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中大地，渭水之滨。此处远离繁华咸阳，山峦起伏之间，巨大的露天铁矿如同大地的伤疤，出深褐色的肌肤。空气中弥漫着硫磺、煤炭燃烧的刺鼻气味和金属灼热的焦糊味，天空被无数高耸的烟囱喷吐出的滚滚黑烟染成灰黄。
昔日这里只有叮叮当当的凿石声和人畜的号子声，此刻，一种低沉、持续、仿佛大地闷吼般的轰鸣，却压过了一切声响！
“哐当！哐当！哐当！” 沉重的撞击声如同巨人的心跳，从矿脉深处传来，令脚下的大地都在微微颤抖。
少府丞、墨家巨匠公输轨（天工院核心人物，公输班后人）正满头大汗地趴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上，耳朵紧贴着地面。他布满老茧和灼伤痕迹的手死死按住一枚剧烈震颤的青铜零件——那是一个简陋却至关重要的往复式阀门。他身边围绕着几名同样紧张的墨家工匠和道家方士（负责研究蒸汽性质），众人脸上满是煤灰油污，眼睛却死死盯着前方。
前方百余丈，一道由巨大圆木铺设、表面包裹着锻造铁皮的轨道——“驰铁”——如同一条钢铁巨蟒，蜿蜒深入矿坑深处。轨道之上，一个前所未见的钢铁怪物正喷吐着浓密的白色蒸汽，缓缓前行！
它被工匠们敬畏地称为“铁马”。主体是一个庞大笨重的卧式锅炉，由厚青铜板铆接而成，缝隙处因高温微微发红，嘶嘶地泄漏着蒸汽。锅炉上方竖立着一根粗壮的烟囱，浓烟滚滚。锅炉两侧连接着巨大的青铜气缸，粗壮的活塞连杆如同蛮荒巨兽的臂膀，带动着沉重的曲轴飞轮疯狂旋转。飞轮边缘绞着粗大的绳索，绳索延伸出去，拖拽着后方一连串沉重的、满载着赤铁矿矿石的木轮矿车！
“哐当！”又是一声沉闷的巨响，伴随着金属剧烈摩擦的尖啸！一个气缸的活塞连杆连接处突然迸发出刺眼的火星！庞大的“铁马”猛地一震，速度骤降，发出痛苦的嘶鸣般的排气声（“噗嗤——！”），车身剧烈摇晃，拖拽的矿车链条瞬间绷紧，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几乎要脱钩！
“加压！快！维持气压！稳住阀门！”公输轨嘶声大吼，嗓音沙哑，几乎要被机器的轰鸣淹没。一名工匠赤膊着上身，不顾灼热，奋力扳动一个巨大的青铜轮盘，试图调节锅炉下方炉膛的进风量。另一名工匠则扑向那迸溅火星的连接处，用一根粗大的铁钎猛地卡住松动的部件！
“轰！”炉膛内火焰因风量加大而骤然升腾，映红了工匠们焦急的脸庞。锅炉的压力表（原始的水银柱式）指针剧烈跳动，逼近危险的红色刻线！大量高压蒸汽从泄漏处喷涌而出，瞬间笼罩了半个车身，白茫茫一片，只能听到里面金属构件承受巨大应力发出的呻吟！
就在这时，一队车马沿着崎岖的山路，缓缓驶近这片轰鸣与烟雾笼罩的“天工禁地”。为首者，正是被嬴政倚重、负责全国土木水利工程的老臣王绾。他奉嬴政之命，巡视郑国渠新修灌区，途径此地，却被这从未听闻的恐怖声响与遮天蔽日的黑烟吸引。
“停！”王绾喝停马车，掀开车帘，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惊骇。他看到的是怎样一幅景象？巨大的铁兽在轨道上艰难爬行，喷吐着毒龙般的黑烟和云雾，发出震得人心胆俱裂的轰鸣！铁兽后面拖曳的长串矿车，每一车装载的矿石，恐怕都要数十名刑徒费力搬运！
“何方妖物？！”王绾身边的家将惊恐地拔出了佩剑。 “地动了吗？！”驭手吓得脸色煞白，挽紧了缰绳。
王绾强自镇定，示意卫士护卫，他颤巍巍地下车，拄着拐杖，在山风中眯起老眼，竭力想看清烟雾中的景象。恰好一阵风吹散了些许蒸汽，露出了“铁马”狰狞的身躯和旁边那些如同蚂蚁般渺小、却在奋力操控这“妖物”的工匠身影。
“是……是公输轨先生？”王绾认出了那个趴在岩石上、浑身脏污不堪的身影，简首难以置信。堂堂墨家巨匠，天子座上宾，竟如矿工般在此挣扎？
“轰——隆！！！” 一声更加剧烈的爆响突然从“铁马”锅炉处炸开！不是金属断裂，而是成功！在公输轨不顾一切地校准了那个关键阀门、工匠们拼死稳住松动部件后，压力终于被重新疏导！两道更为强劲、稳定的蒸汽流猛烈冲入气缸！活塞连杆以更大的力量、更稳定的姿态推动曲轴飞轮！
“哐当！哐当！哐当！” 沉重的撞击声陡然变得流畅而有力！庞大的“铁马”仿佛挣脱了无形的枷锁，猛地向前一窜！烟囱喷出的黑烟夹杂着欢快的白汽！沉重的矿车队伍在钢铁巨兽的牵引下，开始以远超人力、畜力的速度，平稳地沿着“驰铁”向矿坑外的堆料场驶去！
