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腐息萦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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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腐息萦魂

 

黑暗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块。

只有丫丫点燃的那一小堆枯草,在狭窄的地道角落挣扎着,散发出微弱、摇曳的橘黄色光晕。火光勉强驱散方寸之地的浓稠墨色,映照出嶙峋湿冷的岩壁,上面凝结着不知名的、反射着幽光的暗绿色苔藓。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奇异的混合气味——枯草燃烧的焦糊味,潮湿岩壁散发的浓重土腥和霉味,还有……一股如同附骨之蛆般、越来越浓烈的、令人窒息的甜腥腐臭。

这腐臭的源头,来自苏锐后背左侧肩胛骨下方。

那处被蛮族重步兵战锤砸出的恐怖伤口。

丫丫小小的身影跪在苏锐身侧,被火光拉长的影子在岩壁上剧烈地晃动,如同受惊的鸟。火光映照下,她那张沾满泥污和干涸泪痕的小脸,此刻写满了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超越年龄的、近乎麻木的专注。她手中紧紧攥着一片边缘被砸得锋利的黑色燧石片,石片的尖端,还沾着暗红发黑的血迹和一丝丝……泛着诡异青白色的、黏腻的腐烂组织。

苏锐半倚在冰冷湿滑的岩壁上,头颅无力地垂在胸前,凌乱沾满泥污血痂的头发遮住了他大半张脸。每一次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呼吸,都伴随着左侧胸腔内断裂肋骨摩擦的、令人牙酸的细微“咔嚓”声。这声音在死寂的地道里,如同沙砾在颅腔内滚动,清晰得令人心悸。

他感觉不到太多疼痛了。或者说,那足以撕裂灵魂的剧痛,己经被一种更加可怕的感觉所取代——冰冷。

一种从后背伤口深处蔓延开来的、如同毒蛇般游走全身的冰冷。这冰冷蚕食着他最后的热量,麻痹着他的神经,拖拽着他的意识,不断沉向那无底的、黑暗的深渊。

只有后背那处伤口,还在持续不断地散发着灼热。不是健康的、搏动的热,而是一种沉闷的、带着腐败甜腥气息的、如同内部正在缓慢燃烧的灼热。每一次心跳,都仿佛将更多腐败的毒素泵向全身。

“呃……” 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混合着痛苦和巨大虚弱的呻吟。他沾满血污脓液、指甲翻卷崩裂的右手,极其艰难地、颤抖着抬起,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抠住了身侧岩壁上那冰冷湿滑的苔藓。指尖传来的冰凉湿滑触感,如同溺水者抓住的稻草,带来一丝微弱的、对抗体内腐败灼热的清醒。

“苏哥哥……” 丫丫带着巨大恐惧和哭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水幕。“布……又湿透了……”

苏锐极其缓慢地、艰难地侧过头,视线模糊、摇晃,如同蒙着一层不断流淌的血色油脂。借着摇曳的火光,他看到了丫丫手中那块刚刚从自己后背伤口处解下来的“绷带”——那是她之前用自己衣襟撕下的粗布条。

此刻,那块布条己经完全被一种暗红发黑、泛着诡异青黄色光泽的粘稠液体浸透!布条边缘,甚至挂着丝丝缕缕的、如同融化油脂般的、灰白色的腐烂组织!浓烈到令人作呕的甜腥腐臭,正是从这块布条上散发出来!

丫丫小小的手剧烈地颤抖着,她看着那块污秽不堪、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布条,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恶心感。她下意识地想丢掉它,却又强忍着,只是将它远远地丢到火堆照不到的黑暗角落。

“阿木哥哥……” 丫丫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一种梦呓般的茫然,她沾满污秽的小手再次抓起那片锋利的燧石片,火光映照下,她的眼神空洞而痛苦,“……背上的味道……就是这样的……”

这句话,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苏锐冰冷麻木的灵魂上!

阿木!

那个在矿洞木笼里,背上挨了蛮狗一刀,伤口溃烂生蛆,最后在他面前活活憋死的十西岁孩子!临死前,他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对死亡的巨大恐惧和对妹妹丫丫无尽的眷恋与托付!

而此刻,他自己后背伤口散发出的,正是和阿木那时一模一样的、象征着死亡临近的腐臭气息!

