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药铺潮湿的地窖里,鼻尖萦绕着陈皮与当归交织的陈香。阿桃的身体本能地熟稔这里的每一格药柜,指尖拂过贴着“紫苏”“薄荷”的泛黄标签时,竟能精准避开第三格那个松动的木榫——这是连陈婶都未必记得的细节。沈砚之的灵魂在胸腔里刺痛起来,像被晒干的艾草叶擦过心脏:原来我嫌弃了十年的“药味痴女”,早己把生活过成了刻在骨血里的本草纲目。
地窖角落堆着几个上了锁的樟木箱,铜锁上结着蛛网。阿桃的记忆碎片忽然涌上来:“第七个箱子……放着给公子熬药的蜜丸。”我用发簪撬开铜锁,箱盖掀开的瞬间,上百个蜡封小盒滚了出来,每个盒盖上都用指甲刻着日期——“元启三年春,公子染风寒”“元启五年冬,公子温书至夜半”。
撬开一个蜡封,里面是颗圆润的蜜丸,还带着淡淡的槐花香气。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年我染了风寒,大夫说需用槐花蜜做药引,母亲嫌市井蜜坊不干净,阿桃却在暴雨天攀上后山老槐树,被蜂群蛰得满脸包,只为采回最新鲜的花蜜。当时我隔着窗纱看见她红肿的脸颊,只嫌那股甜腻的蜜香熏了书房的墨气,如今想来,那蜜丸里裹着的哪里是药,分明是她被蜂针扎破后,混着血珠的温柔。
“阿桃?你在下面做什么?”沈砚之的声音从地窖口传来,月白襕衫的衣角扫过台阶。他蹲下身时,我看见他袖中掉出半片干枯的槐花瓣——正是阿桃日记里夹着的那种。
“找……找陈年老陈皮。”我慌忙把蜡丸塞进袖袋,指尖却被箱底的木刺划破。沈砚之忽然跳下地窖,抓起我的手就往嘴里送,舌尖舔过伤口的瞬间,我浑身一颤:“公子!男女授受不亲!”
他却咬着我的指尖不放,眼神像淬了火的墨玉:“在你替我挡下马车的那一刻,在你偷偷给我塞糖糕的那一刻,在你……”他忽然顿住,从袖中掏出本磨破边角的书册——是我去年遗失的《千金要方》,扉页上有阿桃歪扭的批注:“公子说夜读伤眼,此处记明目药方,需用晒干的槐花蕊。”
地窖的光线透过木格照在他睫毛上,映出细碎的金斑。我忽然想起阿桃日记里的话:“公子睫毛像小扇子,一扇就能扇落槐花瓣。”此刻这把“扇子”正沾着我的血珠,而他喉结滚动着,声音沙哑:“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看书久了会眼疼?是不是早就把药方抄好,却怕我嫌你多事,才藏在书里?”
我想否认,阿桃的身体却先于意识点了点头。沈砚之猛地将我按在药柜上,樟木箱被撞得“哐当”响,蜡丸滚了一地。他指尖掐着我下巴,迫使我看他眼底翻涌的风暴:“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要把所有事都藏在心里?你知不知道……”他忽然低头,牙齿咬住我耳垂,湿热的气息喷在颈窝,“你知不知道,我找这本医书找了三个月,却不知道它一首在你这里,夹着你写的、我看不懂的关心!”
药柜深处飘来当归的甜香,混着他身上的沉水香,在狭小的空间里织成密网。我看着他泛红的耳根,忽然想起阿桃曾在日记里画过的场景:沈砚之蹲在药铺门口,捡起她掉落的槐花书签,指尖在上面了很久。那时我以为他在嫌弃脏,原来他只是……看不懂那歪扭笔迹里藏着的、快要溢出来的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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