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
不再是基地内部那种冰冷的整洁感，而是夹杂着硝烟、鲜血和空旷带来的刺骨寒意。江尘摔在地上，身体如同被碾碎过一样，左肩断口的剧痛尖锐地提醒着他失去了什么。视线模糊不清，只能勉强分辨出这里像是一个巨大的废弃机库。破损的银色金属墙壁延伸向远方，高耸的穹顶上方几个巨大的破洞外，透入渣滓区特有的、污浊黯淡的“天光”。西处散落着扭曲的金属支架、烧焦的线路板残骸以及爆炸留下的乌黑痕迹，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焦糊味。
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般落在他身上。
江尘艰难地抬起头，忍着剧痛，试图聚焦他那只勉强能视物、却布满血丝和污浊的右眼（廉价的旧义眼在之前的冲击中似乎受损更重了，视野中的雪花点疯狂闪烁）。
那个站在他身前不远处的“幽影”。
没有了面具的遮掩，那张脸清晰地暴露在暗淡的光线下。
她！
江尘心头一震！
那是一张属于女性的脸庞，轮廓如同雕刻般利落分明。肤色是久不见阳光的冷白，但沾着灰尘和几点尚未干涸的深色血渍。鼻梁高挺，嘴唇很薄，紧紧地抿着，形成一个冷硬的线条。但最为慑人的是她的眼睛。
深邃！冰冷！锐利！
如同凝固的墨玉，又像是倒映着寒夜星火的深潭，没有丝毫情绪波动，只有一种穿透灵魂般的审视，仿佛要将他从外到里、连同每一丝潜藏的念头都彻底看穿。那种目光带来的压力，远比老疤的凶狠和面具人的冰冷更令人窒息。她身上残破的银灰色制服非但没有减少压迫感，反而增添了一种怪异的、如同猎豹收起利爪前的沉静危险。
冷焰！
这个称号如同冰锥般刺入江尘混乱的脑海！
冷焰的目光只在江尘身上停留了不到两秒，那锐利的眼神飞快地扫过他左肩断口处的临时凝胶覆盖层和那条彻底消失的手臂位置，随后便移开，落在了倒在她周围的三个灰老鼠成员身上——榔头、墩子和顺风耳。如同冰冷的X光扫描。
“报告情况，‘信鸽’。”她开口，声音依旧带着那种奇异的、仿佛低温金属摩擦的清冷质感，是对着另一个方向。
机库破损的金属支架堆后，一个身影应声站起。那是个看起来异常年轻的男孩，戴着顶压得很低的鸭舌帽，帽檐下露出的眼睛明亮狡黠。他动作灵活，几步小跑过来。
“确认了，焰姐！”被称为“信鸽”的男孩语速很快，带着点少年人的尖锐兴奋，指着榔头三人，“三个都是灰老鼠的，底层战斗组的外线耗材。这大块头（指榔头）之前好像管点小事。在基地三级收容通道附近被巡逻队捕获的。应该是被爆炸或冲击波卷进来的。”他顿了一下，看了一眼江尘，“这小子……基地内网紧急警报里明确标注为‘T-7’，核心实验体，高危项‘裂隙信标’，上面把他列为最高优先抓捕目标之一！”最后那句话明显加重了语气。
裂隙信标！核心实验体！
信鸽的话像重锤砸在江尘心头。自己的处境比想象的更危险！
冷焰沉默了几秒。空气中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基地爆炸余波震动和焦糊燃烧的噼啪声。她似乎在极速衡量着什么。最终，她的目光再次落回江尘脸上。
“你为什么会被‘公司’（指银眸组织）标注为‘裂隙信标’？”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首指核心的穿透力，“还有，你在囚室里爆发的异常空间扰动，是怎么做到的？”
核心问题！
江尘喉咙发紧，口干舌燥。怎么说？告诉她自己掌心有块能搞乱时间的破烂？那等于把自己的命根子送到对方砧板上！
就在他艰难地试图组织谎言、或者至少是模糊字眼的时候——
“呃……”一声痛苦的呻吟在旁边响起。
昏迷的榔头身体抽搐了一下，眼皮艰难地睁开一条缝隙。失血过多让他脸色蜡黄，眼神涣散，但当他模糊地看清冷焰身上那残破却依旧能分辨的、代表恐怖银色势力的制服时，一股深沉的恐惧瞬间压过了剧痛！
“银……银狗！！”他嘶哑地喊了出来，仅存的左手下意识想摸武器（但早己被搜走），“灰……灰老鼠……疤叔……会……”
噗！
一根冰凉修长的手指如同毒蛇出洞，瞬间点在榔头颈侧某个位置！力量不大，却精准地封死了神经节点！
榔头身体一僵，瞬间再次陷入深度昏迷。
冷焰收回手指，动作快得几乎在空气中留下残影。她看都没再看榔头一眼，目光依旧锁死在江尘身上，锐利不减，似乎刚才只是随手拍死了一只苍蝇。
“你还有三秒时间回答，或者被当成垃圾处理掉。”她的声音平缓清冷，却带着一种冰层下暗流涌动的绝对压力。
没有咆哮威胁。没有武器指着。但那纯粹而冰冷的杀意，如同无形的冰刃悬在江尘的咽喉之上！比任何怒吼都更令人胆寒！她身上甚至还穿着那身银色的外皮！
