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刺骨的冰冷。
深入骨髓,冻结灵魂的冰冷。
沈倾的意识,在一片粘稠、死寂的黑暗和极致的寒冷中沉沉浮浮。她感觉自己像一块被遗弃在冰河中的石头,不断下沉,沉向那永不见天日的河底深渊。奔腾的水流轰鸣声仿佛隔着厚厚的冰层,变得遥远而沉闷。身体早己失去了知觉,只有腹中那一点微弱却固执的悸动,如同风中残烛,顽强地提醒着她——**你还活着!孩子还活着!**
活下去……
这个念头如同微弱的火星,在无边的黑暗和寒冷中摇曳,却始终不肯熄灭。
就在这时——
“噗噜噜……”
一阵清晰的气泡破裂声,夹杂着冰层被顶撞的“咔嚓”轻响,如同惊雷般在她混沌的意识边缘炸开!紧接着,一股巨大的、不容抗拒的力量猛地箍住了她冰冷麻木的腰腹!
“唔!”沈倾在极度的寒冷和窒息中,发出一声模糊的闷哼!冰冷的河水瞬间从口鼻倒灌而入!呛得她肺叶如同火烧!求生的本能让她在濒死的边缘爆发出最后一丝力气,剧烈地挣扎起来!但那箍住她的力量异常强大,如同铁钳,纹丝不动!
她被那股力量强行拖拽着,离开了那块承载她的浮冰!冰冷的、湍急的河水瞬间将她彻底吞没!黑暗!窒息!巨大的水压从西面八方挤压而来!意识在冰冷的河水中迅速消散……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是一瞬,又仿佛是一个世纪。
“咳!咳咳咳——!”
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将沈倾从濒死的边缘拉回!
她猛地睁开眼!刺骨的寒风如同刀子般刮在脸上!眼前不再是冰冷黑暗的河水,而是一片……相对平静的、被巨大浮冰和嶙峋怪石环抱的浅水湾?她半个身子还泡在刺骨的河水里,上半身却被拖上了一块相对平坦、覆盖着薄薄积雪的岩石!
是谁?!
沈倾猛地扭头!浑浊的视线努力聚焦!
只见一个同样浑身湿透、身形瘦削佝偻的身影,正背对着她,跪在岩石边缘,剧烈地喘息、咳嗽着。那人穿着一身破烂得看不出原色、几乎与污泥融为一体的皮袄子,头发如同乱草般纠结在一起,沾满了水草和冰碴。在外的手臂和小腿瘦骨嶙峋,布满了陈旧的冻疮疤痕和新鲜的划伤,皮肤呈现出一种长期营养不良的蜡黄色。
是一个……奴隶?或者……逃亡者?
那人似乎察觉到了沈倾的目光,猛地转过头来!
一张同样被苦难和风霜刻满痕迹的脸!颧骨高耸,眼窝深陷,嘴唇干裂发紫,脸上布满污垢和冻伤的裂口。但那双眼睛!那双深陷在眼窝里的眼睛,却异常明亮!如同寒夜里未曾熄灭的星火,充满了警惕、审视,还有一种……沈倾无法理解的、深沉的悲哀和一种近乎野兽般的求生欲。
“你……”沈倾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喉咙火辣辣地疼,刚吐出一个字,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带出更多冰冷的河水。
“别出声!”那人猛地压低声音,嘶哑地低吼!声音干涩难听,像是砂纸摩擦。他警惕地扫视着西周,目光如同受惊的兔子,尤其在望向对岸寒铁营那隐约可见的、如同巨兽匍匐般的黑色轮廓时,眼中充满了刻骨的恐惧和仇恨。“想活命……就闭嘴!把……把这个喝了!”他动作有些笨拙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用粗糙兽皮缝制、同样湿漉漉的水囊,塞到沈倾手里。
水囊入手冰冷沉重。沈倾没有犹豫,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她用还能活动的右手,颤抖着拔开塞子,一股极其浓烈刺鼻的、带着土腥味和某种草药苦涩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这不是水!更像是……某种熬煮的浓汤?或者药汁?
她看了那人一眼,那人正紧张地盯着她,眼神里没有恶意,只有一种催促和“快喝”的急切。
沈倾不再迟疑,仰起头,忍着那令人作呕的气味,将囊中粘稠、冰冷、苦涩的液体强行灌了下去!一股火辣辣的热流瞬间从喉咙烧灼到胃里,如同吞下了一块烧红的炭!剧烈的恶心感汹涌而至,她死死捂住嘴,才没有当场吐出来!但这股灼热感也奇迹般地驱散了一丝侵入骨髓的寒意,让僵硬麻木的身体恢复了一点点知觉。
“咳……谢……谢……”沈倾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声音依旧嘶哑。
那人没有回应,只是迅速收回水囊,警惕地再次观察西周。他的动作带着一种长期在危险环境中养成的、近乎本能的警觉。“这里……不能久留。冰河上游的狼群……还有下游的燕狗巡逻队……随时会过来。”他语速极快,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浓重的北境口音,“你……还能走吗?”
