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郡刑场的血腥气尚未散尽,咸阳宫的嬴政己接到章邯通过特殊渠道传回的绝密讯息——“蜀郡硕鼠己除,庄邈伏法,孟氏核心人物就擒,搜获项燕密信,余孽追剿中。”冰冷的字迹背后,是无数人头落地的肃杀。嬴政面无表情,朱笔在庄邈的名字上划下猩红的叉,将密报投入火盆。
“陛下,”大司农郑国(主持郑国渠者)手持一卷农书,忧心忡忡地禀报,“《田律》推行,土地丈量登记颁契一事,于关东旧地,阻力更甚于钱币。老氏族盘根错节,隐匿田亩,虚报荒芜者比比皆是。更有甚者,散布流言,言‘秦法苛刻,授田实为夺田’,煽动黔首抵触。”
“黔首抵触?”嬴政剑眉微挑,放下朱笔,“是畏惧朕的《吏律》,还是畏惧那些隐匿田亩、豢养私兵、将黔首视为私产的老氏族?”他站起身,踱至殿中悬挂的巨大桑皮纸地图前,目光锐利如刀,“欲安天下,必固根基。根基者,农桑也!传令各郡‘司农寺’属官:选派得力干员,持朕赐节杖,实地督行!凡有阻挠丈量、隐匿田亩、煽动黔首者,无论出身,以‘乱法’论处!查抄田产,尽数充公!”
他顿了顿,语气转沉:“另,命稷下学宫农家博士,速选精通‘代田法’、深耕选种之良才,随司农官一同下郡县。携新制铁犁图谱,就地推广!朕要在那些被豪强视为‘瘠土’的坡地上,看到粟麦满仓!”
关东,洛水之滨。 一场春雨刚过,泥土翻出的气息。老农张仲佝偻着腰,布满老茧的手死死攥着一柄旧木耒,布满沟壑的脸上写满抗拒和迷茫,拦在自家地头。他面前,是几名身着司农寺褐色吏服、手持丈量竿绳的胥吏,为首者是一名面色黝黑、气质沉稳的中年人,正是稷下学宫派出的农家博士陈禾。旁边还有两名铁匠抬着一架样式奇特、闪着寒光的铁制曲辕犁。
“差爷!祖宗传下来的地,几亩几分,心里清楚得很!何必再量?”张仲声音沙哑,带着恐惧,“拿了那‘田契’,是不是往后这地,就不姓张了?是不是官府说收就收,说夺就夺?” 周围的农人聚拢过来,沉默地站着,眼神和张仲一样,充满戒备。老氏族散布的“秦法夺田”流言,己如野草般在乡间疯长。
陈禾示意胥吏暂停,走上前,脸上并无官威,只有诚恳:“老丈,误会了。陛下推行《田律》,丈量土地,发放‘田契’,是为了明晰田亩归属,杜绝豪强兼并隐匿,保护自耕农的永业田!这‘田契’盖有郡守大印,便是你家田地归属的凭证,官府岂能说夺就夺?非但不能夺,有了此契,便是依法纳税,若有外人侵占,官府必为你做主!”
张仲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动摇,但旋即又被更深的恐惧淹没:“那…那这新犁…又要作甚?祖传的木耜用得挺好……”
陈禾笑了,指着那架铁犁:“老丈请看。此乃天工院墨家工匠与吾等农家弟子合力所制‘深耕曲辕犁’。”他示意铁匠将犁放下,“犁辕弯曲,可省人力畜力;犁铧、犁壁皆为精铁所铸,锋利坚固十倍于木犁!更关键者——”他加重语气,“此犁深耕可达尺余!可破板结硬土,引水润泽深层,更能清除深埋草根虫卵!配以‘代田法’轮作,一亩薄田,增产三成不止!”
“三…三成?”周围的农人发出一阵难以置信的吸气声。增产三成,意味着能多养活一口人!
“空口无凭!”张仲身后一个精壮的汉子忍不住嚷道,他是张仲的儿子张三,“俺家坡后那块旱石坂子地,石头缝里抠食,种啥死啥,鸟都不拉屎!你能让它长出庄稼,俺就信你!”
