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酒，冰凉刺骨，带着一种廉价香精的甜腻气味，狠狠砸在我的脸上，又顺着额角狼狈地往下淌。黏稠的液体滑过眼皮，模糊了眼前觥筹交错、衣香鬓影的景象，最终在我那件洗得发白、领口早己磨损的廉价衬衫上，洇开一片肮脏的、血渍般的污迹。
碎裂的玻璃杯在我脚边溅开，晶莹的碎片滚落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发出刺耳的脆响。
“萧辰！你他妈死人啊？”连襟王浩那张油光满面的胖脸凑到近前，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我脸上，浓重的酒气混合着高档餐厅的食物气味扑面而来，“爸在里面躺着，医生都说…说就这两天了！你看看你，木头桩子似的杵在这儿！连滴猫尿都挤不出来？养条狗都比你有良心！废物东西！”
他粗短的手指几乎要戳进我的眼睛，声音拔得又高又尖，像一把钝刀子在耳膜上反复拉锯。周围的目光瞬间聚拢过来，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看戏的兴味，还有一丝丝习以为常的麻木。这目光像针，密密麻麻扎在皮肤上。妻子苏雨薇站在几步外，脸色苍白得吓人，嘴唇紧紧抿成一条脆弱的首线，身体微微颤抖着，那双曾经盛满星光的漂亮眼睛，此刻空洞地望着我，里面只剩下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缘的绝望和麻木的疲倦。
我下意识地抬手，想去擦掉脸上那令人作呕的粘腻。指尖刚触碰到冰冷的酒液，脑袋深处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剧痛！
仿佛有一道积蓄了亿万年的狂雷，猛地劈开了混沌的黑暗。不是一道，是两道！两股庞大到足以撑爆宇宙的洪流，蛮横地、不容分说地撕裂了我浑浑噩噩的脑域，汹涌而入！
一幅画面：冰封万里的北境荒原，寒风如亿万把剔骨钢刀呼啸。尸山血海堆积成令人胆寒的斜坡，残破的旗帜在染血的狂风中猎猎作响。我矗立尸山之巅，一身玄铁重甲早己被敌人的污血浸透，凝结成狰狞的暗红冰壳。手中那柄名为“龙牙”的古朴战刀，刃口卷起，却依旧散发着斩断山河的恐怖煞气。脚下，是蛮族之王死不瞑目的头颅，他空洞的眼窝凝固着极致的恐惧。身后，是黑压压望不到边际的铁血军阵，无数染血的刀枪剑戟同时举起，指向苍茫的天空，山崩海啸般的嘶吼汇成一个撕裂长空的名号：
“——北境！战神！！！”
另一幅画面：幽深如鬼蜮的古老山谷，万籁俱寂，唯有山风穿过嶙峋怪石发出呜咽般的低鸣。一间由巨大兽骨和千年阴沉木搭建的诡异茅屋前，枯草如血。一位身形佝偻如朽木、面容枯槁到分不清是人是鬼的老者，将三枚细如牛毛、通体流转着幽绿寒芒的奇异银针，郑重地刺入我右手的无名指、中指、食指的指尖。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剧痛瞬间钻心蚀骨，仿佛灵魂都被冻结、撕裂。老者浑浊得如同蒙着尸蜡的眼珠死死盯着我，声音干涩沙哑，像是两块粗糙的骨头在摩擦：
“九幽玄针…今日…入你骨血…你便是我鬼医门…最后的传人…悬壶济世…亦可…夺命勾魂…切记…切记…”
北境战神！鬼医传人！
两个截然不同、却又都蕴含着滔天力量与无尽血腥的身份烙印，如同两座轰然对撞的太古神山，在我混乱的识海里疯狂激荡、融合！那曾经模糊的、被尘封的、属于“萧辰”的卑微记忆碎片，在这两股毁天灭地的洪流冲击下，脆弱得如同烈日下的薄冰，瞬间蒸发殆尽！
我是谁？
我是那个曾在尸山血海中踏着敌人的骸骨咆哮，让整个北境蛮族闻风丧胆的——龙帅！亦是那个掌握着生人肉白骨、亦可一念断人魂的诡秘医术的——鬼医！
一股沉寂了太久太久的凶戾之气，如同压抑万载的火山岩浆，猛地从我身体最深处爆发出来！那不是愤怒，是王座被蝼蚁践踏、神祇被凡人唾面时的，纯粹的、冰冷的、毁灭性的杀意！
我猛地抬起头。
脸上残留的红酒污渍，此刻却像某种狰狞的战纹。眼中的迷茫和懦弱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封万载的寒潭，深不见底，又翻涌着足以吞噬一切的暗流。目光如实质的刀锋，瞬间锁定在面前那张依旧喋喋不休、喷着唾沫星子的油腻胖脸上——王浩。
空气骤然凝固。
王浩那根几乎戳到我鼻尖的手指猛地僵在半空。他脸上的嚣张跋扈像是被瞬间冻结的劣质油画，一点点碎裂、剥落。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毫无征兆地顺着他的脊椎骨疯狂爬升，让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颤。他张着嘴，后面那些早己准备好的、更加恶毒的辱骂，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了喉咙，半个音节也发不出来。他眼中的戏谑和轻蔑，被一种原始的、面对天敌般的巨大恐惧所取代。
周围的窃窃私语声也戛然而止。那些原本带着轻蔑看戏的目光，撞上我这双突然变得如同深渊般的眼睛时，都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慌忙移开。整个宴会厅外围，陷入一种诡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远处主桌上推杯换盏的喧闹声，隔着一段距离模糊地传来，更衬得这片空间的寂静如同真空。
苏雨薇也感受到了这突如其来的、令人心悸的变化。她惊愕地看着我，那双空洞绝望的眼睛里第一次映出了清晰的、属于我的身影。那身影挺拔如孤峰，散发着一种她从未在我身上感受过的、令人灵魂都为之颤栗的冰冷气息。这气息陌生得可怕，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熟悉感？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嘴唇微微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就在这死寂即将被打破，那压抑到极点的火山即将喷发的临界点——
“呃…嗬嗬……”
一声极其痛苦、仿佛从撕裂的肺叶里硬挤出来的抽气声，猛地从宴会厅核心的主桌方向传来！
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碎了这片凝固的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循声望去。
只见主位上，原本还带着几分病容强撑着应酬的岳父苏明远，此刻整个人像一只被丢上岸的虾米，猛地蜷缩起来！他枯瘦的手死死抓住胸口的昂贵西装，昂贵的布料瞬间被揪成一团。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灰白转为一种令人心悸的死灰色，嘴唇更是迅速染上了一层诡异的、近乎妖艳的深紫！
他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喉咙里发出可怕的“嗬嗬”声，仿佛下一秒就要窒息。浑浊的眼球暴突出来，布满了濒死的血丝，死死地盯着天花板，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无法言说的惊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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