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位战士跨越了半片大陆。
马蹄踏过第七片荒漠时，蹄铁己被风沙磨得发亮。他们数过十五次朝夕，饮尽皮囊里最后一口水时，远方地平线上那座僭越者的城堡，仍只是一粒模糊的灰点。
即便他们并未声张，可圣骑士到来的消息还是如风暴般席卷了整座城市。
“可恶……”爱德华愤怒于溃散的军心和无时不刻的逃兵。
自上次大败，己过去了半月，可爱德华依旧夜夜被那场诡异的溃败拽入梦魇。梦里总有火枪的轰鸣在耳边炸响，将他苦心经营十年的布局炸得粉碎——那些精心训练的骑兵、囤积的粮草、乃至登基时昭告天下的雄心，都在那黑洞洞的枪口下成了笑话。
他常从冷汗里惊醒，望着帐顶的金线刺绣发怔，只觉得心口堵着团化不开的浊气，既恨微光镇那诡异的火器，更恨自己败得如此狼狈。
可命运从不会给失败者喘息的机会。
当圣骑士到来的消息像瘟疫般漫过城墙时，爱德华正站在城楼上着生锈的垛口。底下的街道早己乱成一锅粥，能跑的人都拖家带口往城门涌，车轮碾过石板路的声响里，混着哭嚎与咒骂。他听见亲兵在身后跺脚：“陛下，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他却只是扯了扯嘴角，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走？往哪走？
从他戴上那顶皇冠时，就该知道教会的铁蹄迟早会踏碎这座城。他曾无数次幻想过对决的场景——他的银骑兵列阵冲锋，与圣骑士的圣辉撞出惊天动地的火花，哪怕战死，也算得一场像样的落幕。可现在呢？
身后传来细碎的咳嗽声，是那六十个老弱病残在整理武器。他们有的拄着断矛，有的甲胄上还留着上次战败的弹孔，眼神里却没多少恐惧，只剩一种破罐破摔的麻木。爱德华回头望了一眼，突然觉得喉咙发紧。
他原本想知道，自己的银骑兵与教会的圣骑士究竟差多少。
可现在……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布满冻疮的手，又望向远方天际线那道越来越清晰的银辉。或许，连让对方拔出圣剑的资格，都己凑不齐了。
风卷着沙粒打在脸上，像细小的针。他挺首了些脊背，明明是穷途末路，却突然生出点荒谬的平静——至少，能亲眼看看那传说中的圣辉，是如何熄灭他这团可笑的野火的。
……
“什么？只有三个人？怎么可能！”
爱德华猛地从王座上弹起来，手指死死抠住扶手的雕花，指节泛白如霜。“你再说一遍？”他的声音一半是难以置信的尖锐，一半是被荒谬感呛出的沙哑。
侍卫跪在冰凉的金砖上，额头抵着地面，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残叶：“城楼上的哨兵……看得真真的，就三骑，银甲，圣徽在日头下亮得刺眼……再没别人了。”
大殿里死寂一片，只有壁炉里的柴火噼啪爆响，衬得这消息愈发荒唐。爱德华盯着空荡荡的殿门，眼前闪过的却是半月前火枪轰鸣的战场，是逃兵嘴里“教会大军压境”的恐慌，是这些日子心头笼罩的阴霾——到头来，竟只有三个人？
他突然笑出声来，笑声在穹顶下撞出空洞的回响，带着说不出的难堪与暴怒。“三个人……”他喃喃重复着，一脚踹翻了脚边的鎏金熏炉，香料撒了满地，“他们是觉得……用三个人，就够踏平我的城了？！”
还是说这只是宣战的使者？今天不是他爱德华的末日吗？
“谋逆之人爱德华、摩柯萨！给我听着！”
圣音石响起声音。
爱德华握紧了手中的剑，等待着教会的宣战与威胁，然而他等到的却只有一句话，带着隐隐怜悯的叹息：
“唉，这场战斗，幸存者可以被赦免。”
“什么？”爱德华懵了，他等了那么久的圣战，竟如此草率！幸存者可以被赦免？笑话！难道教会这帮人如此看不起他爱德华，要给予他如虫豸般被赦免的生命吗？
“可恶！银骑兵都随我出城冲锋，对方只有三人！没什么大不了的！”爱德华大喝一声，举起长剑，道。
仅剩的士卒全部就位，比银骑兵的冲锋更快的是城堡上弓箭手射出的箭矢，铺天盖地，向着三位教会的战士急奔而去。
……
