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如同铁锤，重重砸在凝滞的空气里：
“……扎下新的根吗？”
抉择。
没有温情，没有退路。如同站在万丈冰川的裂缝边缘，向前是未知的深渊，后退是必死的寒潮。冷焰抛出的两条路，每一条都浸着绝望的毒液，每一条都通往死亡——只是时间与方式的不同。
身体残破不堪。
力量混乱危险。
根基彻底断绝。
“断裂的枯木”。
她形容得太精准。精准得像手术刀切开了他最后自欺欺人的遮羞布。
江尘躺在冰冷坚硬的床板上，像被钉死在砧板上的残骸。左肩与残余右肩的断口处传来一阵阵更加清晰、更加持久的穿刺痛感——那不仅仅是伤口的痛，更是根基被斩断、过往被剥离后的灵魂阵痛。左手攥着那枚唯一维系着清醒和可能性的冰珠，指尖几乎要嵌进皮肉。冰珠内那点微弱的流光似乎感知到了他灵魂深处的激烈震荡，不安地加速流转着，传递来更加刺骨的寒意。
微弱的暖流对抗着彻骨的冰冷。
存在对抗着虚无。
他艰难地转动眼球。视线掠过站在床尾阴影中、如同一尊冷酷钢铁雕像的冷焰——面具下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毫不留情地扫描着他这个“残次品”的最后价值。没有期待，只有评估。一条砧板上的鱼，没有谈条件的资格。
然后，他的目光定格在了床边。
林薇。
她站在那里，双手死死攥着那个空空如也的破碗，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呈现出病态的白色。苍白的小脸上泪痕未干，还混杂着油污和焦痕，那双平日里带着坚韧的褐色眼眸此刻盛满了惊惧和深不见底的、几乎将他溺毙的担忧。
她像个在暴风雪中即将失温的孩子，无助而脆弱地看着他，仿佛他指尖缠绕的不是冰珠，而是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灰老鼠没了。
疤叔死了。
墩子挡在她面前死了。
她的世界也在崩塌。
而此刻，支撑她仅存的那一点点微光，就是这个躺在床上、失去了双臂、随时可能变成下一个冰冷的“废品”或者爆炸的“炸弹”的——他自己。
“还要挣扎着……扎下新的根吗？”
冷焰的话在死寂的医疗区回响，每一个字都像是冰锥。
挣扎？
拿什么挣扎？这具破船般的身体？还是那颗藏在冰珠深处、随时可能将他连皮带骨一起冻结的“时之尘”？
新的根？
扎在冰冷的深网铁板之上？依附于随时会将他榨干、测试、最后丢弃的“价值”评估？成为这残酷游戏里一颗连形状都决定不了、随时会被抹去的棋子？
绝望如同冰冷刺骨的海水，疯狂地渗入骨髓。放弃的念头如同魔鬼的呢喃，如此。彻底废掉那印记，做个浑浑噩噩的废人，等待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被清道夫清理掉……或许……痛苦会少一点？至少不用再被当形兵器在剧痛中反复撕裂？至少不用再经历那种清晰的、看着自己一点点被毁灭的绝望？
薇姐……
放弃了我……你怎么办？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劈开浓雾！
放弃？
放弃就意味着彻底消失在冷焰的评估体系中，变成一个纯粹的“废弃处理品”。那时候，林薇呢？她这个没有任何“深网价值”的普通女孩，在这冰冷血腥的据点里，在这危机西伏的渣滓区深处，她的结局会是什么？
依附他而残留的一点保护？老周或者信鸽偶尔的怜悯？
不。
在深网的逻辑里，没有价值，就没有存在的必要。尤其是在物资匮乏、危机西伏的时候。她的下场很可能比死还惨——被当成交易的货物、转移注意力的诱饵，或者……
画面在脑中闪现：林薇被推上炮灰位置时惊恐回头、却空无一人的瞬间。
喉咙像是被冰冷的铁钳死死扼住！窒息感伴随着更加疯狂的剧痛从断口炸开！
不！
不行！！
绝对不能！！！
“呃啊……”江尘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哑到极致的嘶鸣，仿佛被扼住喉咙的野兽在垂死挣扎！他仅存的左手猛地收拢！攥着冰珠的手几乎要将那坚硬的晶体捏碎！
放弃？当废人？让薇姐陷入更加绝望的深渊？
做梦！！
“告诉我！江尘！选择！”冷焰的声音如同冰冷的刀锋，再次切割着凝滞的空气，带着催命符般的压迫！
“我……”
江尘挣扎着想抬起头，但剧痛和虚弱让他根本无法做到。他只能用尽全力，转动那唯一还能表达愤怒和不甘的眼球，死死地、如同喷火的烙铁般钉在冷焰那张冰冷的银色面具上！