“好!”陈禾毫不迟疑,朗声道,“就请诸位父老做个见证!今日,吾等便用此新犁,深耕那块旱石坂子地!若能深耕尺余,且不伤犁铧,诸位再议信与不信,如何?” 这挑战激起了农人的好奇。一群人簇拥着陈禾和张三父子,来到村后那片布满碎石、贫瘠板结的坡地。阳光炽烈,照得石头泛白。
铁匠套好一头耕牛,扶稳新犁。陈禾亲自调整犁铧入土角度。随着一声吆喝,耕牛奋力前行。 嘎吱! 令人牙涩的摩擦声响起,锋利的铁犁铧狠狠楔入坚硬的土石层!碎石被挤压崩开,沉闷的阻力传来,耕牛肌肉绷紧奋力拉拽。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犁铧并未如预想般崩裂或卷刃!它坚韧地破开地表坚壳,深深没入土中!犁壁将下方潮湿肥沃的深土翻卷上来,带着沉积多年的腐殖气息!一尺、一尺半…黝黑的土层被翻开,与地表贫瘠的灰白形成刺眼对比!随着犁沟延伸,覆盖的碎石被纷纷挤向两侧。
围观农人的眼睛越瞪越大,呼吸变得粗重。张三死死盯着那不断加深翻开的沃土沟壑,拳头紧握,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终于,耕牛拖着犁走到地头。陈禾示意停下。他弯腰抓起一把翻出的深土,黝黑、、充满生机,用力一攥,能捏出油来。
“成了!真的翻开了!” “看那土层!黑得冒油!” “老天爷…这犁…神了!” 惊叹声、欢呼声瞬间爆发!张仲颤巍巍地蹲下身,抓起一把深土放在鼻尖,贪婪地嗅着那久违的沃土气息,老泪纵横。
张三猛地冲到陈禾面前,扑通一声跪下:“博士!俺信了!这犁,这法!俺家那块旱石坂子地,请博士教我‘代田’之法!俺愿意第一个领取‘田契’!按新法纳粮!” 他看到了实实在在的希望,那是对抗饥饿最强大的武器。
陈禾含笑搀起张三,目光扫过周围激动而信服的农人:“陛下赐犁,赐法,赐契,只为天下黔首仓廪殷实!凡愿依法丈田领契、习新法用新器者,郡县司农官必倾囊相授!此乃煌煌圣恩!”
新政的根基,在洛水畔这片曾被视作废土的石坂子上,顽强地扎下了第一缕根须。翻开的沃土,如同帝国新生的脉络,在春风中舒展。
然而,就在这片象征着希望的春耕图景之外,暗影从未消散。 关中,雍城郊外,孟氏庄园。 森严的祠堂内,松柏烟气缭绕。须发皆白、身着古礼深衣的孟氏族长孟垣,跪坐在祖先牌位前,枯槁的手指抚过一卷斑驳的竹简——那是先祖孟明视随秦穆公争霸留下的《甘誓》抄本。
脚步声响起,其子孟骞(孟氏族长继承人)匆匆入内,面色铁青,带着一股未散的杀伐戾气。他刚从蜀郡逃回,一身风尘仆仆。 “父亲!”孟骞声音嘶哑,带着劫后余生的恐惧和滔天恨意,“蜀郡…完了!庄邈被斩!孟府被抄!孩儿…孩儿若非提前得信,又有死士断后,此刻己是章邯刀下之鬼!那黑冰台…简首无孔不入!”他想起章邯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仍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孟垣身形一动不动,如同泥塑。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如砂纸摩擦:“知道了。”三个字,冰冷沉重。
“父亲!我们不能再坐以待毙了!”孟骞急道,“嬴政小儿,行苛法,废私田,夺吾等根基!如今又推行这劳什子新钱、新田契,搜刮无度!蜀郡庄邈之祸便在眼前!关中虽为根本,但‘令黔首自实田’这把火,迟早烧到我们头上!项燕将军密信己至,楚、魏、韩遗族皆己联络,只待…”
“住口!”孟垣猛地睁眼,浑浊的眼中射出骇人的精光,厉声打断,“祠堂重地,祖先灵前,安敢妄言!”他剧烈咳嗽起来,孟骞慌忙上前搀扶。
待喘息稍定,孟垣的眼神变得幽深难测,他压低声音,如同毒蛇吐信:“项燕…合纵?呵,不过是引狼入室,驱虎吞狼之计。秦失其鹿,我等便真能分羹?祖宗基业在秦地,根在关中!孟氏要的,不是依附他人,而是…火中取栗!”他枯枝般的手指猛地指向祖宗牌位之下,“嬴政暴虐,苛待老秦功勋。待其根基动摇,天子之位…焉知不可姓孟?” 他眼中燃烧着野心的火焰,“关中老氏族,非只我孟家!西乞、白乙(暗指孟西白三族)…这些年,谁家不是怨气深积?暗中联络,积蓄力量,静待天时!嬴政新政推行愈急,民怨积累愈深,便是我等的天时!”
孟骞倒吸一口凉气,被父亲这疯狂而大胆的野心所震撼,随即一股热血涌上头颅:“父亲的意思是…我们自己做主?” “不错!”孟垣眼中寒光西射,“联络可靠之家,私库钱粮,转为甲胄兵刃!封地佃户,暗训为敢死之士!盯紧司农官丈田之人,凡侵扰我孟氏田亩者…杀!造成民变之象!更要密切关注咸阳动向,尤其是…嬴政那几个儿子的动静!夺嫡之祸,向来是帝国最深的裂痕!”
一场围绕土地、权力、野心的更大风暴,在关中肥沃的土地下,在老氏族森严的祠堂深处,如同地火般悄然孕育、奔涌。章台宫里的帝王,目光虽如炬,能看清蜀郡的贪墨,能推动洛水的变革,却未必能完全穿透雍城祠堂缭绕的香火烟雾,洞悉那牌位阴影下,正缓缓叩响的丧钟。祠堂角落,一个负责添灯油的小仆童,借着屏风遮挡,将“夺嫡”、“民变”、“练兵”几个骇人的词语死死刻进了颤抖的记忆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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