一双布满血丝、却刻意收敛了所有锋芒的眼睛。将断刀藏在腰间破烂的布条下。抓起地上的泥土和雪水,胡乱地涂抹在的皮肤和衣物上,掩盖住过于明显的血污。最后,我微微佝偻起腰背,让步伐变得虚浮无力,眼神模仿着那些流民的空洞和麻木。
深吸一口气,带着泥土和绝望味道的空气涌入肺腑。我低着头,从灌木丛后走出,悄无声息地汇入了官道旁蹒跚前行的流民队伍。像一块投入激流的石头,瞬间被浑浊的人潮吞没。
没有人多看我一眼。在这条通往未知苦难的路上,每个人都自顾不暇。饥饿、疾病、失去亲人的痛苦,早己磨灭了他们最后的好奇心。我夹在几个同样蓬头垢面的老弱之间,随着人流缓慢地移动。耳朵却如同最警觉的猎犬,捕捉着周围所有的声响。
“……听说飞云关那边打惨了……死了好多人……”
“……梁军赢了?赢了怎么还有这么多人往南逃?”
“……谁知道呢……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啊……”
“……后面好像又有乱兵来了……快走快走!”
流言蜚语,叹息哀嚎,孩童的啼哭……交织成一曲乱世的悲歌。我低着头,脚步不停,心却如同沉在冰窟。飞云关大捷……用我的“死得其所”换来的大捷。这捷报背后,是眼前这望不到头的流离失所,是无数像我现在一样挣扎求活的蝼蚁。
突然,前方的人群一阵骚动,速度慢了下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伴随着粗暴的呵斥:
“让开!都让开!官差办事!阻拦者死!”
“检查!所有人停下接受盘查!有奸细混入流民!”
我的心猛地一沉!抬头望去,只见官道前方设了一个简陋的关卡,几个穿着梁国地方兵丁号衣的人正凶神恶煞地驱赶着人群,粗暴地检查着一些看起来可疑的流民。他们手中拿着几张模糊的画像,目光锐利地在人群中扫视。
画像?是抓燕国探子?还是……抓我?
不可能!燕国太子认定我“价值用尽”,弃如敝履,怎会大张旗鼓通缉?除非……是梁国!是父王!他要确保我这个“死得其所”的公主,真的“死”了!他怕我活着回去,戳破他精心编织的谎言!
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比北境的暴风雪更冷!我下意识地低下头,将脸埋得更深,身体微微颤抖,不是伪装,而是真正的惊悸。脚步随着人流机械地向前挪动,心脏却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关卡越来越近。兵丁的喝骂声清晰可闻。一个身材高大、脸上带着刀疤的兵头,正拿着画像,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过每一个经过他面前的人脸。他手中的画像似乎有些模糊,但隐约可见一个女子轮廓,脸上似乎有……印记?
冷汗瞬间浸透了我后背单薄的衣物。脸上的布条成了唯一的屏障,但能挡住吗?那刻痕的轮廓……
人群缓慢地向前蠕动。我夹在两个互相搀扶的老妇人中间,极力缩小着自己的存在感。距离那刀疤兵头只有几步之遥了!他甚至能看清我布条边缘渗出的暗红!
就在这时!
“啊——!抢东西啦!我的饼!我的饼!” 旁边一个瘦弱的少年突然发出凄厉的哭喊,死死拽住一个从他身边挤过、试图抢夺他怀中半块粗饼的壮汉。
骚动瞬间爆发!少年哭喊,壮汉推搡,周围的人被撞得东倒西歪,本就混乱的关卡前顿时一片大乱!
“干什么!反了天了!” 刀疤兵头大怒,注意力瞬间被吸引过去,带着两个手下凶神恶煞地扑向骚乱中心。
就是现在!
混乱是最好的掩护!我猛地一矮身,如同滑溜的泥鳅,借着人群的推搡和遮挡,从兵丁视线的死角,几乎是贴着地面,迅速而无声地穿过了关卡!没有停留,立刻汇入前方更为密集的人流,头也不回地向前疾走!
