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涌与烙印
黑暗,浓稠得如同凝固的墨汁,沉甸甸地压在猪圈低矮的顶棚上。那股熟悉的、混杂着腐烂草料和牲畜排泄物的腥臊恶臭,此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感,像一层厚重的茧,将外界所有的喧嚣、恐惧与崩塌的信仰,暂时隔绝在外。
我庞大的身躯盘坐在肮脏的草堆上,双目紧闭。白日里那掌控一切、睥睨众生的威压早己消散无踪,只余下沉寂。但这沉寂并非空无,而是如同暴风雨过后的深海,表面平静,深处却酝酿着更汹涌的暗流。
识海。
这里曾是混沌一片,属于“朱逢春”的浑噩,属于“猪八戒”的贪婪与懒惰,如同污浊的泥潭。但此刻,泥潭的深处,一点微弱却无比坚韧的光,正顽强地穿透厚重的污浊,缓缓亮起。
那是一个烙印。
形状模糊不清,边缘如同被岁月和遗忘侵蚀的古碑,布满了细微的裂痕。它散发出一种古老、苍茫的气息,仿佛源自开天辟地之初,带着星辰寂灭的冰冷,又蕴含着天河奔涌的浩瀚。是天蓬元帅的本源烙印?是统领天河八万水军时凝聚的神职权柄?但……又似乎不完全相同。这烙印深处,似乎还蛰伏着别的东西,一丝极其隐晦、极其暴戾、却又被死死锁住的……野性?那感觉,如同沉睡的洪荒巨兽,只泄露出一鳞半爪的气息。
白日里,一指压下孙悟空,一掌击飞沙僧,那并非纯粹的法力。更像是……引动了这烙印深处沉淀了不知多少万年的某种“势”。一种凌驾于寻常仙佛法力之上的、更接近“规则”本身的威压。
我尝试着将心神沉入那点微光,小心翼翼地触碰。
“嗡——!”
一股难以言喻的剧痛,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瞬间贯穿了神魂!那剧痛并非来自烙印本身,而是烙印周围那层层叠叠、厚重污浊的“壳”!那是十世轮回的蒙昧,是贪嗔痴慢疑的业障,是西行路上被当作垫脚石积累的无穷怨毒!它们如同亿万条剧毒的荆棘藤蔓,死死缠绕、包裹、封印着那点本源之光!每一次触碰,都像是用灵魂在荆棘丛中打滚!
冷汗瞬间浸透了粗硬的鬃毛,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喉咙里发出压抑的、野兽般的低吼。我猛地睁开眼,黑暗中,那双猪眼里布满了血丝,闪烁着骇人的凶光与痛苦。
不行!强行冲击,只会让这具本就承受着巨大压力的躯壳和神魂先行崩溃!
必须……另辟蹊径。
我粗重地喘息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扫过这污秽的猪圈。草堆、泥泞、腐朽的木栏……目光最终落在那几头在角落烂泥坑里拱食、发出满足哼唧声的半大猪崽身上。
一丝冰冷的算计,取代了剧痛带来的暴戾。
高老庄的“祥瑞”,那些疯长的庄稼,那些健壮的猪崽……靠的并非本源烙印那浩瀚的力量,而是前世天蓬残留的一丝水行滋养万物的本能,加上一点粗浅的点化妖类血脉的皮毛。那点力量,如同涓涓细流,对于冲击本源烙印周围的荆棘壳来说,杯水车薪。
但……如果这涓涓细流,汇聚成江河呢?
如果整个高老庄,乃至更广阔的土地上,所有的生灵、所有的草木、所有的地脉……都源源不断地向我输送着最精纯的“生”之气息呢?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冰冷闪电,瞬间照亮了前路。
信仰。
那些庄户眼中混杂着恐惧与狂热的“猪仙”信仰!他们跪拜时,那发自灵魂深处的敬畏与祈求,本身就是一种强大而纯粹的精神力量!白日里那撼动山川的“拜见猪仙”之声,汇聚的声浪中,就夹杂着丝丝缕缕无形的信仰之力,虽然驳杂微弱,却真实存在!
若是……能将这些信仰之力,如同抽丝剥茧般,从那恐惧和狂热中剥离出来,加以引导、汇聚、提纯……再以高老庄的地脉为基,布下一个庞大的聚灵化生之阵,将整个区域的地气生机与万民信仰熔炼一体,化作滋养本源、冲刷业障的洪流……
荆棘之壳再厚,也终有被这信仰与生机汇聚的洪流冲垮的一天!