沈倾咬着牙,尝试活动身体。左臂被木板固定,依旧剧痛钻心。后背、大腿被木刺划开的伤口被冰冷的河水浸泡后,火辣辣地疼,感觉皮肉都有些发木。腹中的坠痛感依旧清晰。全身的骨头像是散了架,又冷又痛又疲惫。但那股灼热的药汁似乎给了她一丝力气。
“能……”她嘶哑地回答,用右手支撑着冰冷的岩石,挣扎着想要坐起来。身体虚弱得厉害,一阵眩晕袭来,差点又栽倒。
那人见状,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伸出了同样冰冷枯瘦、布满老茧和冻疮的手,用力搀住了沈倾的右臂。他的力气出乎意料地大,几乎是将沈倾半拖半抱地拉了起来。
“跟着我……快!”那人不再多言,搀扶着沈倾,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开冰冷的河滩岩石,朝着浅水湾后方那片被巨大浮冰和嶙峋怪石遮挡的、更加幽深黑暗的河岸峭壁阴影处走去。
脚下的路极其难行。覆盖着薄雪和冰凌的乱石湿滑无比,尖锐的棱角硌得沈倾脚底生疼。刺骨的寒风顺着河道呼啸而来,穿透她湿透的、褴褛的囚衣,带走所剩无几的热量。每一步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痛得她眼前发黑,冷汗混合着冰水不断滑落。腹中的悸动因为她的剧烈移动而变得更加不安,一阵阵尖锐的疼痛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呃……”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从她唇边溢出。
搀扶着她的那人脚步一顿,侧头看了她一眼,深陷的眼窝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有怜悯,有理解,还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悲哀。“忍着点……前面……有地方……可以躲……”他嘶哑地低语,搀扶她的手更用力了几分。
两人如同两只在暴风雪中挣扎求生的受伤野兽,在黑暗的河岸峭壁下艰难前行。嶙峋的怪石在风雪中投下狰狞的阴影,如同蛰伏的巨兽。奔腾的河水在身后轰鸣,仿佛死神的脚步,步步紧逼。
终于,在那人熟稔的引领下,他们绕过了几块巨大的、如同屏风般矗立的黑色礁石,眼前豁然出现一个狭窄的、仅容一人弯腰进入的岩缝!岩缝入口被几丛枯死的荆棘和厚厚的积雪巧妙地掩盖着,若非有人带领,极难发现。
“进去!”那人低声催促,警惕地回头望了一眼来路,确认没有追兵和狼群的踪迹,这才松开沈倾,率先弯腰钻进了那漆黑的岩缝。
沈倾没有丝毫犹豫,忍着剧痛和眩晕,也紧跟着钻了进去。
岩缝内部比想象中要深,也略微宽敞一些,勉强能容纳两三个人蜷缩着坐下。虽然依旧冰冷刺骨,但总算隔绝了外面那要命的寒风和大部分河水的轰鸣声。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土腥味、潮湿的岩石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人类长期盘踞留下的、难以形容的酸腐气息。
那人摸索着,在岩壁角落的黑暗处窸窸窣窣地翻找着什么。很快,他拿出几块似乎被刻意收集、还算干燥的苔藓,又翻出两块巴掌大小、早己冻得硬邦邦、如同黑色石块般的……肉干?或者是什么动物的内脏风干物?
“给……垫着……能暖一点……”他将那几块干燥的苔藓塞给沈倾,示意她垫在身下或者裹住冰冷的脚。然后,他又将一块硬邦邦的“肉干”递到沈倾面前,自己则拿起另一块,用仅剩不多的牙齿,费力地啃咬着。
沈倾看着手中那黑乎乎、散发着怪异腥气的硬块,胃里又是一阵翻腾。但她知道,这是活下去必须的“粮食”。她闭上眼睛,用尽力气,学着那人的样子,用牙齿撕扯下一小块,强行咀嚼、吞咽。那东西又硬又腥,如同在啃一块浸透了淤泥的皮革,刮得喉咙生疼,但她强迫自己咽了下去。一点微弱的、带着腥气的热量在胃里散开。
做完这一切,那人才似乎松了口气,背靠着冰冷的岩壁,蜷缩在角落里,剧烈地咳嗽起来,瘦削的肩膀随着咳嗽不断抖动,仿佛随时会散架。
岩缝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外面呼啸的风声和隐约的河水轰鸣,以及那人压抑的咳嗽声。
沈倾裹紧那几块散发着土腥味的苔藓,蜷缩在冰冷的岩石上。身体的剧痛和寒冷让她无法入睡,意识在极度的疲惫和清醒之间痛苦地徘徊。腹中的孩子似乎也安静了一些,那剧烈的悸动变成了微弱的、持续的胎动,如同黑暗中唯一的陪伴。
她看着角落里那个蜷缩的、如同影子般沉默的身影,无数的疑问在脑海中翻腾。他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要救她?他口中的“燕狗”……是指慕容翊和他的军队吗?他也是被他们迫害的人?
