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色的棉麻裙贴在皮肤上，带着清晨的微凉。我提前半小时到了江边，手指无意识地绞着画板带子。我坐在长椅上，假装画画，铅笔却在纸上留下虚浮的线条。每一个脚步声都像警报，每一次确认不是他，都让等待的虚空更深一分。
“等很久了？”他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温和得像拂过水面的风。我回过头，他站在那里，灰色卫衣，画板，碎发染着阳光的金边。那双深邃的眼睛望过来，没有探究，没有审视，只有平静的询问。
“没……刚到。”我站起身，脸颊滚烫，指尖将头发别到耳后的动作。“前面有片枫林，挨着江边，人少，景也不错。要去看看吗？”他指了个方向。
“嗯，好。”我抱起画板，跟在他身后，保持半步距离。沉默笼罩下来。我低着头，视线黏在他灰色卫衣的后摆上，耳朵却竖起来，捕捉他呼吸的节奏，脚步的轻重，试图解读这份沉默的含义——是舒适？是无聊？还是我哪里做得不对？但他走路的姿态放松，肩膀舒展，目光沉静地望着前方。这份沉默似乎并不需要我费力去填补或讨好。
枫林很美，阳光在黄绿橙红的叶子上跳跃。他选了处缓坡，放下画板。我在旁边不远处支开画架，刻意留出的空间是我最后的安全缓冲带。
铅笔落在纸上，沙沙作响。起初，我的线条像蜗牛的触角，犹豫而胆怯。眼角的余光不受控制地瞟向他。他己经沉入了自己的世界，眉头微蹙，眼神专注得仿佛隔绝了万物。那份纯粹的、不被外界干扰的专注力，像有魔力。我深吸一口气，试着将全部心神灌注在眼前这片叶子上——它的轮廓，叶脉的走向，光影的舞蹈……那些关于“他会不会觉得我画得不好”、“我这样是不是太奇怪”的杂念，像退潮般不可思议地消退了。笔下的线条渐渐变得肯定、大胆。一种久违的安宁感包裹了我，世界只剩下心跳、呼吸和笔尖的私语。偶尔，我们笔下的沙沙声奇妙地重合，又默契地分开。这份共享的、互不打扰的专注，比我独自一人时更让我感到踏实和安全。这是属于我的、珍贵的“存在”空间。
“累了可以歇会儿。”他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
我放下笔，手指有些僵硬。目光落在画纸上——那片被我反复描摹的枫叶，线条从最初的怯懦变得越来越舒展、自由，仿佛真的在纸上活了过来，充满了我从未敢如此首白表达的生命力。看着它，一种微小却真实的、属于“姜乐生”而非任何角色的成就感，在心底悄然破土。
“你画得真好，”他的声音很近。我抬起头，发现他己站在画板旁，正看着那片叶子，眼神认真而专注，“特别是这片叶子，很有生命力。”
一股热流首冲面颊，但我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低头或转移话题。我鼓起全部勇气，迎上他的目光。阳光穿过枫叶，在他深邃的眼中跳跃，像碎金沉入深潭。距离这么近，我能看清他睫毛的阴影，能闻到他身上干净的、混合着松节油和阳光的味道。这目光里没有评判，只有纯粹的欣赏和……理解？
“谢谢……”我的声音有些发紧，但努力稳住，“你的江景……画出了那种开阔和流动感。”这是真心的，那开阔感像是我内心渴望却不敢触及的自由。
“谢谢。”他低声回应。他的目光再次落回那片充满生机的叶子上，像在凝视一个珍贵的秘密。“我总觉得，画画的时候，很多东西反而更清晰。”他顿了顿，声音轻了下来，像在揭开一层从未示人的幕布：“有时候，画画比说话容易。”
“嗯，”我几乎是从喉咙深处挤出的回应，“我也是。”那些日复一日消耗灵魂的疲惫，被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彻底点破、理解并共鸣了！
就在这时，一阵带着凉意的江风掠过树梢。枫叶哗啦啦地合唱，仿佛在为这一刻加冕。几片叶子飘落枝头，其中一片小小的、边缘带着一抹炽热橙红的枫叶，精准无误地、轻盈地落在了我的画板上，紧挨着我画的那片枫叶！
我伸出指尖，带着近乎虔诚的颤抖，轻轻触碰那片真实的枫叶。微凉而柔韧的触感，是生命的质感。我无比珍重地捏起它，像捧起一颗失而复得的真心，将它无比郑重地放在我画的那片叶子旁边——一个不容置疑的位置。
“这片叶子，”他轻声说，声音低沉温柔得如同耳语，“很像你画里的那片。”我抬起头，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是啊，”我的目光落回画板上那两片依偎的叶子——一片来自我笨拙却真实的笔触，一片来自温柔的馈赠——声音里带着尘埃落定般的宁静和巨大的满足，“它找到自己的位置了。” 我也……好像找到了。
江风温柔地拂过发梢，枫叶在头顶沙沙低语，像在吟唱一首无声的赞歌。阳光暖融融地包裹着身体。我低头看着画板，感受着身边另一个安静却无比坚实的存在，听着胸腔里那依然清晰却不再慌乱、反而充满力量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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