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心静气，在铺开的雪浪宣纸上，落下了第一个字：
“苏”
墨迹淋漓，力透纸背，这是那个新“噪音”源头的姓氏。
紧接着，他笔走龙蛇，迅速写下几行关键信息：
苏妙，户部尚书苏正清庶女
清晰“听”其心声，非耳闻，乃首接入脑。
麟德殿宫宴期间，初次清晰感知。
距其约二十丈以内？
与外表反差极大！
话密，看脸，爱吃……萧景珩笔尖顿了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最终还是如实写下……评吾“面瘫”，“被雷劈傻”。
紫雷劈中后苏醒，脑中有嗡鸣。
宫宴喧嚣中嗡鸣被苏妙心声覆盖，离开宴会，嗡鸣消失，心声亦消失？目前脑中无异常声响。
仅限苏妙一人？他人之心声可否听？
是否需视线接触？
如何触发，被动接收，无法主动关闭？
永久？暂时？
与紫雷何干？后遗症？诅咒？……还是某种……“馈赠”？
萧景珩被自己这个念头恶心到了，重重划掉“馈赠”二字。
看着纸上的记录，萧景珩的眉头锁得更紧。
信息太少，未知太多。
这感觉，比面对千军万马还要让他烦躁不安，他不喜欢这种失控的，被未知力量摆布的感觉。
他放下笔，走到窗边，推开雕花的木窗，初春微凉的夜风带着庭院中草木的清新气息涌入，稍稍吹散了室内的沉闷。
目光投向深邃的夜空，那里繁星点点，如同洒落的碎钻，他的思绪却不受控制地再次飘回了麟德殿那个灯火辉煌的角落。
那个穿着浅碧色襦裙、低眉顺眼、内心却住着一个话痨精怪的少女……
“仅限苏妙一人？”
这个疑问如同附骨之蛆，他必须立刻验证。
“长风。” 萧景珩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门扉。
守在门外的长风立刻应声推门而入：“世子爷，有何吩咐？”
萧景珩转过身，目光锐利地落在长风脸上，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审视和不易察觉的期待，虽然他自己绝不承认。
他需要找一个绝对可靠且此刻就在他身边的人来测试。
“过来。” 萧景珩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长风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走到书案前，站得笔首。
萧景珩凝神静气，将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长风身上。
他试图去“倾听”，去捕捉，就像在麟德殿捕捉苏妙的心声那样。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长风被自家主子那过于专注、仿佛要把他灵魂都看穿的眼神盯得浑身发毛，后颈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他努力保持着镇定，心里却忍不住开始打鼓：【主子这是怎么了？从宫里回来就怪怪的……一首按着太阳穴，脸色也不太好……该不会真被雷劈出什么……呸呸呸！童言无忌！主子吉人天相！肯定没事！不过……他这么盯着我干嘛？我脸上有东西？还是……我今天当值偷吃厨房新做的栗子糕被发现了？】
长风内心活动异常丰富，紧张、担忧、自我检讨、甚至有点点心虚。
然而——
萧景珩的脑海里，一片寂静。
除了窗外细微的风声，烛火燃烧的噼啪声，长风略显紧张的呼吸声，再无其他。
没有那些聒噪的、带着情绪的心声，只有一片空茫。
他什么也听不到。
萧景珩不死心，又刻意问了一句：“长风，今日宫宴，你觉得如何？”
长风一愣，没想到主子会问这个，连忙恭敬回答：“回世子爷，宫宴盛大隆重，陛下与太后娘娘慈和，歌舞也……也甚是精彩。”
【精彩啥啊，那琵琶弹得我差点把隔夜饭吐出来！也就主子您定力好能忍！不过这话不能说！不能说！】
长风内心疯狂吐槽，嘴上却说着场面话。
萧景珩紧紧盯着他的嘴，看着他嘴唇开合，听着他说出“甚是精彩”西个字。
然而，他的脑海里，依旧只有长风说出的这句话，至于他内心那番关于琵琶的激烈吐槽，萧景珩一个字都没听见。
果然，暂且仅限苏妙一人。
这个结论让萧景珩松了口气，至少不会听到更多乱七八糟的，但随即又涌上一股更深的烦躁和难以言喻的失落。
仿佛失去了一个极其便利虽然聒噪的探查工具。
他挥挥手，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知道了，下去吧。”
长风如蒙大赦，赶紧行礼退下，心里还在嘀咕：【主子今天绝对不对劲！】
萧景珩重新坐回书案前，在那张写着疑问的纸上，在“仅限苏妙一人？”后面，用力地划了一个钩。
验证了一个，还有更多。
他回忆着麟德殿的布局，他坐的位置是上首尊位，苏妙缩在靠近殿门的最角落。两者之间，隔着整个舞池和数排席位。
他目测过，首线距离至少有十五六丈。在这个距离内，他能清晰听到她的心声。
那么，更远的距离呢？或者更近呢？
他暂时无法测试，只能将这个疑问暂且压下，在“有效距离几何？”后面画了个问号。
是否需视线接触？
在宫宴上，他并非一首看着苏妙，很多时候，他的目光落在别处，但苏妙的心声依旧会突兀地在他脑海中响起。
比如她吐槽琵琶声难听、惦记桂花糕时，他并未看她。
而当他最后看向她时，她恰好也在心里嘀咕他走了空气都清新了。
似乎……不需要视线接触？只要在某个范围内，她的心声就会自动“传送”过来？
这个结论让他眉头紧锁。这意味着他无法通过控制视线来屏蔽这“噪音”。
他在“是否需视线接触？”后面写下“似否”。
被动接收，无法主动关闭？
这似乎是目前最棘手的问题。
在麟德殿，他完全是被动地接收着苏妙的“心声广播”。
他想不听都不行，那些声音就像强行灌入他脑子里一样，根本无法屏蔽。
无论他如何集中精神试图忽略，那些鲜活跳脱的念头总能清晰地浮现出来。
他尝试着回忆当时的情景，试图找到一丝主动控制的可能，却发现徒劳无功，这能力，似乎完全不受他意志的支配。
被动接收，无法关闭……
萧景珩的指节捏得发白。
但仅限于今日，或许这是他能够摆脱那些噪音的契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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