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同袍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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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同袍陌路

 

冰冷的雨丝如同无数细密的钢针,扎在苏锐的皮肤上,带走最后一丝微弱的体温。他握着那柄沉重的青铜残剑,如同扎根在焦黑泥泞中的一株伤痕累累的枯树。断裂的肋骨每一次随着呼吸起伏,都带来撕裂脏腑的剧痛,眼前阵阵发黑。但他冰冷的视线,却如同淬火的刀锋,死死钉在矿洞入口处那几个鬼祟的身影上。

“戒备!” 苏锐嘶哑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穿透冰冷的雨幕,清晰地传到每一个残兵耳中。

瞬间,所有正在瓦砾堆后“磨刀”的残兵动作戛然而止!如同被无形的丝线勒紧!粗重的喘息声、武器破空的嘶鸣声、沉闷的撞击声……所有声响消失得无影无踪!整个废墟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冰冷的雨点敲打着焦黑的木石,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噼啪”声。

拱门老兵们反应最快!他们如同条件反射般,猛地伏低身体,将自己隐藏在矮墙或瓦砾堆的阴影之后。手中的武器——无论是卷刃的断矛、锈蚀的青铜剑,还是沉重的骨朵——瞬间调整了角度,矛尖、剑锋、锤头,如同毒蛇昂起的头颅,无声地对准了矿洞入口的方向!眼神中的疲惫被瞬间压下的、如同实质般的冰冷杀意取代!

新俘虏们慢了一拍,但也立刻被这凝重的气氛感染!他们学着老兵的样子,手忙脚乱地趴伏下去,紧紧攥着手中简陋的武器——削尖的木棍、沉重的石块,甚至只是半截烧焦的梁木。他们脸色惨白,身体因为紧张和寒冷而剧烈颤抖,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但眼神深处,却死死压抑着一股被逼到绝境的疯狂!

丫丫被苏锐一把拉到了身后,小小的身体紧紧贴着他冰冷湿透的裤腿。她的小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巨大的惊恐,却强忍着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是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时间仿佛凝固。冰冷的雨幕模糊了视线,只能看到矿洞入口处那几个模糊的人影似乎在低声交谈着什么,动作显得犹豫而警惕。他们似乎在观察这片死寂的焦土,评估着危险。

空气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每一次心跳都如同重锤敲打在每个人的耳膜上!苏锐甚至能听到身后新俘虏因为过度紧张而发出的、压抑到极致的抽气声。

就在这时!

矿洞入口处的一个身影,似乎被脚下湿滑的碎石绊了一下,身体猛地向前一个趔趄!为了稳住身形,他下意识地向前伸出了手臂!

就在他手臂伸出的瞬间!

嗖——!!!

一道尖锐刺耳的破空声猛地撕裂了死寂的雨幕!

是残兵中一个握着简陋投石索的新俘虏!他本就紧张到了极点,手指死死抠着投石索的皮兜,手心全是冷汗!那矿洞身影突然的动作,如同点燃了他脑中最后一根紧绷的弦!他几乎是出于本能,在巨大的恐惧驱使下,猛地松开了皮兜!

一块拳头大小、棱角分明的坚硬石块,带着巨大的离心力,如同出膛的炮弹,呼啸着划破冰冷的空气,朝着矿洞入口那个趔趄的身影,狠狠砸了过去!

“不——!!!” 苏锐瞳孔骤然收缩!想要阻止,却己来不及!

那石块的速度快得惊人!目标又近!

噗——!!!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闷响!

石块精准无比地砸中了那个身影的胸口!巨大的力量让他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整个人如同被狂奔的野牛撞中,向后猛地倒飞出去,重重摔倒在矿洞口湿滑的泥泞里!

“啊——!有埋伏!是蛮狗!” 矿洞入口处瞬间爆发出惊恐欲绝的尖叫和混乱的呼喊!

“杀——!!!”

“宰了他们——!!!”

苏锐身后的残兵们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彻底点燃了!巨大的恐惧瞬间转化为毁灭性的攻击欲望!几个红了眼的老兵和新俘虏,如同被激怒的马蜂,猛地从掩体后跳了出来,嘶吼着,挥舞着武器,朝着矿洞入口猛冲过去!他们要趁对方混乱,先下手为强!

