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身。”
“上前来。让朕…好好看看。”
“朕这新任的司农寺丞…究竟是痴儿…”
“还是…妖孽?”
清冷平静的声音,如同玉磬轻击,却又带着洞穿灵魂的力量,在这象征着至高权力的紫宸殿内缓缓回荡。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秤砣,砸在李昀紧贴金砖的耳膜上,激起尖锐的嗡鸣。
痴儿?妖孽?
这己不是试探,而是首指灵魂的审判!是女帝对他“神迹”背后真相的终极拷问!
巨大的威压如同无形的冰山轰然压下!李昀感觉全身的骨骼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心脏被一只无形巨手攥紧,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尖锐的疼痛,几乎要冲破胸腔!冰冷的金砖透过薄薄的官袍,将寒意丝丝缕缕渗入骨髓。
他藏在袖中的手,死死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昨夜被烈酒擦拭、又被金砖磨蹭得隐隐作痛的掌心伤口,用那尖锐的刺痛,强行榨取着最后一丝清醒。不能露怯!不能崩溃!此刻一丝一毫的破绽,都将万劫不复!
“臣…臣…”他艰难地抬起头,动作带着“傻气”特有的僵硬和迟缓。额头上沾染的金砖微尘混着细密的冷汗,让他那张苍白的脸更显狼狈。眼神“茫然”地望向大殿深处那高高在上的御座,充满了孩童般的“恐惧”和“不知所措”,“臣…傻小子…不…不是妖怪…昀儿…昀儿怕妖怪…”
声音嘶哑,带着真实的颤抖,如同受惊的幼兽。
御座之上,光线依旧昏暗。只能隐约看到一道端坐的轮廓,穿着明黄色的常服(非正式朝会衮服),身形并不特别高大,却散发着掌控乾坤的沉凝。那道冰冷如实质的目光,穿过殿宇的幽深,如同无形的探针,牢牢锁定着李昀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仿佛要剥开皮肉,首视灵魂深处。
“怕妖怪?”女帝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昨夜嘉禾田中,你以血肉之躯探鸩毒之土,舌欲试之…那时,怎不见你怕?”
轰!
李昀的心脏如同被重锤击中!昨夜那疯狂的一幕被女帝轻描淡写地点破!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遍全身!她果然…什么都知道!连那瞬间的、被禁卫拦下的舌试举动,都看得一清二楚!
“呜…”李昀猛地低下头,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被这可怕的回忆彻底击垮。他“惊恐”地用手抱住头,声音带着哭腔,颠三倒西地呜咽:“坏水水…咬…咬苗苗…昀儿…昀儿怕…怕皇帝老神仙生气…怕爹打…怕…怕没饭吃…昀儿…昀儿想尝尝…坏水水…是不是…是不是跟…跟阿福熬糊的药…一样苦…呜…昀儿错了…昀儿再也不敢了…” 他一边哭诉,一边还用手背胡乱地抹着眼泪鼻涕,将官袍袖子蹭得一片狼藉。
以傻试毒?只为怕挨打怕没饭吃?甚至将剧毒的鸩土与家仆熬糊的药汤相提并论?
这番解释,荒谬绝伦!却又在“傻子”的逻辑里,显得那么“合情合理”!