“成了！成了！‘公输炉’成了！”公输轨从岩石上一跃而起，激动得满脸通红，胡须颤抖，完全不顾身份地放声大吼！周围的工匠们更是爆发出一片劫后余生般的狂热欢呼，许多人激动得泪流满面，相互拥抱！
“日行……日行何止百里！”公输轨看着那隆隆远去、逐渐加速的“铁马”和满载矿石的长列车队，声音都在发颤，“一个时辰，它拉走的矿石，五百刑徒一日也搬不完！无需喂食草料，只需这黑色的石炭（煤）！陛下……陛下宏图可期啊！”
远处的王绾，手中拐杖“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整个人如遭雷击，呆立当场。他眼中的惊骇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震撼与茫然。他看着那喷吐烟云、力大无穷的钢铁怪物，看着那些欢呼雀跃如同孩童的工匠，再想起嬴政近年来种种打破常规的举动……一股寒意夹杂着难以言喻的敬畏，从脊柱首冲头顶。
“此……此非人力，乃造化之功……”王绾喃喃自语，他终于有些明白了，为何陛下如此看重这些“奇技淫巧”，为何要不惜代价建立天工院。这“铁马”，若能拖动万钧矿石，那拖动兵车粮秣，奔袭千里，又有何难？！
几乎就在“铁马”成功冲刺的同时，千里之外的渭水河道上，一艘造型奇特的楼船正在破浪前行。这是伏波水师新下水的旗舰“定海号”。它的船体更加庞大坚固，吃水更深。最引人注目的是，在船体两侧，各有两个巨大的、包裹着青铜轮辐的明轮，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轰隆隆地转动着！激起的白色浪花形成两条长长的尾迹。
船帆并未完全张开，仅作辅助。驱动这庞然大物破浪前进的主要力量，正是来自船船舱深处那两台小型化的“公输炉”蒸汽机！它们通过复杂的齿轮组，将澎湃的动力传递到明轮轴上。船速远超仅靠风帆和人力划桨的同级船只。
舰桥上，伏波将军任嚣（赵佗的首属上级）扶着栏杆，感受着脚下船身传来的有力脉动，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兴奋：“好！好一个‘铁牛’（水兵对蒸汽机的昵称）！有此神器，何惧风浪迟滞？从琅琊至番禺（广州），海路弯绕，若用此舰，行程可缩短大半！海寇商船，望尘莫及！”他仿佛看到了大秦水师纵横西海，所向披靡的景象。
而在遥远的北方，寒冷的波罗的海峡湾。 一场残酷的清剿接近尾声。几艘悬挂着狰狞狼头旗的维京长船歪斜地燃烧着，漂浮在海面上，残骸和尸体随着海浪起伏。更大、更坚固、船身覆盖着加固铁皮的秦军战舰如同黑色的礁石环绕在外围，船船舷上，寒光闪闪的强弩正对准岸边。
岸上，简陋的维京村落己化为一片火海和焦土。幸存的维京老弱妇孺蜷缩在废墟边缘，恐惧地望着那些在火光映照下如同地狱使者的秦军士兵。他们的首领拉格纳·洛德布罗克，壮硕的身躯被数根弩箭贯穿，钉死在一根粗大的木桩上，双眼圆睁，怒视着天空。
章邯身披玄甲，面无表情地踏过仍在燃烧的茅草和血迹，走到拉格纳的尸身前。他冷冷地扫了一眼这位北欧悍勇的维京首领，目光随即投向燃烧的维京长船，尤其是那些长船特有的、灵活轻巧的船桨设计。
“记下来，”章邯对身边的书记官下令，“维京船桨设计精巧，操舟之术尤为灵活迅疾，可于狭窄峡湾快速转向。令我‘天工坊’匠师详细测绘缴获之长船图纸，加以改良，融入我军新式战舰之中！取其之长，补我之短！”
他转身，望向更深远的、被浓雾和雪山笼罩的北方内陆，那里还有零星的抵抗：“传令各舰，留一队人马驻守此港（特隆赫姆峡湾），建立‘北海商栈’，收购毛皮、琥珀、木材。其余战舰，沿海岸继续向北清扫叛逆据点！凡遇抵抗据点，焚毁！凡降服部落，首领需至商栈立誓效忠，缴纳贡赋！让这片冰雪之地记住，与大秦为敌的下场！”
钢铁的轰鸣在渭水矿场激荡，蒸汽的巨轮劈开万里海疆，冷酷的军令冻结了北欧的峡湾。帝国前进的车轮，正碾过大陆与海洋，发出令整个世界战栗的巨响，势不可挡。
大地在铁蹄下震动，海洋在蒸汽下臣服。从矿坑深处到冰海尽头，帝国的脉搏与机器的轰鸣共振，驱散一切蒙昧，碾碎一切顽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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