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花宴那日,这具身体裹在层层叠叠的云锦华服里,沉甸甸的头冠压得脖颈发酸。从未穿过如此贵重的衣料,绸缎摩擦的沙沙声,都让我莫名心慌。扶着梳妆台起身时,裙摆扫落了柳清婉送来的那盒口脂,圆滚的膏体骨碌碌滚到墙角,映出一抹妖冶的绛红。
宴会厅里,十二名贵女手持花枝分站两侧,柳清婉站在最前端,鬓边的珍珠步摇随着她的笑声轻颤:“听闻表小姐医术精湛,不如为我们调制养颜香露?”她击掌示意,丫鬟立刻捧上摆满瓶瓶罐罐的托盘,“这些香料可都是西域进贡的珍品,就怕表小姐不识得。”
指尖在袖中蜷缩成拳,掌心的薄茧硌得发疼。药铺里那些抓药的日子突然清晰起来——曾躲在灶台后,用炭火焙干的花瓣研磨成粉,偷偷学着配香。可此刻面对那些泛着奇异光泽的粉末,这具身体却不受控地开始发抖。
“表妹说笑了。”我强压下心底的怯意,拈起一小撮月白色粉末凑近鼻尖,苦杏仁的气息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腥,“这‘雪魄香’虽好,却与龙脑香相克,若混在一起...”话未说完,柳清婉突然打翻手边的茶盏,褐色的茶水泼在裙摆上,艳丽的牡丹图案瞬间晕染成狰狞的墨色。
“哎呀,瞧我这笨手笨脚的!”她假意要帮我擦拭,却趁机将什么东西塞进我袖中。身体本能地往后躲,发间的玉簪突然松动,“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就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沈砚之穿过重重人群走来,他弯腰拾起玉簪时,目光扫过我袖中露出的半截红纸——那是张写满药方的泛黄纸笺,墨迹与柳清婉当日拿出的诗稿如出一辙。
“表哥来得正好。”柳清婉突然握住我的手腕,“表姐说要为大家调制香露,可这些香料太过珍贵,我们实在放心不下。”她指尖的力道大得惊人,皮肤被掐出红痕,“不如让表姐当众试香,也让我们开开眼界?”
宴会厅里的空气瞬间凝固。那些被毒蛇咬中后浑身溃烂的流民惨状,不受控地在脑海中闪现。正要开口拒绝,沈砚之却突然握住我的手,将那截红纸抽了出来:“原来表妹对药理也有研究?这张‘避瘟方’,与我书房失窃的医典残页倒有七分相似。”
柳清婉的脸色骤变,身体却在沈砚之掌心的温度里渐渐安定下来。他用只有我们能听见的声音说:“别怕,有我在。”这一刻,这具总是在风雨中瑟缩的身体,第一次生出了首面风暴的勇气。
初雪落满沈府那日,我被沈砚之拽进马车。裹着厚重的狐裘,却还是被车外呼啸的寒风激得打了个寒颤。车帘掀开的瞬间,熟悉的药香扑面而来——竟是回到了城西那间破旧的药铺,只是此刻屋檐下挂满红灯笼,木桌上摆着热腾腾的羊肉锅。
“还记得这里吗?”沈砚之往炉中添了块炭,火光映得他眉眼温柔。无数个寒夜的记忆倾泻而出:曾蹲在这灶台前,就着摇曳的油灯抄写医书;曾踮着脚将晒干的草药挂在房梁,不小心摔下来时,是他突然出现接住了我。
“那年你偷折我家的槐花,被家丁追着跑了三条街。”沈砚之夹起块羊肉放进我碗里,“最后躲在柴房里,像只受惊的小兔子。”身体瞬间滚烫,那些以为被遗忘的瞬间,原来都被妥帖收藏。下意识去摸袖中,那里还藏着块融化又凝固的麦芽糖——是庙会那日,他偷偷塞进我手里的。
炉中木柴突然“噼啪”炸开,火星溅在手背。条件反射地要缩手,却被沈砚之抢先握住。他掌心的薄茧擦过我手腕,带着经年握笔留下的痕迹:“其实我早就知道,你总在墙根下偷偷看我。”那些小心翼翼的暗恋,那些不敢说出口的心事,原来都被他看在眼里。
“为什么现在才说?”我听见自己问,声音带着颤音。沈砚之往我碗里添了勺热汤,雾气模糊了他的脸:“因为那时候我以为,只要远远看着你平安就好。”他突然伸手擦掉我眼角不知何时滑落的泪,“可现在我才明白,有些心意,藏得太久会变成遗憾。”
身体不受控地扑进他怀里,狐裘上的雪粒沾在他衣襟,转瞬化作温热的水痕。炉火将两人的影子映在墙上,重叠成缠绵的轮廓。这一刻,那些独自守望的岁月,那些酸涩又甜蜜的暗恋,都在他怀中化作绕指柔。
江南采莲时节,沈砚之执意要带我游湖。站在画舫甲板上,看着粼粼波光却止不住心慌。这具身体素来怕水,七岁那年落水的记忆至今鲜活——浑浊的湖水灌进鼻腔,西周都是嬉笑的孩童,却无人伸手拉一把。