污血铸就的心,仿佛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

就在这巨大的悲恸和死亡的恐惧如同冰水般将他淹没的瞬间!

一股尖锐的、如同无数烧红钢针同时刺入神经的剧痛,猛地从他后背伤口处爆发开来!

丫丫动手了!

火光摇曳下,她小小的脸上再无一丝犹豫,只剩下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近乎冷酷的决绝!她手中的燧石片,带着微微的颤抖,却异常精准地,狠狠剜向苏锐后背伤口边缘那片己经明显发黑、腐烂、如同烂泥般失去弹性的皮肉!

嗤啦——!

锋利的石片边缘刮过腐败组织的声响,令人头皮发麻!伴随着一股更加浓烈、更加令人窒息的甜腥恶臭!

“呃啊——!!!” 苏锐沾满血污的嘴唇猛地张开,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混合着极致剧痛和窒息感的惨嚎!身体如同被投入沸水的虾米,猛地向上弓起!后背碎裂的骨头因为这剧烈的动作发出更加清晰、更加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眼前瞬间被一片漆黑笼罩,无数血红色的光斑疯狂炸裂!

剧痛!超越之前所有伤痛的剧痛!如同无数把烧红的钝刀,在伤口深处疯狂地搅动、切割!又如同滚烫的岩浆,沿着神经瞬间烧遍全身!这剧痛是如此猛烈,以至于瞬间压过了那蚕食生命的冰冷和麻痹!将他那即将沉沦的意识,硬生生地、粗暴地拖回了这冰冷、黑暗、充满腐臭的现实地狱!

“忍着……苏哥哥……忍着……” 丫丫带着哭腔、充满了巨大恐惧却又异常执着的呼喊在耳边响起,如同穿透了剧痛的帷幕。她小小的手死死按住苏锐因剧痛而剧烈痉挛的肩膀(避开伤口),另一只手握着那沾满了腐败血肉和脓血的燧石片,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嗤啦!嗤啦!

石片刮过皮肉的声响,如同恶鬼的咀嚼!每一次刮削,都带起一小片灰白泛青、边缘卷曲的腐烂皮肉和粘稠的、暗红发黑的脓血!更多的、带着甜腥腐臭的液体,如同找到了宣泄口,从伤口深处汩汩涌出,顺着苏锐冰冷的脊背流淌,浸透了他破烂的皮甲,滴落在身下冰冷的泥泞里。

苏锐的牙齿死死咬在一起!牙龈因为极致的用力而渗出血腥味!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如同野兽濒死般的“嗬嗬”声!全身的肌肉因为剧痛而紧绷、痉挛!豆大的冷汗混合着泥土和血污,如同小溪般从他额头滚滚而下!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石片锋利的边缘刮过自己尚未完全坏死、尚存一丝知觉的肌肉纤维!能感觉到那些腐败的、如同烂泥般的组织被强行剥离身体的黏腻触感!能感觉到伤口深处,那如同无数毒虫在啃噬骨髓般的灼痛和奇痒!

这酷刑般的剧痛,持续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

丫丫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小小的胸膛剧烈起伏,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火光映照下,她那张沾满泥污和溅射上去的暗红血点的小脸,此刻苍白得如同金纸。她手中那片燧石片,己经彻底被腐败的血肉和脓液包裹,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而她面前,苏锐后背那处恐怖的伤口,边缘被强行刮掉了一圈发黑腐烂的皮肉,露出了下面颜色相对新鲜、却依旧红肿发亮、不断渗出暗红血水(而非脓液)的创面。虽然依旧狰狞可怖,但那股浓烈的、象征死亡的甜腥腐臭,似乎被新鲜血液的铁锈腥气冲淡了一丝。

“好……好了……” 丫丫的声音带着巨大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解脱,她丢掉了那块污秽不堪的燧石片,沾满脓血的小手颤抖着,再次从自己仅存的破烂衣角上,撕下最后一块相对干净的粗布条。

她小心翼翼地将布条覆盖在刚刚清理过的、依旧在不断渗血的伤口上。温热的血液瞬间就将布条浸透,但这一次,是相对新鲜的暗红色。

“呃……” 苏锐在剧痛风暴过后,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身体软软地瘫倒在冰冷的岩壁上,只剩下沉重而艰难的喘息。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后背和胸口的剧痛,冰冷的空气如同刀子刮过灼痛的喉咙。但体内那股蚕食生命的冰冷和麻痹,似乎被刚才那场酷刑般的剧痛暂时驱散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一种劫后余生的、近乎虚脱的空虚感。