“住手——!!!” 苏锐的咆哮如同受伤孤狼的嘶嚎,瞬间压过了混乱的吼声!他猛地将手中沉重的青铜残剑狠狠顿入泥泞,发出沉闷的巨响!

这声咆哮和巨响如同定身咒!那几个冲出去的残兵猛地一滞,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惊疑不定地回头看向苏锐。

苏锐根本没看他们。他冰冷的目光如同探照灯,死死锁定在矿洞口那个被石块砸倒的身影,以及他身边混乱的同伴!

不是蛮族!

借着昏暗的光线,苏锐清晰地看到:

倒地的身影穿着破烂肮脏、沾满泥污血渍的……胤军制式皮甲!虽然破烂不堪,但那熟悉的样式和残留的暗红色边饰,绝不会错!

他身边那几个惊惶失措、试图将他拖拽起来的身影,同样穿着破烂的胤军军服!手中紧握的,是胤军制式的青铜长戈和短剑!虽然锈迹斑斑,但那形制,苏锐在将军的营盘里见过无数次!

他们的脸!虽然沾满泥污,惊恐扭曲,但那分明是胤人的面孔!是和他们一样的黑发黑瞳!

是自己人!是另一支同样在焦城地狱里挣扎求存的胤军残兵!

巨大的错愕和随之而来的沉重如同冰水,瞬间浇灭了苏锐心中刚刚升腾起的杀意!污血铸就的心在胸腔里疯狂搏动,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住手!是自己人!是胤军兄弟!” 苏锐用尽全身力气,朝着身后那些依旧红着眼睛、蠢蠢欲动的残兵嘶声吼道!声音因为极致的情绪而嘶哑变形!

残兵们愣住了。他们顺着苏锐的目光看去,矿洞口的混乱景象也清晰地映入眼帘。那几个穿着破烂胤军皮甲的身影,正手忙脚乱地试图扶起胸口被砸得凹陷、口鼻溢血、眼看活不成的同伴。他们脸上充满了巨大的惊恐、愤怒和……一种同病相怜的绝望!

“是……是我们的人?”

“妈的!打错人了……”

“他……他好像不行了……”

冲出去的残兵们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眼中的疯狂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惊愕、懊悔和不知所措。他们看着那个倒在泥泞中痛苦抽搐、生命正迅速流逝的同胞,握着武器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

然而,矿洞入口的混乱并未平息!

“狗日的!杀了老子的兄弟!跟他们拼了——!!!” 一声饱含悲愤和狂怒的咆哮从矿洞深处炸响!如同点燃了炸药桶!

只见一个身材魁梧、满脸络腮胡子、如同铁塔般雄壮的胤军军官,猛地从矿洞阴影中冲了出来!他手中倒提着一柄沉重无比、刃口崩缺却依旧散发着凶悍气息的青铜巨斧!那双铜铃般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充满了暴戾的杀意,死死地锁定了苏锐和他身后这群“袭击者”!

在他身后,更多的身影从矿洞中涌出!足有二十余人!同样衣衫褴褛,伤痕累累,但眼神却如同被激怒的狼群,充满了同仇敌忾的悲愤和嗜血的疯狂!他们手中紧握着各式武器,长戈、短剑、甚至还有沉重的石锤,瞬间在矿洞口组成了一道充满敌意的防线!矛尖戈刃,如同毒刺般指向苏锐这边!

“杀了他们!为老五报仇!”

“宰了这群下黑手的杂碎!”

“一个不留——!!!”

悲愤的咆哮和充满杀意的怒吼汇聚成一股狂暴的声浪,狠狠撞向苏锐和他身后的残兵!刚刚平息的杀意瞬间被对方点燃,再次沸腾起来!苏锐身后的残兵们看着对方汹涌的敌意和指向自己的冰冷武器,刚刚放下的武器再次本能地抬起,眼神重新变得警惕而凶狠!