“在想什么?”沈砚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将披风披在我肩上,“当心着凉。”记忆里突然闪过柳清婉昨日送来的请帖,烫金的“赏荷宴”三个字,此刻竟与记忆中某个血腥场景重叠——那是母亲临终前,死死攥着的半张船票。
画舫行至湖心时,船身突然剧烈摇晃。身体踉跄着要摔倒,沈砚之眼疾手快将我揽进怀里。船舱里传来柳清婉的尖叫:“不好了!船底进水了!”混乱中,瞥见几个黑衣人潜入水中,他们腰间的银铃在阳光下一闪而过,正是柳清婉常戴的样式。
“抓紧我!”沈砚之用腰带将我们紧紧捆在一起。身体颤抖得像片落叶,冰冷的湖水漫过脚踝时,突然想起母亲最后的话:“桃儿,遇到危险就往槐树下游...”沈砚之似乎察觉到我的异样,低头在我耳边说:“相信我。”
船身彻底倾覆的瞬间,沈砚之将我护在怀里沉入水中。刺骨的寒意席卷全身,却在混乱中睁开眼,透过浑浊的水波,看见柳清婉站在另一艘画舫上,嘴角勾起阴鸷的笑。就在意识即将涣散时,沈砚之突然掰开我的嘴,渡来一口温热的气息,他的心跳隔着紧贴的胸膛传来,一下又一下,像擂在我心上的鼓。
不知过了多久,身体被拖上了岸。沈砚之浑身湿透地跪在我身旁,掌心覆在我心口不住按压:“阿桃,别睡!”他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慌乱,眼泪混着湖水滴在我脸上。这具总是习惯默默承受的身体,此刻却因他的焦急,在昏迷中绽开一抹微笑。
沉船事件后,沈砚之突然宣布我因伤重不治。躺在漆黑的棺木里,听着沈府上下传来的哭丧声,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这是沈砚之设的局——那日在水中,他摸到船底被人为凿出的孔洞,还有刻在木板上的柳字。
七日后,柳清婉带着家丁闯入停灵的祠堂。她掀开棺盖时,脸上的得意还未散尽,却对上我冰冷的目光。身体猛地坐起,吓得她踉跄后退:“你...你不是死了吗?”我扯掉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沈砚之特意寻来的易容道具:“表妹这么希望我死,不如先解释解释,船底的洞是怎么回事?”
柳清婉突然尖笑起来,她扯掉头上的珠翠,发丝凌乱如疯妇:“为什么?就因为你们凭什么能得到所有人的偏爱!”她从袖中抽出匕首,寒光映得瞳孔骤缩,“当年是我母亲害死了你母亲,也是我让人凿沉了船!只要你死了,表哥就会回到我身边!”
沈砚之的声音突然从门外传来:“柳姑娘恐怕要失望了。”他手持长剑步步逼近,剑尖滴落的血珠在青砖上绽开红梅,“你勾结水匪、谋害人命,这些罪状,够你在大牢里待一辈子。”柳清婉突然将匕首抵在我颈间,身体本能地绷紧,却听见沈砚之平静地说:“放下她,我跟你走。”
“沈砚之!你疯了?”我脱口而出,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愤怒。沈砚之却冲我笑了笑,那笑容温柔得让人心疼:“只要你平安,我做什么都可以。”这一刻,这具总是自卑怯懦的身体,终于鼓起勇气握住柳清婉的手腕,用力将匕首推向自己:“要杀就杀我,别动他!”
混乱中,沈砚之挥剑斩断柳清婉的匕首。身体在他怀里,听见他剧烈的心跳声:“傻瓜,以后别再做这种傻事。”抬头望着他,月光透过祠堂的窗棂洒在他脸上,突然觉得,或许有些爱,早己在漫长的岁月里,悄然刻进了彼此的生命里。
柳清婉伏法后的第三个月圆夜,窗外的槐树突然无风自动。身体猛地坐起,眼中的怯意尽褪,取而代之的是独有的清冷与温柔。对面的人望着我,眼中是熟悉的悸动。我们相视而笑,月光落在交叠的手上,映出两道缠绵的影子。
原来命运早己写好结局,那些阴差阳错的相遇,那些惊心动魄的危机,不过是为了让两颗心,在历经风雨后,能更加坚定地靠近彼此。槐树沙沙作响,仿佛在诉说着一个古老的故事——关于一场灵魂的互换,一段跨越生死的爱恋,还有两颗心终于找到归宿的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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