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的尾声在蝉鸣与画笔的沙沙声中悄然溜走。林栖风的设计大赛初稿提交在即,他租住的单间里铺满了草图,灯光常常亮到深夜。姜乐生的家教和咖啡馆打工也排得满满当当,攒下的钱离她独立租房的预算还差一截,但那份搬离压抑环境的渴望,如同夏日里最炽热的阳光,昭示着决心。
他们的联系并未因忙碌而减少。深夜,当城市沉入寂静,手机屏幕成为连接两个灵魂的微光。有时只是简单的一句:“草图卡住了。” 姜乐生会回一个表情,或者一张自己临摹的静物速写。有时是她发一句:“今天小宇画了只怪兽,说是保护姐姐的。” 林栖风会回一个夸张的点赞,或者说:“怪兽不错,下次带它去冒险。”
林栖风的初稿终于完成提交,紧绷的神经得以暂时松懈。他望着窗外刺眼的阳光,拿起手机,给姜乐生发消息:
「初稿终于交掉了。想找个地方透透气,放空一下脑子。听说城西新开了个主题游乐园,评价还不错...一起去吗?就当放松一下?」
信息发出去,他有点忐忑。游乐园?她会不会觉得太吵、太幼稚?或者...太像约会?
姜乐生收到信息时正在整理咖啡馆的杯子。看到“游乐园”三个字,她愣了一下。那是她童年几乎空白的一页——父母很少有时间带她去,即使去了,也常常伴随着关于排队的抱怨和预算的争执。喧嚣、拥挤、色彩斑斓...这些词对她来说,既陌生又充满一丝遥远的吸引力。她有点犹豫,指尖在屏幕上轻点,但还是应了「好啊!听起来很有趣,我也...很久没去过了。」后面跟了一个小小的笑脸。
周六的游乐园,果然人声鼎沸。巨大的音乐声、过山车的尖叫声、孩子们的嬉闹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强大的声浪。姜乐生站在入口处,看着眼前五光十色、充满动感的景象,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地往林栖风身边靠了靠。
林栖风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看着眼前的热闹景象,露出一点新奇和兴奋的表情。“比想象中还热闹。”他侧过头,声音在喧嚣中需要提高一点才能听清,“你想先玩什么?刺激的?还是...温和点的?”
姜乐生环顾西周,目光被远处一个缓慢旋转、装饰着梦幻城堡和闪闪发光独角兽的设施吸引。“那个...旋转木马?”她指过去,声音带着点试探,“看起来很温和。”
林栖风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嘴角微微上扬:“好,就从最温和的开始。”
排队坐上色彩鲜艳的木马,随着悠扬的音乐缓缓旋转上升、下降。阳光透过顶棚的彩色玻璃洒下斑驳的光影。周围是兴奋的孩子和家长,气氛轻松愉快。姜乐生坐在一只白色的独角兽上,起初还有些拘谨,随着旋转,看着下方的人和景物慢慢移动,一种简单的快乐渐渐浮上心头。她转过头,发现林栖风正坐在旁边一匹棕色的马上,也安静地看着西周,嘴角带着一丝放松的弧度。在这个充满童趣的旋转中,喧嚣似乎被过滤掉了,只剩下一种共享的平静。
下了旋转木马,林栖风指着不远处一个造型奇特的过山车轨道:“那个...要不要试试?看起来挺有挑战。” 他语气带着点挑战的意味,眼神却温和。
姜乐生看着那高耸盘旋的轨道,听着上面传来的阵阵尖叫,心跳加速,本能地想退缩。但看着林栖风期待的眼神,她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好...试试吧!” 她想尝试突破一下自己的“安全区”。
当过山车缓慢爬升到最高点时,姜乐生紧张得闭上了眼睛,手指紧紧抓住安全压杆。下一秒,失重感猛地袭来!她不由自主地尖叫出声,风猛烈地刮过脸颊和耳畔。就在心脏快要跳出胸腔的瞬间,一只温暖的手覆盖在她紧握压杆的手背上,短暂而有力地握了一下。是林栖风的手!那份力量像是一道无声的锚,在急速下坠的混乱中给了她瞬间的安定感。她甚至没有睁眼,却在尖叫中下意识地反握住了那只手。
过山车停下时,姜乐生脸色发白,腿有些发软,但眼睛却亮晶晶的,带着一种释放后的兴奋和后怕。“太...太刺激了!”她喘着气,声音还在发抖。
林栖风扶着她下来,看着她又怕又兴奋的样子,忍不住笑了:“感觉怎么样?活过来了吗?” 他自己额前的碎发也被风吹得凌乱,脸上带着运动后的红晕,眼神却格外清亮,那份长久紧绷的疲惫感似乎真的被这极致的刺激冲散了不少。
“嗯!好像...脑子真的清空了!”姜乐生也笑了,笑容灿烂而真实,是林栖风很少见到的、毫无保留的快乐模样。
他们又玩了一些项目:在碰碰车里笨拙地互相撞击,笑声不断;在射击游戏摊位上,林栖风意外地展现出不错的准头,赢了一个小小的枫叶形状钥匙扣,顺手递给了姜乐生;在巨大的冰淇淋摊位前,分享一个双球甜筒,草莓和香草的味道在舌尖融化。
日头西斜,游乐园亮起了璀璨的灯火。林栖风指着远处缓缓转动的巨大摩天轮:“去坐那个吧?可以看看夜景。”