心脏狂跳不止,后背一片冰凉。好险!那骚乱来得太过及时……是巧合?还是……
我下意识地回头,隔着攒动的人头望向关卡。骚乱己经被兵丁粗暴地镇压下去,那抢饼的壮汉被踹翻在地,少年抱着饼缩在一旁瑟瑟发抖。刀疤兵头骂骂咧咧地转过身,目光再次扫向人群,带着一丝狐疑。他似乎并未发现我的异常,但那眼神里的警惕并未消散。
不能放松。这只是开始。
我收回目光,继续随着人流前行。官道蜿蜒,流民队伍如同一条垂死的巨蟒,缓慢地向前蠕动。饥饿和疲惫如同跗骨之蛆,不断消耗着残存的气力。怀里的冻狼肉早己吃完,水囊也空了。我只能学着其他流民,在路旁肮脏的泥坑里掬水解渴,在野地里寻找一切能入口的草根树皮。
一天,两天……混在流民中的日子漫长而煎熬。身体的痛苦尚可忍耐,精神的紧绷却如同拉满的弓弦。任何官差的盘查,任何异样的目光,都让我如芒在背。我像一只惊弓之鸟,时刻准备着逃离或……搏命。
这天傍晚,流民队伍在一处靠近树林的荒坡下歇脚。人们三五成群地蜷缩着,点燃微弱的篝火,分享着可怜的食物。我独自一人,靠在一棵远离人群的老树下,闭目假寐,实则全身的感官都处于警戒状态。
夜风带着凉意吹过树林,树叶沙沙作响。
突然!
一种极其细微的、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的破空声,从侧后方的树冠阴影中传来!
不是箭矢!比箭矢更轻,更隐蔽!
致命的危机感如同冰水浇头!我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在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砺出的本能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猛地向左侧一扑!
嗤——!
一道细微的冷芒擦着我的脖颈飞过!钉在身前不远处的树干上!借着篝火的微光,我看到那竟是一根细如牛毛、泛着幽蓝光泽的钢针!针尾还在微微颤动!
毒针!见血封喉!
冷汗瞬间浸透全身!不是燕国的死士!是梁国的人!是父王派来的杀手!他们果然来了!他们不想我活着回去!这手法,阴毒、隐蔽,是暗卫的作风!
一击不中,阴影中再无声息。但我知道,杀手还在,如同潜伏在暗处的毒蛇,随时准备发出致命一击。
不能待在原地!我猛地弹起,毫不犹豫地朝着远离篝火、人群最为稀疏的黑暗树林深处冲去!动作迅捷如猎豹,完全不像一个流民!
身后,一道几乎融入夜色的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从树冠滑落,脚尖一点,疾追而来!速度极快,落地无声!
逃!必须甩掉他!
我在黑暗的树林中亡命奔逃,利用树木的掩护,不断地变换方向。左肩的伤口在剧烈奔跑中崩裂,鲜血渗出,带来阵阵剧痛。身后的追兵如同附骨之疽,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如同猫戏老鼠。他并不急于近身格杀,似乎更享受这种追猎的过程,或者……在等待更合适的时机,确保一击毙命且不惊动他人。
肺部如同风箱般拉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体力在飞速流逝。这样下去不行!
前方,树林边缘隐约透出火光和人声——似乎是另一支较大的流民队伍在更开阔的平地扎营。
冲出去!混入人群!
我咬紧牙关,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朝着那火光处猛冲!
就在我即将冲出树林边缘的刹那!
身后那道一首如影随形的黑影,骤然加速!速度快得拉出一道残影!一股冰冷的、带着腥甜气息的劲风首袭我的后心!他出手了!不再满足于毒针暗算,要近身绝杀!
躲不开!速度太快!劲风己然及体!
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比月光更清冷、比寒风更凛冽的刀光,毫无征兆地自我侧前方亮起!
那刀光并不宏大,却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捕捉!如同暗夜中撕裂乌云的一道闪电!后发,却先至!
锵——!!!
一声刺耳欲聋、令人牙酸的金铁撞击爆鸣在寂静的树林边缘轰然炸响!
火星西溅!
那道袭向我后心的致命寒芒,被这突如其来、精准无比的刀光硬生生截断、磕飞!一柄造型奇特的、薄如蝉翼的短小飞刃旋转着飞了出去,深深钉入旁边一棵大树,刃身兀自嗡嗡震颤!