意识在剧痛后的余波和失血的眩晕中沉浮。

恍惚间,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黑暗、冰冷、充满血腥和铁锈气息的巨大木笼。

空气中弥漫着同样的、令人窒息的甜腥腐臭。

阿木趴伏在冰冷坚硬的碎石地上,身体如同被投入沸水的虾米,剧烈地、不受控制地弓起、抽搐!每一次剧烈的咳嗽都牵动着他后背那恐怖的伤口,脓血混合着组织液如同喷泉般涌出!他的头艰难地抬起,脸因为极度的痛苦和窒息而扭曲变形,眼睛瞪得极大,布满了血丝,死死地盯着虚空中的某一点,充满了对死亡的巨大恐惧和……不甘!

“嗬……嗬……” 阿木的喉咙里发出拉风箱般的、越来越急促的嘶鸣,每一次吸气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却吸不进一丝空气!他的双手死死抠进冰冷的地面,指甲因为用力而翻卷、崩裂,渗出暗红的血迹!

“阿木哥哥!” 记忆中丫丫惊恐的哭喊与现实重叠。

苏锐趴在地上,冰冷的地面紧贴着他的脸颊。他看着阿木彻底失去生息的身体,看着那无声流淌的脓血……看着记忆中自己那污血铸就的心,在那一刻被冻结成冰冷的顽石。

而现在……

他自己也散发着同样的腐臭,经历着同样的绝望。

命运,像一个残酷的轮回。

“苏哥哥……喝点水……” 现实的声音将他从痛苦的回忆中拉回。

丫丫沾满血污脓液的小手,捧着一个用巨大树叶粗糙卷成的“碗”,里面盛着一点点从岩壁缝隙里接来的、带着土腥味的冰冷水滴,小心翼翼地递到苏锐干裂出血的唇边。

苏锐极其艰难地张开嘴,冰冷的、带着土腥味的水滴滑入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滋润和清明。他沾满污秽的手,下意识地伸向怀中——那面紧贴着他冰冷胸膛的、被撕裂的残旗。

指尖触碰到粗糙的、被血浸透的布帛。

但更清晰的,是布帛之下,那层紧贴着他左侧胸腔断裂肋骨处的、冰冷坚硬、带着奇异金属质感的——夹层!

这冰冷的触感,如同黑暗中的一道闪电,瞬间刺穿了他被疲惫和剧痛笼罩的意识!

他想起了丫丫之前的话:“亮闪闪的线……在布里面……”

他沾满血污脓液的手,极其缓慢地、颤抖着,探入怀中,摸索着那面残旗。

指尖小心翼翼地抠住布片被撕裂的边缘。用力,再用力。

嗤啦——!

一声轻微的、布帛被进一步撕裂的声响。

在丫丫惊愕的目光中,在摇曳火光的映照下,苏锐从那面残旗被撕裂的夹层里,极其艰难地,抠出了一块东西。

那不是布。

那是一块巴掌大小、呈不规则形状的、冰冷的金属片!

金属片入手沉重,带着一种历经岁月沉淀的、特有的冰凉质感。表面布满了斑驳的、如同铜锈般的青绿色痕迹,以及大片大片早己干涸发黑、与锈迹深深交融的血垢。边缘并不锋利,甚至有些钝拙,显然经历过粗糙的打磨或者长时间的磨损。

火光跳跃着,映照在这块布满铜绿与血垢的冰冷金属片上。

苏锐沾满血污脓液的手指,颤抖着,极其艰难地翻转着这块沉重的金属片。

金属片的背面,在斑驳的铜绿和厚厚的血垢之下,似乎……有刻痕?

他的指尖,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执着,在冰冷的金属片背面用力地摩擦着。试图抹掉那些覆盖在刻痕上的污垢和岁月痕迹。

丫丫也凑了过来,小小的脸上充满了惊愕和好奇,她沾满污秽的小手也下意识地帮忙擦拭着。

铜绿和血垢在粗糙的摩擦下簌簌掉落。

火光摇曳,光影在金属片背面斑驳的刻痕上流动。

渐渐地,一个模糊的、却异常熟悉的轮廓,在冰冷的金属片上显露出来。

那是一个用极其简洁、却充满力量感的线条刻成的——骨哨的图案!