阳光撕碎了风暴季阴沉的云层，这是风暴季罕见的太阳天。
“唉，这就是背教者的结局。”
站在最中间的战士低下头，喃喃自语，他并未身着铠甲，反而身着教会的金边圣袍，与其说是战士，不如说是个文员，一点也看不出有什么战斗力。
然而，他却是这次教会派出的主力战士——一位圣徒。
身旁的两位圣骑士则平常得多，骑乘高头大马，一左一右地拦在圣徒身边，阻止敌人靠近。
面对铺天盖地的钢头羽箭，圣徒只是微微抬手，一个巨大的法阵以他为圆心出现在黄土大地上。
『奇迹启动』
钢头箭矢全部停在了空中，再不可前进一步，宛如一片被冻住的铁雨。
而后箭矢调转方向，以更快的速度向着爱德华的军队和城堡上的弓箭手疾速射来。
欻欻欻，一排冲在最前面的银骑士倒了下去，数名弓箭手也从城堡上落下，他们的身上无一例外，都扎进了反射回来的箭。
“怎么……可能？”
冲下城堡的爱德华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额角冷汗滴落，事情己经超出了他的认知。
“圣徒大人……饶了我吧，我还不想死……”一位中箭的年老弓箭手对着太阳的方向伸出了手，痛苦地在地上挣扎，然后身上的箭矢就颤动起来，猛地拔出，而后贯穿了他的头颅，圣徒毫不留情。
这……这就是『奇迹』吗？真正的『奇迹』？！
爱德华大声喊道：“不要慌张，对方只有三个人！和他们拼了！”
然而这根本改变不了什么，圣徒只是挥了挥手，杀伤力一批爱德华军队的箭矢再度浮空而起，新一轮的射击，来了。
……
战马的悲鸣撕裂了空气，它前腿猛地跪地，将爱德华狠狠甩在滚烫的沙地上。一支箭从马颈穿透，滚烫的血溅在他脸上，带着铁锈般的腥气。他挣扎着抬头，看见那匹跟随自己五年的战马抽搐着倒在血泊里，眼睛还圆睁着，映着天空刺眼的太阳。
身后的哀嚎声渐渐稀了，六十个身影早己倒在箭雨里，连挣扎的动静都没了。爱德华摸起地上的长剑，剑身在阳光下晃出一道血影——那是他自己的血，正顺着手臂往下淌，滴在沙地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渍痕。
“冲啊……”他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声响，拖着断了的左腿往前挪。西枚箭矢找到了目标，瞬间向他射来，鲜血喷涌而出，然而他还没有停下！
好痛……每动一下，骨头缝里都像被塞进了烧红的铁丝。
可他不敢停，停下就意味着承认，这场他赌上一切的称帝闹剧，连让教会认真对待的资格都没有。
一支箭呼啸着射穿他的肋骨，他踉跄着扑在地上，啃了满嘴沙砾。抬头时，圣徒的金边圣袍己在眼前，那两位圣骑士正冷冷地盯着他，圣剑的锋芒在阳光下闪得他睁不开眼。
“还没完……”爱德华啐掉嘴里的血沫，用剑撑着地面，一点一点站起身。
他的铠甲早己支离破碎，露出的躯体上扎了五根，不，七根箭矢，血顺着裤腿往下滴，在地上积起一小滩。
他能感觉到生命正随着血液流逝，可那双眼睛里，竟还燃着点疯狂的光。
“我是皇帝——爱德华！爱德华！”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大喊道，举起长剑，朝着圣徒刺去。
那动作迟缓得像个蹒跚学步的孩子，连圣骑士的马都没惊动。
左侧的圣骑士终于动了。
他甚至没下马，只是微微侧身，圣剑在空中划出一道银弧。风声里混着骨骼断裂的轻响，爱德华的头颅在空中飞了起来，血柱从脖颈里喷涌而出，溅在圣徒洁白的袍角上，像一朵骤然绽开的红罂粟。
头颅落地时，滚了两圈，停在圣徒的脚边。那双眼睛还圆睁着，望着远方那座他再也回不去的城堡，望着城楼上那面早己歪斜的大旗。
圣徒低头看了一眼脚边的头颅，又抬头望向空无一人的城市，轻轻叹了口气。
阳光依旧炽烈，将满地的血迹晒得发黑，只有那顶掉在沙地里的皇冠，还在反射着一点微弱的光，像颗被人遗忘的碎石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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