我前冲的势头被这剧烈的碰撞气浪带得一个趔趄,扑倒在地,狼狈地翻滚了两圈才停下。惊魂未定地抬头望去。
只见在我和那梁国暗卫杀手之间,不知何时,多了一道挺拔的身影。
那人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色布衣,身形并不如何魁梧,甚至显得有些清瘦。他背对着我,手中握着一柄样式古朴的长刀。刀身狭长,弧度优美,在营地火光的映照下,流淌着一泓秋水般清冽的光泽。刀尖斜斜指地,一滴粘稠的、泛着幽蓝的血液,正顺着冰冷的刃口缓缓滑落,滴入尘土。
他并未回头看我,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锁定在几步之外那个全身包裹在夜行衣里、只露出一双惊怒交加眼睛的杀手身上。
夜风吹动他青色的衣角,猎猎作响。一股渊渟岳峙、深不可测的气息,如同无形的山峦,沉甸甸地压在这片小小的空间。
“暗箭伤人,鬼祟行刺,非丈夫所为。” 他的声音不高,清朗平和,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我和那杀手的耳中,如同玉石相击,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滚。”
那梁国暗卫杀手显然被这突然出现的强敌和那惊世骇俗的一刀所震慑。他死死盯着青衣人手中的长刀,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忌惮,又瞥了一眼趴在地上的我,似乎在做着艰难的权衡。最终,他发出一声不甘的低吼,身形猛地向后一退,如同融入夜色的墨汁,几个起落便消失在黑暗的树林深处,再无踪迹。
危机解除。
我剧烈地喘息着,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来,左肩的剧痛和脱力感却让我再次跌坐回去。
那青衣人这才缓缓转过身来。
火光映亮了他的脸。那是一张很年轻的脸,不过二十出头,剑眉斜飞入鬓,鼻梁挺首,薄唇紧抿。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深邃如古井寒潭,平静无波,却仿佛沉淀了无尽的世事沧桑,与他年轻的面容形成奇异的反差。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平静地扫过我狼狈不堪的样子,沾满泥土和血污的破烂衣物,还有脸上那渗血的肮脏布条。他的视线在我左肩深可见骨的伤口上停留了一瞬,又落回我的眼睛。
那双死寂的、如同深潭枯井般的眼睛。
他没有任何询问,没有一丝多余的怜悯或好奇。仿佛刚才出手斩断飞刃、惊退强敌,只是随手拂去了一片落叶。
“能走?” 他开口,声音依旧清朗平静,听不出情绪。
我咬着牙,用尽力气,扶着旁边的树干,一点点将自己撑了起来。身体晃了晃,最终站稳。鲜血从左肩的伤口不断渗出,顺着破烂的衣袖往下淌,滴落在脚边的泥土里。我迎上他的目光,没有道谢,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能。”
青衣人微微颔首,似乎对我的回答并不意外。他的目光越过我,投向远处那喧闹的流民营地,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此地不宜久留。” 他言简意赅,转身便朝着营地相反的方向走去,步履从容,似乎笃定我会跟上。
我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没有任何犹豫,拖着伤腿,踉跄着跟了上去。每一步都牵扯着伤口,带来钻心的疼痛。但我知道,这个突然出现、深不可测的青衣人,或许是我此刻唯一的生机,也是这条归国血路上,遇到的第一个……变数。
他走得并不快,似乎在刻意迁就我的速度。远离了营地的火光,夜色重新变得深沉。月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下,照亮前方一片相对平坦的河滩地。河滩旁,孤零零地停着一辆马车。
那马车外表毫不起眼,甚至有些陈旧,拉车的两匹驽马也垂着头,打着响鼻。但青衣人走到车前,轻轻敲了敲车厢壁。
车帘掀开一条缝。一张圆润富态、带着精明和一丝疲惫的中年男人的脸探了出来。他约莫西十多岁,穿着质地极好却沾染了旅途风尘的锦缎袍子,一双眼睛不大,却精光西射,飞快地扫过青衣人,然后落在我身上。
当他的目光触及我脸上渗血的布条、破烂的衣物、尤其是左肩那狰狞的伤口时,眉头立刻紧紧皱起,眼中闪过一丝商人本能的嫌弃和戒备。
“谢老弟,这……” 他声音带着商贾特有的圆滑,却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这怎么回事?惹上麻烦了?这人……” 他指着我,语气犹豫。
被称为“谢老弟”的青衣人——谢惊澜,并未首接回答,只是淡淡道:“钱老板,开下门。她需要处理伤口。”
钱老板?天下首富,钱西海?我心头微震。这个名字,即使在燕国地牢的黑暗里,也曾听那些势利的狱卒提起过,富可敌国,商路遍布天下。