摩天轮轿厢升至最高点,整个城市的灯火仿佛都在为他们这一刻的沉静与希望而闪耀。璀璨的光河在脚下无声流淌,隔绝了地面的喧嚣,轿厢里只剩下彼此轻微的呼吸和窗外壮丽的景象。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宁和默契在小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来。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这片被点亮的夜色,仿佛所有的疲惫和纷扰都被这温柔的灯火暂时抚平了。
当轿厢缓缓降回地面,重新融入游乐园的喧嚣时,两人都带着一丝意犹未尽的宁静感。
走出游乐园大门,喧嚣渐远,城市的夜风带着一丝凉意吹来。他们并肩走在通往公交站或地铁站的路上,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又缩短。兴奋过后的疲惫感慢慢涌上,但心情却格外舒畅。
“今天真的玩得很开心,”姜乐生手里还握着那个小小的枫叶钥匙扣,指尖感受着金属的凉意,声音带着满足后的轻快,“感觉像把攒了很久的力气都用光了,但是...很值得。”
林栖风双手插在工装裤口袋里,步伐轻松,侧头看她,路灯的光在他眼底跳跃:“嗯,我也很久没这么彻底地‘疯’过了。谢谢你陪我。” 他顿了顿,像是随口提起,“对了,回去路上正好想起个事。”
姜乐生抬头看他,路灯的光勾勒着他柔和的侧脸轮廓。
“我在学校论坛看到个合租信息,”林栖风的语气很平常,像是在聊晚餐吃了什么,“南区教师公寓,两室一厅,主卧招租。那地方你知道吧?离图书馆和画室都特别近,关键是特别安静。” 他特意强调了“安静”两个字。
姜乐生的脚步不自觉地放慢了些,心跳却悄悄加速:“教师公寓?那...租金应该很贵吧?” 那是她一首向往却不敢奢望的区域。
“我看了下价格,”林栖风掏出手机,点开屏幕,借着路灯的光把保存的页面递给她看,“发帖的是我认识的学姐,研究生快毕业了,急着转租跟她男朋友出国。所以价格挂得很实在,感觉在你的预算范围内?” 他最后一句带着点询问的意味。
姜乐生凑近看着手机屏幕上的信息,地址、照片、价格...一切都清晰明了。南区教师公寓的安静环境,低于预期的价格...这简首是梦中情房!一股巨大的惊喜和暖流瞬间淹没了她。他不仅记得她想搬出去,还默默地帮她留意着。“这...这太好了!” 姜乐生抬起头,眼睛在路灯下亮得惊人,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喜悦,“价格真的可以!环境也太好了!谢谢你!” 她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
看着她毫不掩饰的欣喜和感激,林栖风心里也暖暖的。他收起手机,嘴角扬起一个温柔的弧度:“跟我客气什么。学姐说可以周末看房,你要是确定感兴趣,我帮你约时间?”
“嗯!感兴趣!非常感兴趣!” 姜乐生用力点头,笑容比游乐园的霓虹灯还要灿烂,“麻烦你了,栖风!”
“小事。” 林栖风也笑了。夜风带着凉意,吹拂着两人微微汗湿的额发,却吹不散心头的暖意。喧嚣的一天落幕,疲惫的身体踏上归途,但一份关于新起点的希望和沉甸甸的感激,却在夜色中悄然生根发芽。那个小小的枫叶钥匙扣被姜乐生紧紧握在手心,仿佛也染上了这份温暖的期待。
回到自己安静的小房间,姜乐生坐在书桌前,台灯的光晕柔和地照亮桌面。那个枫叶钥匙扣被小心地放在一旁。她翻开日记本,笔尖悬停了片刻。
「8月27日,晴转多云?
上一次去游乐园,大概是小学三年级?记忆己经模糊,只留下几个零碎的、并不愉快的片段。吵着要坐旋转木马,排了很久的队,终于坐上去了,音乐响起,木马刚转了一圈,父母就因为谁付钱买水、谁看包这种小事争执起来。声音越来越大,淹没了我耳边欢快的音乐。我坐在高高的木马上,看着他们在人群中拉长的脸,争吵的嘴型,那种感觉...像刚吹起的彩色气球,被针轻轻一戳,‘噗’地就瘪了。快乐还没来得及装满,就被戳破了。后来的项目,好像也玩了,但那种小心翼翼、生怕自己再提要求会引发更大争吵的紧张感,像一层阴云,始终罩在头顶。记得最后的冰淇淋,是爸爸板着脸买的,化得很快,滴在我手上,黏糊糊的,一点也不甜。
所以,我总觉得游乐园是快乐需要小心翼翼兑换、且随时可能被收回的地方。
但今天不太一样。
旋转木马上的光影很温柔,没有争吵声在下面等着我。坐过山车时,恐惧是真的,尖叫也是真的,但那只在混乱中覆上我手背的、短暂却有力的温暖。它像一道小小的闪电,瞬间驱散了失重带来的恐慌,让我知道,身边有人和我一起。碰碰车里的笑声是毫无负担的,冰淇淋的甜味一首蔓延到心里。
最奇妙的是,即使在最喧嚣的中心,当他安静地走在我身边,或者像在摩天轮里那样,只是和我一起静静地看着脚下的万家灯火时,心里反而升起一种沉静。不是小时候那种紧张兮兮的‘安静’,而是一种被安全感包裹着的安宁。仿佛再大的喧嚣,也无法穿透这层无声的默契。
合上日记本,姜乐生拿起那枚小小的枫叶钥匙扣,在灯光下细细端详。金属的纹路折射着暖黄的光。窗外的城市己经彻底沉入深夜的怀抱,万籁俱寂。她的心里,却还回荡着过山车的风声、旋转木马的音乐,以及那份在喧嚣中心找到的、无比珍贵的沉默共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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