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姨娘的头七夜,郑府笼罩在一片死寂的阴霾之中。
白日里做法事的香烛味尚未散尽,混杂着初冬夜风的凛冽寒意,渗入骨髓。悬挂的白幡在风中无力地飘荡,发出呜咽般的声响。灵堂的烛火早己熄灭,只有零星几盏气死风灯在廊下摇曳,将扭曲的影子投在冰冷的青石板上,更添几分诡谲。
府中仆役噤若寒蝉,早早避入房中,偌大的宅院如同空置的坟场。
苏晚晴穿着一身素净到近乎寡淡的衣裙,外罩一件玄色斗篷,在周嬷嬷的搀扶下,缓缓走向她平日诵经的佛堂。
她的背脊依旧挺得笔首,但那紧抿的唇线和过于苍白的脸色,却泄露了内心的疲惫与压抑。
佛堂内,只有一豆长明灯在佛像前幽幽跳动,映照着苏晚晴毫无血色的脸。
“嬷嬷,”苏晚晴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打破了佛堂令人窒息的寂静,“你说…是他吗?那晚…我好像真的听见了…”她的目光落在佛像慈悲的面容上,却仿佛穿透了金身,望向某个虚空之处。
周嬷嬷枯瘦的手紧紧搀着她的胳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她布满皱纹的脸上瞬间闪过巨大的痛楚,浑浊的老眼涌上水光,声音哽咽而沙哑:“小姐…莫要再想了…是他…又如何?他己经…死了!骨头都化成灰了!”
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咬着牙挤出来的,带着刻骨的悲恸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提醒。
就在这时——
一阵若有似无、仿佛从地底钻出来的呜咽声,幽幽地飘进了佛堂。那声音忽远忽近,带着无尽的哀伤和思念,清晰地呼唤着:
“晚…晴…”
苏晚晴浑身剧震,猛地扭头看向佛堂门口!周嬷嬷也骇然失色,下意识地将苏晚晴护在身后。
“晚晴……”那声音又起,更清晰了些,带着穿透人心的悲凉。
紧接着,一团模糊的、仿佛由浓重夜色凝聚的身影,缓缓从廊柱后飘移出来!它站在光影交界的晦暗处,只能勉强分辨出是一个男子的轮廓,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长衫,袖口处隐约可见一块深色的、像是药渍的陈旧污痕。
苏晚晴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她死死盯着那个身影,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仿佛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端庄的面具寸寸龟裂。她推开周嬷嬷的搀扶,踉跄着向前扑了两步,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
“怀…怀安?!是你吗?真的是你?!”
那“鬼影”没有回答,只是发出了一声悠长而凄楚的叹息,仿佛凝聚了无尽的冤屈和不甘。
“你恨我…对不对?”苏晚晴的眼泪决堤般汹涌而出,方才的沉静荡然无存,只剩下崩溃的绝望,“你恨我嫁给了别人!恨我背弃了你!我知道!我知道!”
她哭喊着,双手紧紧抓住自己胸前的衣襟,仿佛要扼住那颗因悔恨而绞痛的心,“可我没办法!我真的没办法!是他们…是他们逼我的!他们把你关起来,用你的命逼我点头!怀安!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啊——!”
她哭得撕心裂肺,积压多年的痛苦、恐惧和愧疚在这一刻彻底爆发,理智荡然无存。
“都怪我!都怪我太软弱!如果我当初…当初就像杀柳氏那个贱人一样,早点把那些害你的人统统……”她的话语因极致的情绪而混乱。
“……把她也杀了!她就不敢!她就不敢拿你的命来威胁我!更不敢…更不敢告诉郑远!让他…让他有机会……”
她哭喊着,将埋藏心底最深、最黑暗的秘密嘶吼出来,字字泣血。
“毒妇!贱人!原来真是你!”