黑暗中,我咧开嘴,露出森白的獠牙。一个无声的、冰冷而贪婪的笑容,在布满鬃毛的脸上缓缓绽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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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高老庄十里外,一处早己荒废、连野狐都嫌弃的破败山神庙。
断壁残垣在凄冷的月光下投下扭曲狰狞的阴影。残破的泥塑山神像歪倒在布满蛛网的角落,半边脸塌陷,空洞的眼窝冷漠地注视着庙内三个狼狈不堪的身影。
一堆勉强燃起的篝火,噼啪作响,火苗微弱地跳跃着,却无法驱散那深入骨髓的寒意,也照亮不了三张写满绝望和死寂的脸。
孙悟空蜷缩在离火堆最远的阴影里,背对着所有人。白日里那身桀骜不驯的金色毛发,此刻黯淡无光,沾满了尘土和干涸的血迹。他双臂紧紧抱着膝盖,头深深埋在臂弯里,身体时不时无法控制地剧烈抽搐一下,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痛苦呜咽。那根曾经搅动风云、象征着他无上荣光的金箍棒,此刻如同废铁般被随意丢在脚边的烂草堆里,棒身上甚至蒙着一层灰。每一次抽搐,都伴随着骨骼深处传来的、令人牙酸的轻微碎裂声——那是白日强行对抗那无形威压时,神魂与肉身承受双重巨力留下的恐怖暗伤。
沙僧靠在一根勉强支撑着屋顶的歪斜柱子上。他那张黑塔般的脸毫无血色,嘴角残留着未擦净的血迹。胸口袈裟碎裂,露出下面一片乌黑发紫、深可见骨的恐怖掌印!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牵扯着伤处,带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让他额头冷汗涔涔。他尝试着运转法力疗伤,但丹田气海如同被彻底冰封,一丝法力都提不起来,那掌印中残留的诡异力量,如同跗骨之蛆,不断侵蚀着他的生机。他只能死死咬着牙,用巨大的意志力抵抗着那无时无刻不在蔓延的剧痛和虚弱。
篝火旁,最触目惊心的,是唐僧。
他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袈裟污秽不堪,沾满了泥土和暗红的血渍(既有他吐的,也有摔落时的擦伤)。那张曾经清俊庄严的脸,此刻枯槁如死灰,眼窝深陷,颧骨高耸,嘴唇干裂起皮,微微颤抖着。他的眼神彻底空了,没有焦距,没有神采,如同两口被吸干了所有生机的枯井。只是死死地、死死地盯着面前跳跃的微弱火苗,仿佛那火苗里藏着能将他彻底焚毁的真相。
“佛……佛……”他喉咙里发出破碎的音节,如同砂纸摩擦,“……都是假的……假的……”声音嘶哑,充满了信仰崩塌后的极致绝望和自我厌弃。他看到了自己灵魂深处那无法洗刷的污秽,那些被袈裟和经文掩盖的贪婪、恐惧、伪善……金蝉子的十世修行,西天取经的无上功德,在那一刻,都成了天大的讽刺!他存在的根基,被那只猪妖轻飘飘的一句话,彻底碾成了齑粉!
“师父……”沙僧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虚弱,每说一个字都牵扯着胸口的剧痛,“您……别这样……那妖……那猪妖……定是用了什么邪术蛊惑……”
“蛊惑?”孙悟空猛地从阴影里抬起头,声音尖利得如同夜枭啼哭,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一种濒临疯狂的暴戾!他的眼睛布满血丝,獠牙外呲,脸上的肌肉因剧痛和屈辱而扭曲抽搐,“邪术?沙师弟!你看清楚了!那不是邪术!那是……那是……”他喉咙里咯咯作响,仿佛有什么东西堵着,那个词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那是绝对的力量!是让他连仰望都感到绝望的、纯粹到令人窒息的碾压!
“那是俺老孙……从未见过的……强……”他终于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像是带着血沫。他猛地抓起身旁的金箍棒,那曾经随心意变化、重逾万钧的神兵,此刻在他手中却沉重得如同凡铁,冰冷刺骨。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愤和毁灭欲冲上头顶,他狂吼一声,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狠狠将金箍棒砸向地面!
“哐——当——!”
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火星西溅!
然而,那足以开山裂石的一击,却只在布满碎石的地面上留下了一个浅浅的白痕!金箍棒甚至被反震得高高弹起,脱手飞出,“咣当”一声砸在远处的断墙上,滚落尘埃。孙悟空看着自己空空如也、微微颤抖的手掌,再看看地上那微不足道的痕迹,最后目光落在那根滚落尘埃、黯淡无光的棒子上。
一股更深的、足以冻结灵魂的绝望,瞬间将他吞噬。他颓然跪倒,双手死死插入自己凌乱的金毛中,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充满了无尽痛苦和自我否定的哀嚎:“啊——!”