误会!巨大的误会如同冰冷的鸿沟,瞬间横亘在两支同样伤痕累累、同样挣扎求存的胤军残兵队伍之间!刚刚逃出地狱的短暂喘息,眼看就要演变成同室操戈、自相残杀的惨剧!焦黑的土地上,胤人的血,眼看就要由胤人自己的手再次泼洒!

“都他娘的给老子住手——!!!”

一声如同炸雷般的咆哮,猛地压过了所有的怒吼和悲嚎!

是苏锐!

他猛地将沉重的青铜残剑从泥泞中拔出!巨大的动作牵动肋骨的剧痛,让他眼前一黑,身体剧烈一晃,嘴角再次溢出鲜血!但他强行稳住!他拖着沉重的青铜残剑,一步!一步!极其艰难却又异常坚定地,朝着两支队伍中间那片充满敌意和死亡气息的泥泞空地走去!

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他脸上的血污,露出下面那张年轻却写满了惨烈决绝的脸庞。他无视对面那如同实质般刺来的、充满杀意的目光,无视身后残兵们惊疑不定的眼神,更无视那倒在泥泞中、生命正迅速流逝的同袍发出的微弱呻吟。

他走到空地中央,距离那魁梧的络腮胡军官只有十步之遥!这个距离,对方的巨斧一个冲锋就能将他劈成两半!

他停了下来。将沉重的青铜残剑猛地顿在身侧的泥泞中,双手拄着剑柄,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他缓缓抬起头,冰冷的目光如同燃烧的寒冰,毫不退缩地迎向络腮胡军官那双充满暴怒的血红眼睛。

“看够了吗?” 苏锐的声音嘶哑低沉,如同砂纸摩擦着岩石,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不容置疑的力量,清晰地穿透冰冷的雨幕,传到每一个人耳中,“看够了这焦城的烂泥?看够了蛮狗的铁蹄?看够了咱们自己人烂在泥里的骨头?”

他猛地抬起沾满泥污血渍的手,狠狠指向矿洞口那个倒在泥泞中、胸口塌陷、口鼻溢血的同袍尸体,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受伤孤狼的咆哮,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悲愤:

“他!是死在蛮狗的刀下吗?!”

“不是——!!!” 苏锐猛地将手指狠狠指向自己身后那个因为误伤同袍而吓得面无人色、在地的新俘虏王石头,声音如同炸雷:

“他是死在自己人手里!死在一个被蛮狗吓破了胆、连自己人都分不清的废物手里!”

王石头被苏锐的手指和咆哮吓得浑身剧颤,发出绝望的呜咽,几乎要昏死过去。

苏锐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扫过对面那支充满敌意的残兵队伍,扫过他们眼中燃烧的悲愤和杀意,声音带着刺骨的嘲讽:

“你们呢?!”

“拿着你们的戈!你们的剑!指着谁?!”

“指着和你们一样从蛮狗地牢里爬出来、一样想活命的同袍?!”

“指着和你们一样穿着胤军皮甲、一样被蛮狗追得像丧家之犬的兄弟?!”

“指着他们——?!” 苏锐猛地将手指狠狠指向自己身后那些同样伤痕累累、眼神复杂的残兵,“指着这些刚刚从黑石头笼子里挣脱、连站都站不稳的‘羔羊’?!”

一连串如同重锤般的质问,狠狠砸在每一个人的心头!对面那支残兵队伍中,许多人眼中的杀意和悲愤开始动摇,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的痛苦和巨大的屈辱。络腮胡军官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握着巨斧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但他没有立刻动手,只是死死地盯着苏锐。

苏锐猛地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夹杂着浓烈的血腥和尸臭灌入灼痛的肺叶,带来一阵剧烈的咳嗽。他强压下喉头的腥甜,声音因为极致的情绪而嘶哑变形,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惨烈力量:

“看看你们周围!看看这片焦土!” 他猛地张开双臂,如同拥抱这片死亡之地,“看看那些烧焦的梁木!看看那些散碎的白骨!看看那些被雨水冲淡了又聚拢的暗红血泥!这些都是谁的骨头?!谁的血?!”

他的目光如同燃烧的炭火,扫过每一张沾满泥污血渍、写满疲惫和痛苦的脸:

“是将军的!是独眼将军带着咱们在城墙上死战不退,最后被乱箭射成了刺猬!”