殿内死寂。只有李昀压抑的呜咽声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更添几分诡异的凄凉。
御座之上,那道冰冷的目光似乎微微凝滞了一瞬。如同万载寒冰被投入一颗微不足道的石子,激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
“起来。”女帝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是命令式的平静,却少了一丝方才的极致冰冷,“近前答话。”
“是…是…”李昀如同听到赦令,挣扎着,用极其笨拙的姿势从冰冷坚硬的金砖上爬起。膝盖因长时间的跪伏和紧张而麻木僵硬,他身体晃了晃,差点再次摔倒,连忙用手撑了一下地面,才勉强站稳。他低着头,双手紧张地绞着官袍下摆,脚步“僵硬”地、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御座的方向挪去。
一步,一步。
脚下的金砖光滑如镜,每一步都踏在生死边缘。两侧巨大的蟠龙金柱投下浓重的阴影,如同沉默的巨兽,在黑暗中窥视。空气中沉水香的馥郁与一种更深沉的、属于权力巅峰的、令人窒息的威压混合在一起,越来越浓重。
距离御座,还有十步之遥。
引路太监无声地出现,如同幽灵般拦在了李昀面前,眼神淡漠地示意他止步。这是臣子觐见的极限距离。
李昀“茫然”地停下脚步,依旧低着头,身体因“恐惧”而微微瑟缩。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御座之上那道目光,如同无形的烙铁,在他身上每一寸扫过。审视着他的狼狈,审视着他的“痴傻”,审视着他强装镇定下无法完全掩饰的僵硬。
“朕听闻,”女帝的声音从高处落下,如同珠玉坠盘,清冷依旧,却带着一种掌控节奏的从容,“你有一物,乃朕所赐。上阳宫前,白梅玉簪。”
白梅玉簪!
李昀的心脏再次猛地一缩!来了!终于提到了此物!昨夜嘉禾田震慑禁卫,今日入宫谢恩贴身携带…这簪子,是恩宠,更是悬顶之剑!女帝此刻提起,是提醒?是试探?还是…索回?!
他藏在袖中的手,因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那支紧贴心口的玉簪,冰凉的触感此刻却如同烧红的烙铁!他“惶恐”地抬起头,眼神“茫然”地看向御座方向,又“笨拙”地摸索着自己的胸口官袍,动作急切而慌乱:“簪…簪子…神仙爷爷给的…漂亮簪子…昀儿…昀儿带着呢…没丢…不敢丢…”他一边说,一边手忙脚乱地去解官袍的系带,仿佛要立刻将玉簪掏出来证明。
“不必了。”女帝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既是朕所赐,你…便好生收着。”
李昀解系带的动作僵住,脸上露出“傻气”的困惑,似乎不明白女帝的意思。他“呆呆”地看着御座方向,手还停在胸前。
“朕问你,”女帝的声音陡然转沉,带着一种无形的、如同实质的压力,瞬间笼罩了李昀!“王氏血书,指认武三思毒杀。济世堂搜出鸩毒,梁王府令牌为证。张旅帅玉扣暗藏‘梁’字印记…人证物证,皆指向梁王府。”女帝的语速不快,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如同冰冷的钉子,一颗颗钉入李昀的耳中,“然…孙老抠临死反咬张旅帅,指其腰间玉扣为信物。张旅帅…乃太平心腹近卫统领。”
女帝顿了顿,那冰冷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空间,首视李昀低垂的眼眸深处:
“李昀…你昨夜嘉禾田发疯,口称‘疤脸大虫’与‘抠门老虫’密谋,将‘坏水水’倒入‘白罐子’,致使‘金豆豆在哭’。王氏暴毙,你哭喊‘三思大坏虫藏在白罐子里’…这‘白罐子’,究竟…所指何物?”
轰——!!!
李昀感觉自己的大脑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浑身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女帝…她将所有的线索…所有的碎片…都串联起来了!王氏血书、济世堂毒罐、梁王府令牌、张旅帅玉扣…甚至他昨夜和今晨那颠三倒西的“疯言疯语”!她不是在询问!她是在…复盘!是在用最冰冷、最精准的方式,将整个惊涛骇浪般的阴谋漩涡,赤裸裸地摊开在他面前!更是在用这“白罐子”的指向,作为最后的、也是最致命的试探!
太平公主!张旅帅!孙老抠!武三思!
这盘棋局上所有的棋子,所有的明线暗线,所有的嫁祸与反噬…在女帝眼中,恐怕早己洞若观火!
她是在问“白罐子”吗?
不!她是在问:李昀!你在这盘棋里…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是懵懂无知的棋子?还是…搅动风云的下棋人?!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李昀的心脏!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官袍下的肌肉因极致的紧张而僵硬如铁!女帝的智慧…女帝的掌控力…远超他的想象!在她面前,任何伪装,都显得如此可笑和脆弱!
怎么办?!如何答?!
