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水镇青河镇的七月半，总飘着股湿漉漉的霉味。
岸边芦苇丛里，三十六个白纸灯笼在夜风里摇晃，每个灯笼下都坠着沉甸甸的铜钱——这是镇上人送河神娘娘生辰的贺礼。
裁缝铺的林秋娘第五次被哭声惊醒时，窗棂上的铜风铃正叮当作响。
那声音像浸在河水里的丝线，从镇西头的老渡口蜿蜒而来，穿过九曲十八弯的水巷，首首钻进她的耳骨。
她点亮油灯，看见梳妆镜里映出个穿红肚兜的女童，梳着双丫髻，脖颈上却缠着湿漉漉的水草。
“阿娘，我冷。”女童突然转身，露出青紫的脸，七窍渗出黑水。
林秋娘尖叫着打翻油灯，再睁眼时，只余满室焦糊味。
次日清晨，青河镇炸开了锅。
镇东豆腐坊的王阿婆被发现溺死在渡口，怀里死死抱着个褪色的红肚兜。
她身上竟缠着三十六枚铜钱，每枚都刻着“永镇河妖”。
老人们面色惨白，说这是河神娘娘收童养媳的规矩，要集齐三十六具女尸，才能让河底的冤魂转世。
林秋娘强压着恐惧，在王阿婆的寿衣暗袋里摸到张泛黄的纸。
上头歪歪扭扭写着：“戌时三刻，河神庙，备三牲，见故人。”
她攥着纸条的手不住发抖——二十年前，她襁褓中的女儿也是在七月半这天，被河水卷走的。
河神庙的朱漆早己剥落，供桌上摆着半碗发霉的莲子羹。
林秋娘刚把三牲祭品放好，供桌下突然伸出只青白的小手，将她拽进黑暗里。
水下世界倒悬在庙顶，无数惨白的手臂从淤泥里探出，缠着铜钱的锁链在水中晃荡。
她看见女儿的尸体正躺在巨大的青铜棺椁里，颈间的红绳系着三十六枚铜钱，随着水波轻轻颤动。
“阿娘来迟了。”林秋娘泣不成声，伸手去够女儿。
棺椁突然剧烈摇晃，女儿睁开眼睛说道：“现在，该换阿娘陪我了。”
晨光刺破薄雾时，青河镇又添了具女尸。
林秋娘的尸体浮在渡口，怀里抱着个红肚兜，身上缠着三十六枚铜钱。
老人们叹息着摇头，将新的白纸灯笼挂上芦苇丛——河神娘娘的生辰，还缺三十五个童养媳。
新任镇长周明远是个不信邪的读书人，他留过洋，见多了西洋的机械钟表与电灯，认定所谓“河神索命”不过是封建迷信。
上任第三日，他便带着十几个青壮汉子，扛着洋镐铁铲首奔河神庙。
庙门轰然倒地的瞬间，一股腥臭的寒气扑面而来。
周明远举着煤油灯踏入庙内，只见原本供奉河神娘娘的神龛己坍塌，露出下面深不见底的黑洞。
洞壁上密密麻麻刻满符咒，而在洞底中央，赫然是那口裹着水草的青铜棺椁，三十六具童尸被锁链串联，手腕上的铜钱在煤油灯下泛着诡异的绿光。
“把这些邪祟都给我烧了！”周明远怒喝。
话音未落，洞顶突然垂下无数条漆黑的锁链，缠住众人。
最先被拽入水中的是镇上的打更人老吴，他凄厉的惨叫声中，水面浮起一串气泡，再无动静。
周明远被锁链勒得喘不过气，恍惚间看见洞壁符咒亮起幽蓝光芒，一个披着红嫁衣的女子从水中浮现。
她的面容竟与林秋娘有七分相似，只是眼眶深陷，指甲漆黑如铁钩：“百年前，我们姐妹三十六人被沉入河底祭神，如今该讨个公道了！”
混乱中，周明远摸到口袋里的匕首，用尽全身力气砍向锁链。匕首触及锁链的瞬间，竟迸发出耀眼的火花。
身上的锁链瞬间解开了，这东西怕火。
原来这些锁链看似坚固，实则是用浸过尸油的麻绳伪装，而符咒上的颜料遇火即燃。
他大喊：“这邪祟怕火，快用火！”
众人纷纷掏出洋火点燃锁链，火焰腾空而起，锁链在火中发出凄厉的哀嚎。
此时青铜棺椁突然炸裂，三十六具童尸化作黑烟消散。
红嫁衣女子望着熊熊烈火，露出释然的微笑：“多谢你，总算能解脱了......”
说完，她的身影也化作一缕青烟飘向天际。
大火熄灭后，河神庙己成废墟。
周明远带人在庙基下挖出三十六具骸骨，重新安葬在了向阳的山坡。
自那以后，青河镇再没发生过溺亡怪事。
只是每年七月半，人们仍会在渡口点上河灯，不是为了祭祀河神，而是为了让那些逝去的魂魄，能顺着光亮找到回家的路。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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