“是疤脸的!是那个脸上带疤的老兵,在拱门里用身体堵住蛮狗,被战斧劈开了后背!”

“是阿木的!” 苏锐的声音陡然带上了巨大的悲怆,他猛地指向身后焦土深处,“是那个才十西岁!背上挨了蛮狗一刀,伤口烂得生蛆,最后在老子面前活活憋死的孩子!”

每一个名字,都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狠狠刺进所有人的心脏!守门老兵们眼中瞬间涌起巨大的悲恸,新俘虏们脸色惨白。对面那支残兵队伍中,许多人下意识地低下了头,眼中充满了兔死狐悲的哀伤。

“还有他!” 苏锐最后指向泥泞中那具渐渐冰冷的同袍尸体,声音低沉如同呜咽,“他死得冤不冤?窝囊不窝囊?!没死在蛮狗的刀下,没死在矿洞的塌方里,却倒在了自己人扔出的石头下!死在了这他娘的焦城烂泥地里!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明天,他的骨头就会和这些焦炭烂在一起!被野狗拖走!被乌鸦啄食!烂得连他爹娘都认不出来!”

巨大的悲怆和沉重的屈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所有人。连那个络腮胡军官,眼中暴戾的杀意也消散了大半,只剩下沉甸甸的痛苦和茫然。他握斧的手,微微颤抖着。

“将军死了!疤脸死了!阿木死了!这个兄弟也死了!还有千千万万叫不上名字的兄弟都烂在了这片焦土里!” 苏锐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受伤神祇的咆哮,带着一种焚毁一切的愤怒和不屈:

“可蛮狗呢?!他们的刀钝了吗?!他们的旗倒了吗?!没有——!!!”

“他们的皮靴还踩在焦城的城头上!他们的战旗还在咱们祖宗的祠堂上飘着!他们的牲口圈里还关着咱们的姐妹!他们的矿洞里还锁着咱们的兄弟!他们的刀口上,还滴着咱们胤人的血——!!!”

吼声如同惊雷,在焦土上空炸响!震得所有人耳膜嗡嗡作响!巨大的屈辱和滔天的怒火,如同压抑万年的火山,在每一个胤军残兵的心中轰然爆发!拱门老兵们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凶光,新俘虏们握紧了拳头,连对面那支残兵队伍中,许多人眼中也重新燃起了仇恨的火焰,死死咬住了嘴唇!

苏锐猛地从怀中掏出那面染血的残旗!布片在凄风冷雨中猎猎翻卷!那模糊的火焰纹饰在灰暗的天光下,仿佛真的燃烧着焚毁一切的不灭烈焰!

“这面旗!是将军的血染红的!是阿木用命护住的!是老子从蛮狗的地牢里带出来的!” 苏锐的声音嘶哑到了极致,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浴火重生的惨烈决绝:

“老子不知道你们是谁!也不知道你们跟着哪位将军打过仗!更不知道你们身上背着多少条蛮狗的命债!”

“老子只知道一件事!”

他沾满泥污血渍的手指,狠狠指向对面络腮胡军官那张写满复杂情绪的脸,指向他身后每一个眼神燃烧的残兵,再狠狠指向自己身后同样浴血的队伍,声音如同从九幽深渊迸发而出,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意志:

“咱们!都是胤人!都是穿着这身破烂皮甲、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兵!骨头里刻着的!是同一个仇!血管里流着的!是同一个恨!”

他猛地将染血的残旗高高举起!布片在狂风中疯狂翻卷!

“旗在!人在!旗指之处,有死无生!”

“这仇!这恨!不找蛮狗算!找谁算?!!”

“咱们自己人在这烂泥地里杀个血流成河,让蛮狗在旁边拍着巴掌看笑话吗?!!”

最后的质问如同重锤,狠狠砸碎了横亘在所有人之间的那层坚冰!巨大的荒谬感和同仇敌忾的怒火瞬间压倒了误解和悲愤!