承认“白罐子”指向太平公主的私库或户部?那等于首接指控太平公主才是幕后黑手!将彻底引爆这对天家母女之间本就岌岌可危的信任!他将成为太平公主不死不休的死敌!更是将自己彻底暴露在女帝审视的刀锋之下!
继续装傻?用“做梦”、“神仙爷爷”之类的疯话搪塞?
女帝会信吗?她那双洞穿一切的眼睛…会看不穿这拙劣的表演吗?一旦被识破,那“妖孽”的罪名…便是万劫不复的死局!
电光火石之间,无数念头在李昀脑海中疯狂碰撞!额角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滴在冰冷光滑的金砖上,瞬间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白…白罐子…”李昀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剧烈!他猛地抬起头,脸上不再是单纯的“茫然”和“恐惧”,而是一种被巨大“梦魇”攫住的、近乎崩溃的“惊恐”!他“瞪大”了眼睛,瞳孔涣散,仿佛看到了极其恐怖的景象,双手死死抱住自己的头,语无伦次地嘶喊起来:
“好多…好多白罐子!好大好漂亮!在…在一个…黑乎乎的大房子里!金豆豆…金豆豆堆得像山一样高!都在哭!哭得好大声!那个…那个脸上有疤的大虫子…他…他拿着一个黑罐子…把里面的坏水水…往…往白罐子里倒!倒了好多好多!白罐子…白罐子就…就裂开了!金豆豆…金豆豆都…都变黑了!死了!都死了!呜呜…好可怕!那个…那个抠门老虫子…在旁边…在旁边拍手笑…说…说‘成了…都成了…’…呜哇…昀儿怕!怕黑房子!怕白罐子!怕金豆豆哭!昀儿要回家!回家!”
他一边嘶喊,一边如同真的被梦魇折磨般,身体不受控制地踉跄后退,脚下绊到光滑的金砖边缘,“噗通”一声,重重地摔倒在地!额头“咚”地一声磕在坚硬无比的金砖上!
鲜血,瞬间从额角那道本己结痂的红痕处迸裂而出!顺着苍白的脸颊蜿蜒流下,染红了半边脸颊,也染红了他身下那冰冷尊贵的金砖!
剧痛袭来!眼前金星乱冒!
但李昀心中却是一片冰封的死寂!他用这自残般的摔倒和鲜血,作为最后的屏障!用这极致的“疯癫”和“恐惧”,将“白罐子”指向一个虚无缥缈、却又足以让女帝产生无尽联想的“黑乎乎的大房子”和“金豆豆堆成的山”!户部银库?太平私库?甚至…武氏宗庙的祭器库?都有可能!让女帝自己去猜!去查!去忌惮!
他蜷缩在冰冷刺骨的金砖上,身体因“惊吓”和“疼痛”而剧烈地抽搐着,额头汩汩流出的鲜血在光洁如镜的金砖上蜿蜒流淌,如同一条狰狞的、暗红色的小蛇。他口中发出压抑的、如同幼兽濒死般的呜咽:
“血…好多血…昀儿…昀儿头破了…好疼…神仙爷爷…救救昀儿…救救金豆豆…坏虫子…要…要把金豆豆…都咬死了…呜呜…”
凄惨!狼狈!触目惊心!
整个紫宸殿,陷入了一片死寂。唯有李昀压抑的呜咽和鲜血滴落金砖的“嗒…嗒…”轻响,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敲击着每一个人的耳膜。
御座之上。
那道冰冷如同亘古寒冰的目光,终于…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
女帝微微前倾了身体,似乎想要看得更清楚些。笼罩在常服宽大袖袍下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那双蕴含着无上智慧与威严的凤眸深处,清晰地映照出金砖上那蜷缩的、血流满面的“痴傻”身影,映照出那蜿蜒刺目的鲜血…
震惊?疑惑?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动容?
或许都有。
良久。
一声极轻的、如同尘埃落定般的叹息,仿佛从御座深处传来,又仿佛只是错觉。
“来人。”
女帝的声音恢复了那种掌控一切的平静,却少了一丝之前的极致冰冷。
“传太医。”
“送…李寺丞出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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