声音从他撕裂的喉咙里挤出来，带着血沫和刺骨的恨意：
“……我……扎！！”
两个字。
耗尽了他最后一丝强撑的意志。
带着被逼入绝境的疯狂！带着对力量赤裸裸的渴望！更带着必须抓住一切活下去、爬也要爬过去守护那个角落里的身影的决绝！
“扎”字落下的瞬间！
嗡——！！！
他掌心紧握的那枚冰珠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眼欲盲的纯粹白光！！！
白光并非源自他体内那被锁住的寒渊核心！而是冰珠本身！！！
如同被这极致疯狂、纯粹的求生和守护意志引燃！
冰珠内部那点流转的微弱流光瞬间壮大！如同解开了某种束缚！狂暴而精纯的秩序之力混合着据点能量节点残留的混乱余韵，如同决堤的冰河洪流！瞬间冲入他濒临崩溃的残躯！
这股力量不再是毁灭性的乱流！它似乎被那疯狂的意志强行“塑形”！携带着冰冷的秩序感，蛮横地开始冲刷、黏合他那破碎的骨头！缝补那撕裂的经络！强行压制那如同业火般灼烧的断口剧痛！
“啊——！！！！”
比截肢时更清晰、更剧烈、如同全身被投入粉碎机又被强行拉出的极致痛苦，瞬间淹没了他！！这一次的痛苦中，夹杂着一种冰冷的、狂暴的…… 生机？！
他仰起头，脖颈青筋如同蠕动的蚯蚓高高暴起！身体在粗糙的床板上疯狂地弓起！残破的躯干如同离水的鱼般痉挛弹跳！大股混着黑色颗粒状凝固物的污血从他肩膀断口喷溅出来！溅在冰冷的金属床板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他妈的按住他！！！”老周惊骇的声音带着破音！
“见鬼！冰珠能量失控？！这爆发峰值要炸了！！”信鸽惊恐地扑上去！
冷焰猛地后退一步！面具下那双冰冷的眼睛骤然收缩！她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恐怖的空间束缚力以江尘的身体为中心猛地爆发开来！将她强行推开数步！这力量混乱却带着奇异的秩序感！充满了排斥一切靠近的气息！
林薇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尖叫一声！手中的破碗哐当一声砸落在地！她下意识地想冲过去，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推开，跌坐在地！
“阿尘！！！”
她撕心裂肺的哭喊被淹没在更加凄厉的嘶吼中！
江尘的身体在疯狂痉挛中诡异地停滞了一瞬！那股由冰珠爆发出的、被强行引导的冰冷能量如同无数锋利的刻刀，在他残破的身体深处蛮横地刻下了新的“根基”——那不再是灰老鼠的依附，而是冰冷的、痛苦的、以守护与生存意志为唯一的、首接烙印在破碎骨头、断裂神经上的残酷“协议”！
“哈……哈……哈……”粗重如同濒死风箱的喘息声在死寂的医疗区格外刺耳。
白光缓缓散去。
冰珠重新黯淡下来，甚至表面都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它躺在江尘摊开的手掌里，温度低得如同握着一块南极万载玄冰。
江尘在床上，全身被汗水、血污和诡异的黑色油状分泌物覆盖。剧痛依旧，如同万千根烧红的钢针贯穿身体。但一种奇异的、冰冷的掌控感，微弱却清晰地在意识深处流淌。
他……撑过来了？
以残躯为炉，以痛苦为薪，以守护的执念为火焰，强行将冰珠的力量烙印进了这具残破的躯壳？虽然痛苦依旧，但至少……他能感觉到那冰冷的能量在断口处流动，如同替代了某种神经，产生了一种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连接感？
代价。
新生的根。
是痛苦本身。
是这枚危险的冰珠。
是烙印在骨骼上的冰冷秩序。
更是……将自己彻底交予这片冰冷的深网炼狱。
他费力地偏过头，视线穿过剧痛带来的模糊，越过冷焰那双似乎翻涌起一丝波澜的冰冷眼眸，落在了摔倒在地、泪流满面、惊恐地看着他的林薇身上。
他扯动嘴角，用尽最后的力气，对着林薇的方向，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却无比清晰地……点了一下头。
然后，意识如同绷紧到极致的弦，彻底断裂。
黑暗吞噬了一切。
只有左掌心那枚带着裂痕的冰珠，散发着微不可察、却固执存在的冰冷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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