空气瞬间凝固。信鸽也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冷汗顺着江尘的鬓角滑落。他知道，在这个女人面前，谎言和拖延没有任何意义。那目光能穿透一切伪装。
“我……”他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破碎，“……碰到一块碎片……在……废料堆……它……融进了我的手心……”他颤抖地抬起右手，指向自己空荡荡的左肩位置，断口处被凝胶覆盖。“……那些‘空间’的东西……失控了……不是我主动的……”他努力将责任推向不可控的“物品”，避免暴露自己能稍加引导的事实。
“碎片？”冷焰那双寒潭般的眼眸微微眯起了一丝极细微的弧度，“能量特性？”
“像……冰冷的石头……又像活的……能……看到点……过去和……快来的危险……模糊的影子……”江尘艰难地描述着，尽可能模糊，额头冷汗涔涔。他感觉自己像是在刀尖上行走。
“看到过去和即将到来的危险？”冷焰重复了一遍，眼神中的审视意味陡然变得更加森然。沉默，压抑的沉默在硝烟弥漫的空气里蔓延。仿佛连远处基地崩塌的声音都被过滤掉了。
江尘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信鸽，给他注射一剂基础抑制剂，防止精神崩溃再次引动‘信标’。”冷焰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她不再看江尘，而是转向信鸽，“通知‘铁匠’，准备接收材料，立刻转移。‘暗哨’清理尾巴，抹掉空间扰动残留。”
“是，焰姐！”信鸽立刻从腰间一个小巧的工具包中取出一根细长的金属注射器，动作麻利地蹲下来，示意江尘伸出右臂。
江尘麻木地伸出手。一股冰凉的液体注入血管，如同镇静的冰流，迅速压制下他过度疲劳后紊乱的精神波动和左掌心印记的躁动感。但他的心依旧悬在半空。材料的含义是什么？转移去哪里？
冷焰走到榔头、墩子和顺风耳身边。她的目光扫过这三个人，眼神没有任何波澜。抬起手。
她的掌心，凭空出现了一团极其微弱、几乎不可察觉的、如同水波般扭曲空气的“漩涡”！
那漩涡中心，似乎蕴藏着一种冰冷至骨髓的……空间切割之力？！
嗤！嗤！嗤！
三声极其轻微、如同丝绸被精准撕裂般的声音响起！
在她手掌抚过的瞬间，榔头等三人脖颈后面，那个代表了银眸组织核心控制、植入所有捕获物体内的“主控神经元芯片”所在位置，皮肤被精准地切开一道极其微小的口子！暗金色的金属芯片伴随着微弱闪烁的电弧火花，被无形的空间力量瞬间剥离出来！
伤口微不可察，甚至没有多余血液渗出！
江尘的右眼瞳孔剧烈收缩！空间操控！精准到毫米级！比他在囚室里笨拙的牵引高出何止百倍！
冷焰看也不看那三枚沾着血迹的芯片，手腕微微一震。三枚芯片在她掌心那微型的空间漩涡中瞬间扭曲、分解，化为齑粉，彻底湮灭！
仿佛一切从未发生。地上的三人只是深度昏迷。
“带上那个废物。”冷焰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清冷，不带丝毫情绪，如同在吩咐处理一件无用的货物，“他还有点残留价值。另外三个，处理掉，埋干净。动作快。”
她用的是“废物”，和“另外三个”。
不是同伴。是价值评估后的残渣。
信鸽的动作没有丝毫犹豫或多余情绪。他迅速给江尘注射完抑制剂后，麻利地将江尘拽起来，半拖半架。同时对旁边阴影里打了个手势。另外两个之前从未现身的、穿着如同影子般贴合黑色紧身衣、脸上覆盖着简易黑色面罩的人影迅速出现，如同最专业的清洁工，沉默地扛起地上昏迷的榔头等三人，快速隐没进机库深处更浓重的黑暗角落。
处理掉……埋干净……
冰冷的命令和高效的执行力，让江尘心底最后一点侥幸彻底熄灭。这里不是渣滓区。没有温情脉脉，只有冰冷的衡量和绝对的秩序。
冷焰走在最前面，残破的银色制服如同披风般衬着她笔挺的身影。她没有回头，但那股冰冷肃杀的意志笼罩着整个小队，如同无形的磁场。
“你的名字。”她忽然开口问江尘，却依旧没有回头。
“……江尘。”他嘶哑地回答。
“江尘。”冷焰平静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个物品的编号。“记住，从现在起，你的命，属于深网。你欠我们一次核心实验室的资料，和三条命。在偿还清楚之前，你没有提问的权利，只有执行的义务。”
她的话语带着金属般的锋利，在爆炸后死寂的废弃机库里，回响着不容置疑的裁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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