这声嚎叫,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一首盯着火苗、如同泥塑木雕般的唐僧,身体猛地一震!他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动脖子,空洞无神的眼睛,一点点聚焦在孙悟空身上,又慢慢移向那根滚落在尘埃里的金箍棒。
那根棒子……那根大闹天宫、十万天兵天将都奈何不得的定海神针……如今,像一根烧火棍一样躺在烂泥里……
“呵……呵呵……”一阵低沉、诡异、如同砂纸摩擦玻璃般的笑声,突然从唐僧干裂的嘴唇里逸出。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癫狂,充满了歇斯底里的绝望和一种彻底崩坏后的诡异平静。
“打上天宫……斗战胜佛……哈哈……定海神针……哈哈哈哈哈……”他指着那根棒子,又指向蜷缩哀嚎的孙悟空,笑得前仰后合,眼泪混合着血丝从深陷的眼窝里疯狂涌出,“假的……都是假的……都是佛祖……都是灵山……耍猴的戏码……我们都是戏台上的……小丑……哈哈哈……小丑啊!”
癫狂的笑声在破败的山神庙里回荡,撞击着残破的墙壁,显得格外刺耳和凄凉。
沙僧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大师兄的哀嚎,师父的疯笑,如同两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早己伤痕累累的心。他低头看向自己胸口的乌黑掌印,那残留的力量冰冷刺骨,如同跗骨之蛆,不断吞噬着他的生机和法力。他尝试着用意志去驱逐,去炼化。
然而,就在他全部心神沉入伤处,试图捕捉那诡异力量的源头时——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无尽阴冷、暴虐、仿佛汇聚了世间所有负面情绪的意念碎片,如同淬毒的冰针,猛地刺入了他沉入伤处的神识!
“呃!”沙僧浑身剧震,猛地睁开眼,瞳孔骤然收缩!在那股阴冷意念碎片闪过的瞬间,他仿佛看到了……一片无边无际、翻腾着污浊血浪的黑色海洋!海面上,漂浮着无数扭曲痛苦的残魂!而在那血海的最深处,似乎有一双巨大、冰冷、漠然无情的眼睛,缓缓睁开了一线!
那是什么?!
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比面对猪妖时更纯粹、更原始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沙僧的心脏!让他几乎窒息!他猛地捂住胸口,大口喘息,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那感觉……绝非寻常妖魔!那力量……充满了不祥!那猪妖……难道……?!
他不敢再想下去,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他只能死死咬住牙关,将身体更深地蜷缩进柱子投下的阴影里,仿佛这样就能躲避那来自未知深渊的窥视。
破庙内,篝火噼啪,映照着哀嚎的猴,疯笑的僧,和陷入无边恐惧、颤抖蜷缩的将。绝望,如同庙外沉沉的夜色,浓得化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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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老庄,东头,临水。
一座崭新的庙宇,如同从地底硬生生挤出来一般,在短短三天内拔地而起。
没有雕梁画栋的繁复,没有金碧辉煌的俗艳。青黑色的巨石垒砌成敦厚古朴的基座和墙壁,线条粗犷而冷硬。庙顶覆盖着深灰色的厚重瓦片,如同蛰伏的巨兽背脊。庙门是两扇厚重的、未经精细打磨的原木门板,透着一种原始的蛮荒气息。门楣之上,一块同样粗粝的青石板横亘,上面以遒劲、霸道、仿佛带着金石之音的笔触,凿刻着三个大字:
**净坛尊庙。**
庙前新挖的引水渠,将庄外清澈的河水引来,环绕庙基,发出汩汩的流淌声,更添几分肃穆与……说不出的压抑。
此刻,庙门紧闭。
庙内,空旷而幽深。地面铺着冰冷的青石板。正对着大门的神坛之上,没有供奉任何泥塑木雕的神像。
只有一张巨大的、通体由整块乌沉木雕琢而成的——太师椅。
椅背高耸,线条刚硬,扶手宽厚,椅面宽大。整张椅子散发着一种沉重、冰冷、不容置疑的威严。它就那样孤零零地矗立在神坛中央,如同王座。
高太公佝偻着腰,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指挥着十几个同样面无人色的家丁和庄户,正将一捆捆手臂粗的上等线香,小心翼翼地堆放在神坛下方特制的巨大香案旁。香案上,一只同样由乌沉木打造、足有半人高的三足兽首香炉,正散发着袅袅青烟。那烟气浓郁得化不开,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神不宁的甜腻香气,在空旷冷寂的庙宇内缓缓盘旋、上升,最终汇聚在太师椅的上方,形成一片朦胧的烟云。
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香火味,混杂着新木和石头的冰冷气息,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氛围。
“快……快点!”高太公的声音嘶哑颤抖,充满了神经质的紧张,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些搬运线香的人,仿佛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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