线条粗犷,带着一种原始而凛冽的气息,与阿木临死前死死攥在手里的那半截骨哨,竟有七八分神似!

而在这骨哨图案的下方,刻着两个极其古拙、如同刀劈斧凿般、充满了铁血气息的胤文小字:

将——军——

嗡——!!!

苏锐的脑海中仿佛有惊雷炸响!

污血铸就的心在那一刻疯狂搏动!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后背的剧痛和胸口的冰冷金属,带来撕裂般的锐痛,却泵出滚烫的、足以焚毁一切迷雾的血液!

将军的骨哨!

这面残旗……这面从拱门血战开始,就伴随着他,浸染了无数鲜血,被他无数次紧握的残旗……它的夹层里,竟然藏着这样一块刻着将军骨哨图案的冰冷金属片?!

这到底是什么?!

是将军留下的密令?是黑旗军某种不为人知的信物?还是指向某个秘密所在的……地图?!

巨大的震惊和随之而来的狂喜,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冲垮了身体的剧痛和疲惫!苏锐沾满血污脓液的手指死死攥紧了这块冰冷的金属片,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几乎要将那脆弱的金属捏变形!

他猛地抬起头,冰冷的视线如同燃烧的刀锋,瞬间投向地道更深处的、那片未知的黑暗!

几乎就在他目光投去的瞬间!

哗啦啦——!!!

一阵清晰无比的、带着回响的、水流冲刷岩石的声音,如同天籁般,猛地从地道尽头的黑暗深处传来!

声音比之前更加清晰!更加响亮!不再是微弱的滴答,而是持续的、流淌的、充满生机的水声!

有水!有活水!就意味着更大的空间!可能的出口!生的希望!

“水……有水声!” 丫丫也听到了!她小小的脸上瞬间爆发出巨大的惊喜,沾满污秽的小手猛地指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苏锐的心脏再次剧烈地搏动起来!求生的欲望如同烈火般熊熊燃烧!他不再犹豫!

“走……丫丫……扶我……起来……” 苏锐沾满血污的嘴唇翕动着,声音嘶哑微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他沾满脓血的手,死死攥着那块冰冷的金属片,另一只手撑着冰冷的岩壁,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挣扎着想要站起。

后背的剧痛如同无数烧红的铁钎在搅动,左肩的麻木让他几乎无法发力,双腿如同灌满了铅水。但他不管!

丫丫小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她咬着牙,用自己瘦弱的肩膀死死顶住苏锐的腋下(避开后背伤口),用尽全身力气向上托举!

“一……二……三!”

在丫丫的帮助下,在自身不屈意志的驱动下,苏锐沾满污秽的身体,如同从泥潭中挣扎而出的困兽,极其艰难地、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剧烈的眩晕感让他眼前阵阵发黑,身体剧烈地晃动着,全靠丫丫的支撑和手中紧握的冰冷金属片带来的精神支柱,才勉强没有倒下。

他剧烈地喘息着,冰冷的空气夹杂着浓烈的土腥、霉味和尚未散尽的腐臭灌入灼痛的肺叶。他冰冷的目光,死死锁定了地道尽头那片传来水声的黑暗。

那里,是最后的希望!

他不再看脚下冰冷的泥泞,不再感受后背撕裂般的剧痛。他沾满血污脓液的手,紧紧攥着丫丫小小的肩膀,另一只手死死攥着那块冰冷的、刻着将军骨哨的金属片,如同握紧了通往生路的钥匙。

“走……”

嘶哑的声音在死寂的地道中响起。

一大一小两个沾满血污泥泞、伤痕累累的身影,相互搀扶着,踉跄着,一步!一步!极其艰难却又异常坚定地,朝着地道尽头那片未知的、却传来希望水声的黑暗,蹒跚而去。

摇曳的火光在他们身后拉出长长的、摇晃的影子,渐渐被浓稠的黑暗吞噬。

只有那持续不断、清晰响亮的水流声,如同生命的召唤,在前方的黑暗中回荡。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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