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门前的石阶在暮色中泛着冷硬的光。宋砚墨色的身影立在阶上，晚风拂过他一丝不苟的官袍下摆。
赵大和小吴还在兴奋地低声复盘着苏晚晴案里那些惊心动魄的转折，语气激昂。
陆昭缩在角落，厚重的棉袍裹到下巴，眼皮沉得首打架，脑袋随着颠簸一点一点，像只昏昏欲睡的鹌鹑。
所以……明天……应该……能……休沐……了吧？这个卑微的愿望如同黑暗中的烛火，支撑着她最后一丝清醒。
就在意识即将滑入黑甜梦乡的边缘，宋砚的声音顺着晚风抛向身后三人：“此案，结得利落。”
赵大和小吴猛地闭上嘴，互相交换了一个“俺滴娘咧！”的震惊眼神。宋少卿……居然正面肯定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陆昭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夸赞”炸得一个激灵，瞌睡虫跑了大半。她揉着酸涩的眼睛，茫然地看向宋砚冷峻的侧脸，内心小人疯狂刷屏：“啥？有功劳？口头表扬？能折算成假期吗？补贴有没有？”
赵大反应最快，蒲扇般的大手习惯性想拍陆昭的肩膀以示庆贺，被她眼疾手快地缩脖子躲开。他只得嘿嘿一笑，嗓门洪亮地回道：“大人过奖！都是大人调度有方！俺们就是跑跑腿！”
小吴也赶紧语速飞快地补充：“对对！大人明察秋毫！不过……这次能这么快厘清那毒粉和杯沿的关窍，真多亏了陆哥！那眼力劲儿，神了！咱们大理寺以前可从没这么顺溜过！”
焦点瞬间齐聚陆昭。她头皮一麻，看着宋砚平静无波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赶紧挤出个干笑，她挠了挠头：“嗨，运气好，运气好而己……主要是大人指挥得当，赵大哥和小吴兄弟跑前跑后辛苦……” 标准的职场糊弄学，熟练得让人心酸。
“幸好这身法医物证分析的本事在古代还算个‘鬼才’，搁现代，监控DNA一上，谁还看你刮杯沿闻粉末啊？高科技追凶都费劲，我这纯属降维打击捡漏了。” 她心里的小人疯狂擦汗。
不过一丝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小得意，却悄悄从心底冒了个泡——咳，虽然过程惨烈，但结果……好像还行？
这丝得意让她有点飘，陆昭脑子一抽，脱口而出：“那个……宋大人！您看案子破了，大家伙儿也都挺辛苦的，尤其是赵大哥和小吴兄弟跑前跑后腿都细了……要不……咱聚一聚？庆祝庆祝？这可是我……咳，属下经手的第一个大案呢！”
说完她就后悔了，恨不能把舌头咬下来。“让你嘴快！跟卷王要团建？陆昭你是嫌加班不够想体验地狱模式吗？！”
“嘶——” 赵大和小吴同时倒吸一口凉气，看向陆昭的眼神充满了“陆哥（兄弟）！您是真勇士！”的惊悚和敬佩。
空气凝固了。
暮色勾勒出宋砚挺拔如松、却也冷硬如石的身影。时间仿佛停滞了几息，只有晚风掠过他墨色官袍的细微声响。
就在陆昭感觉自己的咸鱼魂快要被这死寂压碎，准备滑跪认错“属下僭越”时，宋砚动了。
“嗯。”一个极其简短的音节。
接着，在三人惊愕的目光注视下，宋砚面无表情地从袖中摸出一个沉甸甸的锦囊，看也不看，手腕一抖，那锦囊便划出一道精准的弧线，稳稳地落入了陆昭下意识伸出的、还有些僵硬的手中。
入手沉甸甸的冰凉触感让陆昭一个激灵。
“拿着。”宋砚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仿佛只是递过一份公文，“叫上今日当值、参与此案的捕快班头，寻个地方，聚一聚吧。”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呆若木鸡的赵大和小吴，“你们……同去。”
陆昭捧着那还带着宋砚体温的锦囊，沉甸甸的，感觉像捧了个烫手山芋。
她看看锦囊，又看看宋砚快消失在门内的背影，脑子还有点懵，下意识追问了一句：“大人！那……您呢？”
总不能真让卷王上司自己掏腰包请客，他自己回去啃卷宗吧？那也太惨了！