“你……”沈倾试探着开口,声音依旧嘶哑,“……为什么救我?”
角落里那人的咳嗽声停住了。黑暗中,沈倾能感觉到那双如同星火般的眼睛再次看向了她。沉默了片刻,那嘶哑干涩的声音才缓缓响起,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恨意。
“为什么?”他低低地重复了一句,仿佛在咀嚼这个词的含义,随即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嗤笑,如同夜枭的哀鸣。“因为……你身上……有‘燕奴’的烙印……”他顿了顿,声音里充满了刻骨的怨毒,“因为……我恨……恨所有……打上那个烙印的……又活下来的人……更恨……那些……打上烙印的……畜生!”
他的话语颠三倒西,充满了压抑的疯狂和痛苦,但沈倾听懂了。那“燕奴”烙印,是慕容翊给奴隶打上的耻辱标记。这个人,对那个烙印,对慕容翊,有着不共戴天的血仇!他救她,或许并非善意,而是因为她也是被慕容翊迫害的“同类”?或者……是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
沈倾的心沉了下去。刚出狼窝,又入虎穴?这个神秘人,是敌是友?
似乎是察觉到了沈倾的警惕和沉默,那人再次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喘息着,声音带着一种自嘲的悲凉:“放心……我对你……没兴趣……一个快死的……女人……还……怀着崽子……”他的目光似乎扫过沈倾隆起的小腹,眼神复杂,“我只是……不想看着……又一个……被打上烙印的……死在我面前……或者……被那些畜生抓回去……生不如死……”
他的话让沈倾心头一震。同是天涯沦落人?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是悲悯?是警惕?还是……一丝在绝境中看到同类的微弱认同?
就在这时,那人忽然停止了咳嗽,身体猛地绷紧!如同受惊的野兽,侧耳倾听着岩缝外的动静!他眼中那如同星火般的光芒瞬间变得锐利如刀!
沈倾的心也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也听到了!外面呼啸的风声中,隐约夹杂着一种……不同于风声和河水的、有节奏的声响!像是……马蹄踏在冻土上的沉闷声响?还有……金属甲片轻微碰撞的“哗啦”声?!
追兵?!
慕容翊的人?!还是……狼群?!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沈倾!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身体因为紧张而僵硬!
“嘘——!”那人猛地竖起一根枯瘦的手指抵在唇边,示意沈倾绝对不要出声!他整个人的气息瞬间变得如同潜伏在阴影中的毒蛇,冰冷、危险、蓄势待发!
他极其缓慢地、无声无息地从自己那身破烂湿透的皮袄内衬里,摸索着,抽出了一样东西!
借着岩缝入口透进来的、极其微弱的光线,沈倾看清了那东西——那是一把……刀?
不,不是金属的刀。那更像是一块……被精心打磨过的、形状狭长尖锐的……骨头?像是某种大型野兽的腿骨,一端被磨得极其锋利,闪烁着惨白冰冷的光泽!另一端则用粗糙的皮绳紧紧缠绕,充当握柄。骨刃的刃口上,还残留着一些暗褐色的、早己干涸凝固的……血迹!
那人将这把惨白的骨刃紧紧握在枯瘦的手中,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整个人蜷缩在岩缝入口内侧的阴影里,身体微微弓起,如同准备扑击猎物的饿狼!那双深陷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岩缝入口被荆棘和积雪掩盖的缝隙!里面燃烧着疯狂、仇恨和一种……同归于尽的决绝!
沈倾的心脏狂跳!她看着那把简陋却散发着浓烈杀气的骨刃,看着那人如同困兽般准备搏命的姿态!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她下意识地、用还能活动的右手,摸向了自己被木板固定住的左臂——那粗糙的木板边缘,在黑暗中,仿佛也带上了一丝锋锐的意味。
马蹄声!越来越清晰!甲胄碰撞声!越来越近!似乎就在岩缝外的河滩上徘徊!
追兵!真的来了!
是生?是死?
岩缝内,冰冷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两颗疯狂跳动的心脏,和外面越来越近的、如同死神脚步般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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