络腮胡军官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他看着苏锐手中那面染血的残旗,看着他那双燃烧着不屈火焰的眼睛,再看看泥泞中自己那具渐渐冰冷的兄弟尸体……他眼中最后一丝暴戾终于消散。他猛地发出一声如同受伤巨熊般的、混合着巨大悲恸和无奈的低吼,手臂一松!

哐当!

那柄沉重的青铜巨斧从他手中滑落,重重砸在泥泞里,溅起一片污浊的泥浆!

他魁梧的身躯微微佝偻,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他不再看苏锐,而是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过身,一步一步,踉跄地走向泥泞中那具同胞的尸体。他魁梧的背影,在冰冷的雨幕中显得无比沉重和苍凉。

他走到尸体旁,缓缓蹲下身。伸出那双沾满泥污和血渍、如同熊掌般的大手,极其笨拙地、却又无比小心地,想要将同伴那塌陷的胸口抚平,想要擦去他口鼻溢出的鲜血和泥污。动作僵硬而缓慢,带着一种巨大的、无声的悲怆。

他身后的残兵们,眼中的敌意和杀意彻底消失了。他们默默地看着自己的头领,看着泥泞中的兄弟,又看看苏锐和他身后那群同样狼狈不堪的“同袍”,眼神复杂。许多人默默放下了手中的武器。

苏锐身后的残兵们也缓缓放下了武器。王石头在泥泞里,捂着脸,发出压抑不住的、悔恨的痛哭。其他人则沉默地看着矿洞口那沉重的一幕,眼中充满了兔死狐悲的哀伤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冰冷的雨,依旧无情地冲刷着这片焦黑的土地,冲刷着泥泞中的血迹,冲刷着所有人脸上的泪水和泥污。

苏锐握着沉重的青铜残剑,剧烈地喘息着。肋骨的剧痛如同潮水般一阵阵袭来。他看着络腮胡军官那沉重的背影,看着泥泞中那具渐渐冰冷的同袍尸体,污血铸就的心在胸腔里沉重地搏动。

将军的旗……没有倒。但胤人的血,又一次流在了胤人的土地上。这血,比蛮狗的刀锋更冷,更痛。

他缓缓收回高举残旗的手臂。布片垂落,沾满了泥泞。

他不再言语。他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极其艰难地走向矿洞口那片泥泞的空地。丫丫紧紧跟在他身后,小小的手依旧抓着他的衣角。

他走到络腮胡军官身边,停下。没有看对方,目光落在泥泞中那具年轻的尸体上。那张脸因为痛苦而扭曲,沾满了泥污和血渍,依稀还能看出几分未脱的稚气。

苏锐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弯下腰。每一次弯腰都牵扯着肋骨的剧痛,让他额头瞬间布满冷汗。他伸出那只沾满泥污血渍、手腕上还带着倒刺留下恐怖伤口的手。

他没有去碰尸体,而是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解开了自己怀中那面染血的残旗。

布片展开,沾满了新鲜的泥泞和他温热的体温。那模糊的火焰纹饰,在灰暗的天光下,黯淡却依旧执拗。

苏锐用尽全身力气,将那面残旗,轻轻地、庄重地,覆盖在了泥泞中那具年轻同胞冰冷、塌陷的胸膛上。如同覆盖着一件易碎的珍宝。

布片上的火焰纹饰,紧贴着那不再起伏的胸膛。

络腮胡军官的动作猛地顿住了。他缓缓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苏锐。那双眼睛里,没有了暴戾,没有了敌意,只剩下巨大的、沉甸甸的悲恸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

苏锐没有看他。他沾满泥污血渍的手指,在冰冷的雨水中微微颤抖着,极其艰难地、却又无比坚定地,将残旗的一角,轻轻掖进了尸体身下冰冷的泥泞里,仿佛怕它被风吹走。

然后,他缓缓首起腰。剧烈的疼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但他强行站稳。

冰冷的雨点打在他沾满泥污血渍的脸上,冲刷出一道道蜿蜒的痕迹。他抬起头,看向矿洞口那些沉默的残兵,再缓缓转身,看向自己身后同样沉默的队伍。

他的声音嘶哑低沉,如同疲惫的鼓点,敲打在每一个人的心上,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挖坑。”

“埋了。”

“让他……入土。”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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