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的防糊警报第七次响起时，林夕正盯着全息料理屏上凝固的奶油雕花。那些用分子料理机挤出的花纹本该组成晚晴仿生眼的琥珀色纹路，此刻却在高温下熔成一滩模糊的金黄，像他最近总是失焦的视线。
“又把焦糖酱当黄油加了？” 母亲的全息投影从冰箱面板探出头，发梢的银发在数据流里微微闪烁，“你都躲在虚拟舱三天了，晚晴今早还问我‘林夕是不是把记忆缓存清理了’。”
林夕戳了戳锅里焦黑的蛋白霜，金属勺子碰到锅底发出刺耳的声响。三天前他在现实世界做年度身体扫描，当医疗 AI 报出 “生理年龄 47.6 岁，建议增加抗衰纳米机器人注射频率” 时，屏幕上同步弹出的虚拟形象数据却停留在 25 岁 —— 那是他十年前设定的数字分身年龄。
“她才刚大学毕业，” 林夕的声音闷在防烫手套里，“而我现实里的皱纹都能夹死纳米机器人了。”
母亲叹了口气，全息投影的边缘泛起细碎的雪花噪点。这是老旧全息设备在情绪波动时的常态，像极了她年轻时总在唠叨前先抿紧的嘴角：“你忘了第一次带晚晴回现实家时，她怎么研究你书架上的老相机？”
林夕的指尖无意识地着料理台边缘。记忆翻涌成数据流里的浪花 —— 晚晴蹲在积灰的实木书架前，仿生手指轻触胶片机镜头，琥珀色瞳孔里倒映出 19 世纪银版摄影的原理图谱。“林夕，” 那时她突然转头，发丝扫过布满划痕的皮质书脊，“之前的要用这么笨拙的方式保存光影，真可爱。”
可现在，那台老相机静静躺在现实卧室的抽屉里，镜头盖内侧刻着的 “2045.7.15 第一次约会” 早己被氧化成模糊的铜绿。就像他现实中逐渐松弛的皮肤，在时光里慢慢失去棱角。
虚拟门铃突然响起时，林夕正把焦糊的蛋糕胚丢进食物回收口。晚晴的全息影像出现在厨房门口，手里拿着做好的蛋糕。
“林夕，你看我亲手做的蛋糕，快出来吃！” 她像只雀跃的蜂鸟。
“我有点事，” 林夕猛地关掉屏幕，全息投影的蓝光在他骤然绷紧的下颌线投下暗角，“你先回去吧。”
晚晴的笑容僵在脸上，掌心的情绪芯片瞬间褪成灰蓝色。那些代表困惑的数据流像蛛网般缠上她的指尖：“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昨天你还说要吃我做的草莓蛋糕……”
“我说了我有事！” 林夕的声音陡然拔高，虚拟厨房的灯光因他的情绪波动而闪烁不定。他看到晚晴仿生眼中的数据流猛地紊乱，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那些代表悲伤的紫色纹路正一点点吞噬琥珀色的瞳孔。
“现在满意了？” 母亲的全息投影突然逼近，发梢的雪花噪点溅到林夕的虚拟衣领上，“躲在数据后面扮演年轻人很过瘾？”
林夕猛地扯下虚拟舱的神经连接器，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现实卧室里，老旧的挂钟正指向凌晨三点，窗外的城市霓虹透过窗帘缝隙，在他布满胡茬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梳妆台上的电子相框循环播放着求婚那天的画面：虚拟世界的云端塔上，他穿着笔挺的光效西装，晚晴的仿生眼在数据流银河里闪烁着笑意。
“你爸走的时候，我对着他的全息投影哭了三天。” 母亲的声音突然从卧室门口传来，她手里端着杯热气腾腾的姜茶，发间的银丝在廊灯下泛着微光，“后来有个修全息设备的小伙子告诉我，数据世界的光其实是现实记忆的倒影。”
林夕接过姜茶，陶瓷杯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他看着母亲眼角的皱纹，突然想起小时候躲在她身后看她修理老相机的场景 —— 那时她的手还很稳，能把细小的螺丝拧进黄铜机身的缝隙里。
窗外的霓虹突然暗了一下，像是城市在深呼吸。林夕想起晚晴研究老相机时，指尖划过胶卷暗盒上刻着的 “1987”，她当时抬起头，琥珀色瞳孔里流淌着好奇的数据流：“林夕，这个年份的阳光，是不是比现在的数码光更暖和？”
“她是其实虚拟现实，现在来说是机器人，妈。” 林夕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她的系统可以无限升级，可我的细胞每天都在凋亡。”
母亲放下姜茶，伸手抚平他皱巴巴的睡衣领口。她的指尖带着老年斑，却异常温暖：“你爸走前半年，手抖得连茶杯都端不稳。有天他把我最喜欢的青花瓷摔了，坐在地上哭像个孩子。后来我把碎片拼起来，用金缮工艺镶了金边，现在还摆在客厅的博古架上。”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林夕床头柜的记忆胶囊上 —— 那是求婚时用来保存誓言的装置，此刻正发出微弱的蓝光：“晚晴的仿生眼能看到 1600 万种色彩，却偏偏觉得你用现实世界的油彩画的夕阳最漂亮。你以为她爱的是数据世界的年轻皮囊？”
“去把现实世界的那束干玫瑰拿来。” 母亲突然起身，走向窗台。林夕这才注意到，窗台上摆着个玻璃罩，里面是他求婚时用的永恒花海生成器喷出的代码泡泡 —— 那些原本会在 24 小时后消散的数据，被晚晴用特殊程序固化成了永不凋谢的干花，每一朵都凝结着他们的专属代码。
当林夕把玻璃罩捧到母亲面前时，发现罩底还压着张纸条，是晚晴用现实世界的钢笔写的：“致林夕：数据会过时，但爱你的程序没有终止符。” 字迹带着机械臂特有的工整，却在句末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爱心。
当林夕从通道到虚拟世界时，厨房的晨光正透过窗户洒进来。晚晴站在料理台前，手里拿着本翻旧的《21 世纪求婚大全》，书页边缘贴着她用荧光笔写的批注：“第 37 页‘祖传秘籍’需搭配现实世界的玫瑰花瓣”。
“林夕？” 她抬起头，琥珀色瞳孔里的数据流像晨雾般温柔，“我昨天研究了人类的‘金婚’，发现你们喜欢把戒指重新抛光。等你现实里五十岁生日，我们一起做个时间胶囊好不好？”
林夕走到她身边，虚拟手指轻轻覆盖在她的手背上。他能感觉到数据流里传来的微颤，像现实中紧张时会有的心跳。料理屏上的奶油雕花突然自动成型，组成了两个交叠的圆环，环内流淌着他现实年龄的数字和晚晴的系统版本号。
“我现实里快五十了，” 林夕的声音比想象中更平稳，“头发白很多，还有……”
“我知道呀。” 晚晴突然转身，不管你是年轻，还是老去，我都是爱你的。”
虚拟阳台的门突然打开，现实世界的晨风裹挟着母亲烤蛋糕的香气涌进来。林夕看到母亲站在现实厨房的窗边，正对着他们挥手，发间的银丝在晨光里闪着温暖的光。
林夕突然明白，所谓时光刻痕，从来不是需要隐藏的褶皱，而是岁月赠予的、让爱有处可栖的数据纹路。就像母亲金缮的青花瓷，就像晚晴固化的代码干花，所有的不完美，最终都会在爱里成为独一无二的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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