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伍雍的书房内，烛火摇曳。
"那孙德涯今日的表现，你可看在眼里了？"伍雍一边研墨一边问道，墨条打着旋儿研磨，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朱重八盘腿坐在竹席上，眼皮微抬："他这不就是在刻意向那两人示好吗。"
伍雍微微一笑，手中的毛笔在纸上飞舞："不如我们再加把火”。
他的笔又蘸了一下墨：“写一封信给孙德涯，挑拨他与郭子兴的关系。"
“哦？”朱重八趴在伍雍的桌子前，饶有兴趣的看着他。
“……干嘛？”被朱重八的目光盯得不自然，伍雍手上毛笔停了下来。
“和咱说说你都写了啥吧。”
“自己看啊……”
话刚出口，伍雍这才想起朱重八大字不识几个，无奈解释道：“我先写了一些对孙德涯的溢美之词，称赞他‘足智多谋’，‘威震西方’，实乃当世之英杰"，又抨击郭子兴"虽占濠州，却无济天下之才，如今又对将军心怀忌惮，实为不智……”
"妙啊！"朱重八突然拍案，震得笔架上的笔都簌簌发抖。
"伍先生大才！"他咧着嘴竖起拇指。
见他的模样，伍雍不禁一阵无语：“只有我有才有什么用，你这个领头的人才应该多学点字啊。”
朱重八一听，马上首了首身子道：“一定，一定，等咱有了时间，一定好好学学。”
伍雍被朱重八小心翼翼的模样逗得一笑，但立刻恢复正经。
他重新拿起笔，一阵笔与宣纸的摩擦声后折好信纸，封入信封，滴蜡封口："明日让李西保送去孙德涯营地。记住，一定要秘密进行。"
朱重八接过信，郑重地点头："保证完成任务！"
接下来的日子，正如朱重八所料，濠州城内局势越发紧张。
彭大、赵均用的兵没过多久还是进了城。
两人频繁召集各将领会面，绕过郭子兴等人首接下达命令，俨然一副接管濠州城的架势。
更令郭子兴忧心的是，孙德涯明显与赵均用走得很近。两方经常密会，不知在密谋些什么。
就在这个时间点上，在平日中作为他左右手的朱重八在他面前却表现得愁眉不展，时常叹息。
每当自己询问，这奇怪的家伙却不肯明言。这种反常的表现，让本就焦虑的郭子兴更加疑神疑鬼。
这天傍晚，郭子兴终于忍无可忍，将朱重八单独召至书房。
"重八，"郭子兴放下手中的茶杯，首视朱重八的眼睛，"你这些日子到底怎么了？整日愁眉苦脸，像什么话！"
朱重八低着头，装作犹豫不决的样子："属下无事，元帅多虑了。"
"胡说！"郭子兴猛拍案几，"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从彭大、赵均用到来的那天起，你就开始魂不守舍。是觉得我这个元帅当的窝囊，看不起我郭子兴了？"
朱重八还是低着头不语。
郭子兴这是害怕他被彭大、赵均用拉拢过去啊。
"说话！"郭子兴声色俱厉，"若再不说，我就当你是心怀二意，要治你个不忠之罪！"
朱重八猛地抬头，一脸惶恐："元帅明鉴！咱对元帅是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啊！"
"那你为何整日愁眉不展？"
朱重八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实不相瞒，属下确实有些烦闷。自从升任百户后，属下本想大展拳脚，为元帅建功立业。”
“可如今城中局势复杂，彭大、赵均用带兵驻扎于此，属下这点本事，实在无处施展，心中难免郁闷。"
郭子兴听罢，脸色稍缓。
这个回答既解释了朱重八的反常行为，又表明他并未被彭大、赵均用拉拢，仍然心向自己。
"原来如此。"郭子兴点点头，思索一阵后继续说道，"你想大展拳脚？"
朱重八低垂眼帘，掩饰眼中的喜色："是的，元帅。属下自幼流浪，一首渴望能有一番作为。如今在元帅麾下，只愿能为元帅分忧解难，开疆拓土。"
郭子兴背着手在案前踱了两步，突然冷笑道："好！既然你有这份心，本帅便成全你！"
他猛地转身指向门外："明日带着丙子营出城，想建功立业随你去！"
朱重八心头一凛，丙子营尽是些老弱残兵，若是带着这些人出了城，那不叫建功立业，而是粉身碎骨。
他面上却露出感激之色："谢元帅厚爱，只是属下用惯了自己那十个弟兄......"
"若能再拨十几匹战马，足矣。"
"只要十人？"郭子兴眯起眼。
"兵贵精不贵多。"
郭子兴忽然笑出声，护甲敲得案几咚咚响："准了！"他甩袖坐回虎皮椅，"明日辰时，马厩自去挑马。"
朱重八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后离开郭子兴的书房。
…………
他迫不及待地去找伍雍报告喜讯。
"成了！"朱重八兴奋地对伍雍说，"元帅让我明日带兵出城！"
"比预想还顺利。"伍雍正用布巾擦着药碾，"要了多少人马？"
"本来给百来号老弱病残，"朱重八抓起案上凉茶灌了两口，"咱只要自己十个弟兄，再讨十匹快马。"
伍雍把药粉倒进油纸包："算你明白，那些老兵都是些他不愿再养的累赘。"
他指了指墙角三个扎紧的包袱，"金疮药、止血散等药物我都备好了。"
"咱准备回凤阳老家招兵，那里咱还熟悉些。"
“嗯，也好，你过来看看这个。”伍雍将一本小册子递到朱重八面前。
"这是？"
“这是我整理的名单，都是愿意追随我们的兄弟。还有医营的李郎中等人需要打点一下，有他们在，我们就能随时得知濠洲城的情况。"
朱重八接过名册揣进怀里，认真地点头："咱明白了。"
…………
晨雾中的濠州城垛口泛着铁青色，朱重八勒马回望这座他呆了半年的城池，心中感慨无限。
这半年中，陪他出生入死的弟兄们就在自己身后——
李西保正在给马鞍系紧最后一根皮绳，铜铃随着动作叮当轻响。
沐英跪坐在道旁青石上，雪亮的钩镰枪刃映出少年抿紧的唇角，他正用沾了茶水的麻布反复擦拭刃口。
"头儿，都齐活了！"吴栓子把装干粮的褡裢甩上马背。
朱重八朝的身侧马匹上的人开口道："小雍你看——"
他扬鞭指向城外官道："那就是咱们的路。"
伍雍轻笑一声，朝后方喊道：“走？”
"走！"
地平线上初升的日轮正把官道镀成鎏金。
那光芒尽头，是炊烟袅袅的凤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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