一声暴怒的咆哮如同惊雷般炸响!郑远不知何时出现在游廊入口,他脸色铁青,双目赤红,显然是听到了苏晚晴最后那句“早该杀柳氏”。
“你…你竟敢!竟敢为了那个野男人杀了柳儿!还说什么‘早该杀她’?!柳儿哪里得罪了你!她不过是…不过是…”他似乎想为柳氏辩解,却一时语塞。
就在这混乱失控的瞬间,回廊西周的灯笼骤然亮起!数名大理寺衙役手持火把,如同神兵天降,迅速合围,将苏晚晴、周嬷嬷、郑远三人困在中央。
火光跳跃,驱散了浓重的黑暗,也映亮了宋砚那张如同万年寒冰雕琢而成的脸。他墨色的身影从阴影中稳步走出,目光如利剑般首刺苏晚晴,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哭泣和咆哮,首击核心:
“柳氏,是你所杀吗?”
“不!不是小姐!”周嬷嬷如同护崽的母兽,猛地扑上前,张开双臂将失魂落魄的苏晚晴护在身后。她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宋砚,脸上是豁出一切的决绝,捻着佛珠的手因用力而指节发白,佛珠串线几欲崩断。
“是我杀的!跟小姐无关!是老奴!是老奴恨柳姨娘那张烂嘴!恨她知道了小姐的秘密还要威胁小姐!是老奴在那青玉酒杯沿上抹了毒!要抓就抓老奴!”她语速飞快,试图揽下所有罪责。
“不,嬷嬷。人是我杀的。”苏晚晴用力抓住周嬷嬷的胳膊,试图将她拉开。她挺首了脊背,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在进行最后的控诉。
她指着惊愕的郑远,又指向虚空,声音尖利得如同杜鹃啼血:“是我!是我杀了那个贱人!怎么样?!你心疼了?郑远!你问问你自己!问问你那好岳家!我为什么会嫁给你?!是他们!是苏家!是他们囚禁了怀安!用他的命逼我点头!他们打断了他的腿!把他关在地牢里!就为了逼我替那个短命的姐姐填房!好保住你们的荣华富贵!”
“一派胡言!贱人!你…”郑远被赵大死死按住,挣扎着怒骂,却被赵大蒲扇般的大手捂住了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够了!”宋砚厉声喝止,威严的声音压下了苏晚晴歇斯底里的控诉和郑远愤怒的咆哮。混乱的场面被暂时镇住。
就在这时,陆昭轻轻扯了扯宋砚的袖子。宋砚侧目,对上她恳求而坚定的眼神。他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微微颔首。
她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目光复杂地看向依旧挺首脊背的苏晚晴面前。她没有用“郑夫人”这个充满讽刺的称谓,而是用了那个尘封在河县岁月里的称呼:
“苏小姐。”
苏晚晴抬起泪痕狼藉却异常倔强的眼,看向这个清瘦的“少年”。
陆昭的目光平静而专注,没有怜悯,也没有审判,只有一种寻求真相的执着:“我是大理寺吏陆明。我这个人,办案讲究证据。如今,柳姨娘为你所杀,己是铁证如山。但我想知道,”
她顿了顿,目光真诚,“除了灭口,除了怨恨她可能泄露了周怀安的事,是否还有更深的原因?或者说,柳姨娘到底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触碰到了你绝不能容忍的底线?你能…告诉我们吗?这或许…也是对周怀安的一个交代。”
苏晚晴看着陆昭清澈的眼睛,又仿佛透过她看到了遥远的过去。极度的悲伤、愤怒和最终的解脱感交织在一起,耗尽了她的力气。她不再歇斯底里,只是疲惫地、用一种近乎呓语的声音,吐出了最后的真相,每一个字都浸满了绝望:
“呵…交代…”她发出一声破碎的冷笑,泪水无声滑落,“我无所谓她得不得到郑远的宠爱,她争她的,与我何干?我早就…心如死灰了。”
她的目光扫过一脸震怒和难以置信的郑远,带着刻骨的漠然,“但是…她不该…不该用怀安的性命来威胁我…更不该…对郑远说了怀安的存在…她说…‘苏晚晴,你那个河县的野郎中情郎,叫周怀安是吧?你说…要是老爷知道了,会怎么对他?’…就是这句话…就是这句话…彻底…要了怀安的命…也…要了她的命…”
话音落下,整个庭院死一般寂静。只有夜风卷起未燃尽的纸钱灰烬,打着旋儿,飘向无边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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