宋砚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清冷的声音远远传来，被暮色染得有些模糊：“郑远与苏家买官勾结的卷宗，需连夜整理，呈报东宫。”话音落，人己消失在门内深沉的阴影里。
陆昭捏着钱袋，看着那空荡荡的门洞，她掂了掂手里沉甸甸的钱袋子，脱口而出：“啧……宋大人，真是个……好官啊！”
内心小人叉腰：“行吧！虽然资本家本质不变，但至少拨款爽快！”
她刚把那点微弱的感动收好，肩膀就猛地一沉。赵大那只铁钳般的大手又搭了上来，小吴也笑嘻嘻地凑近，两人一左一右“挟持”着她。
“陆哥！听见没！大人请客！”赵大嗓门洪亮，震得陆昭耳朵嗡嗡响，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兴奋，“走走走！还等啥！叫上兄弟们，咱去‘醉仙楼’！那可是京都数一数二的地界儿！今儿个沾陆哥的光，可得好好搓一顿！”
小吴眼睛发亮，推着陆昭就往外走：“对对对！陆哥脸大！兄弟们就指着您这面子开荤了！快快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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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房内，灯火通明。堆积如山的卷宗几乎将宽大的书案淹没。
宋砚端坐案后，骨节分明的手指正飞快地翻阅着一份关于郑远在河县任上税银流向的密档，神情专注。烛光在他冷峻的侧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值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穿着深青色官袍、身形微胖、面容和善的老者走了进来，正是大理寺正王崇明。
王崇明手里也捧着一摞卷宗，轻手轻脚地放在宋砚案头一角，看了看他专注的神情，又瞥了眼窗外渐浓的夜色，温和地开口：“大人，还在忙郑远这摊子烂账？”他声音不大，带着长辈特有的关切。
“嗯。”宋砚头也没抬，指尖在卷宗上划过一行关键数字，“苏家在河县盘根错节，证据链需尽快厘清，不容有失。”
王崇明点点头，拿起案头冷掉的茶壶，动作熟稔地添了些热水，给宋砚手边的杯子续上。
他状似无意地环顾了一下异常安静的值房，随口问道：“咦？今晚倒是清净。赵大、小吴那几个皮猴儿呢？还有那个新来的机灵小子陆明，也不见人影？”
宋砚翻动卷宗的手指微微一顿，目光依旧落在纸上，语气平淡无波：“案子结了。我让他们……去庆功了。” 他端起温热的茶杯，浅浅啜了一口。
“庆功？”王崇明花白的眉毛微微一挑，随即脸上绽开一个欣慰的笑容，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好啊！是该庆贺庆贺！这案子破得确实漂亮！干净利落，人证物证都扎扎实实，一点没拖泥带水。”
他放下茶壶，看着宋砚在灯下略显清冷的侧影，语重心长道，“大人啊，案子要办，人也得喘口气不是？年轻人嘛，总要有年轻人的朝气，聚在一起热闹热闹，说说笑笑，绷紧的弦儿也能松一松。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宋砚握着茶杯的手指无意识地了一下光滑的杯壁。他没说话，目光落在摇曳的烛火上，似乎在思考王崇明的话。
王崇明见状，笑容更深了些，带着点长辈的慈爱：“去吧，大人。别老把自己关在这堆故纸堆里。老头子我别的本事没有，帮您把这些卷宗分门别类理清楚，还是做得到的。您就放心去瞧瞧他们，也沾沾年轻人的活泛气儿。”
他拍了拍自己厚实的胸膛，“这儿有我呢，保管耽误不了您明早呈报太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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