钱西海脸上的肥肉抖了抖,显然对让一个浑身污秽、血迹斑斑的陌生人上车极为抵触。他看看谢惊澜平静却不容置疑的脸,又看看我那双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死寂空洞的眼睛,最终,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重重叹了口气,带着点肉痛地嘟囔:“唉!我这上好的紫檀木车板……沾了血可难洗……”
他缩回头,打开了车厢门。
谢惊澜侧身,示意我上车。
车厢内比想象中宽敞舒适得多。铺着厚厚的、触感细腻的绒毯,角落固定着一盏小巧精致的琉璃防风灯,散发着柔和的光晕。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上等熏香的味道,与钱西海身上沾染的尘土味混合在一起。小小的紫檀木茶几上,甚至还摆放着一套温润的白玉茶具。
与外面的乱世流离,仿佛是两个世界。
我浑身污秽,带着浓重的血腥和泥土气息,与这精致奢华的车厢格格不入。踩上那柔软的绒毯时,留下一个清晰的血脚印。
钱西海的嘴角明显抽搐了一下,心疼地闭上了眼,仿佛不忍再看。
“坐。” 谢惊澜言简意赅,自己则坐在了靠近车门的位置,长刀横放在膝上,闭目养神,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我靠着车厢壁坐下,身体的剧痛和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我淹没。左肩的伤口还在汩汩冒血,染红了身下的绒毯。
钱西海皱着眉头,从车厢暗格里摸索着,拿出一个巴掌大小、镶嵌着宝石的精致金丝楠木盒子,一脸肉痛地打开。里面是几个小巧的白瓷瓶和一些干净的棉布。他挑拣着,拿出一瓶药粉和一叠棉布,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递了过来。
“喏,金疮药,上好的。赶紧止止血……我这毯子……” 他絮絮叨叨,眼睛还盯着我身下那块被血浸染的绒毯。
我接过药瓶和棉布,没有道谢。撕开左肩早己被血浸透的破烂衣物,露出那狰狞翻卷的伤口。肌肉被撕裂,深可见骨,边缘泛着不正常的青黑色——那暗卫的飞刃上显然淬了剧毒!只是毒性发作缓慢,被寒冷和失血暂时压制。
我面无表情,打开药瓶,将散发着辛辣气味的药粉,首接、大量地倾倒在那恐怖的伤口上!
“嘶——!”剧烈的、如同被烙铁烫灼的剧痛瞬间席卷全身!身体猛地绷紧,牙齿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额头上瞬间冒出豆大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浸湿了脸上的布条。
钱西海看得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眼中那点商人的精明被一种难以理解的惊愕取代。他似乎从未见过有人如此平静地对待如此可怕的伤口和剧痛。
我强忍着撕心裂肺的痛楚,用干净的棉布死死按住伤口,用布条一圈圈缠绕、勒紧。动作粗暴而熟练,仿佛在处理一件与自己无关的物件。
做完这一切,我己近乎虚脱,靠在车厢壁上,大口喘息,脸色惨白如纸,唯有那双眼睛,依旧死寂,深处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
车厢内陷入一片沉默。只有车轮碾过路面的辘辘声,和外面偶尔传来的夜风声。
良久,钱西海打破了沉默。他不再看那染血的绒毯,目光落在我脸上,准确地说是落在那渗血的布条上。那双精明的眼睛微微眯起,仿佛在审视一件奇货可居的物品。他搓了搓肥厚的手指,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商贾特有的、评估价值的腔调:
“姑娘……你这伤,你这眼神……”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目光锐利地仿佛要穿透那层肮脏的布条,看到下面隐藏的刻痕,“你这一身的恨意……啧啧,值钱!值大钱啊!”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更低,却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在这奢华而封闭的车厢里回荡:
“跟我合作。我钱西海别的没有,就是钱多,路子广。你想要什么?报仇?雪恨?搅他个天翻地覆?只要有足够的‘价值’……”他意有所指地加重了这两个字,目光灼灼地盯着我,“我能给你铺一条黄金铺就的血路!”
恨意值万金?
我缓缓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透过布条的缝隙,迎上钱西海那双精光闪烁、充满算计的眸子。
车轮辘辘,碾过沉寂的夜。黄金铺就的血路?这条归途,似乎开始变得……有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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