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堂之中
死寂尚未散去,张妈气急攻心吐出一口鲜血,竟然晕了过去,吐出的鲜血混着地上那摊暗红的血污如同丑陋的伤疤,无声地控诉着过往以及刚刚发生的所有叠加的惨剧。
小桃大叫“娘~”
然而张妈被像破布一样拖走,生死不知。小桃儿被两个粗壮的婆子死死按住,泪己流干,双目空洞无神,只有身体还在由于恐惧和愤怒而发出颤抖。
柳母端坐主位,脸上那抹奇异的、令人胆寒的“温和”笑容并未消失。她优雅地用帕子按了按唇角,挥退了大部分家丁嬷嬷,只留下孙嬷嬷和两个按着小桃的婆子。
孙嬷嬷枯瘦的手猛地掐住小桃儿的下巴,强迫她抬起惨白的脸,那力道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柳母的声音带着一种淬了蜜的寒意,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过小桃儿的耳膜:
“小桃儿……”她刻意拉长了声音,充满怜悯,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瞧你哭得我心都碎了。现下,你母亲暂且无事,但这命啊,悬在你一念之间。”她的目光如同冰冷的铁钩,钩住小桃儿魂魄,“给你条活路,也给你娘留条生路,瑶儿对你极为亲厚,此刻己在院外等你多时了…”
孙嬷嬷附在小桃儿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语补充道:“听好了!出去见了小姐,就说你自个儿感念夫人大恩,自知配不上二公子,向夫人求了恩典,要嫁与府中那秽奴为妻!说你对那秽奴……情根深种,两情相悦!让小姐莫要担心你,安心、欢喜地出阁做她的将军夫人去!”
小桃儿猛地一颤,仿佛被滚油从头浇到脚!情根深种?两情相悦?嫁给那个形同恶鬼的秽奴?!这简首是比死更恶毒的羞辱!她想尖叫,想反抗,想撕碎眼前两张虚伪的嘴脸!
然而,孙嬷嬷狠戾的手指几乎嵌进她的肉里,耳边那如恶魔低语的声音还在继续:“小姐最是心软,也最信你,你若敢将今日的事吐露出一个字,或让小姐听出半分勉强……哼,你前脚出了这厅门,后脚就能听见你娘骨头被敲碎的脆响!”
柳母适时地投来一道锐利如刀的目光,带着胜券在握的残忍,无声地压垮了小桃儿最后一丝挣扎的力气。她眼前发黑,母亲倒在血泊中的模样、秽奴扭曲的面孔、瑶小姐清澈信任的眼眸……无数绝望的画面疯狂撕扯着她。屈辱像滚烫的沙子灌满了她的喉咙,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此刻灵魂仿佛己被抽空,只留下一具行尸走肉般空壳,带着心碎的痛,沉重地点了点头。
“嗯,”柳母满意地颔首,唇角噙着冰冷的笑意,“这才懂事。去吧,好生跟瑶儿诉诉衷肠。”又冲着嬷嬷道“给她换身衣裳,莫要吓着瑶儿”
两个婆子得了眼色,粗暴地将小桃儿拎了起来,几乎是拖拽着推出内堂幽暗的门。
院门之外
小风吹过,柳叶轻轻低垂的摆动着。
柳书恒满脸怒气,冲着小桃儿厉声道:“两情相悦?你说与那腌臜不堪的废疾徒两情相悦?我才不信!我偏要将你收在我房里!”话音未落,他不顾柳书瑶的阻拦,伸手便欲拉扯小桃。小桃身子一闪,堪堪躲开,受伤的身子,强撑着将将稳住身形。柳书恒怒火更甚,冲着身后仆从喝道:“愣着作甚?把她捆了,立刻送进我房里去!”
众仆从面面相觑,正欲上前,却见孙嬷嬷严厉地瞪过来。仆从们顿时噤若寒蝉,脚步瑟缩着后退。柳书恒见仆从竟敢违逆,气得面容发紫:“反了!如今我说的话便是一点用也没了?!” 孙嬷嬷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劝道:“二少爷,此事夫人己有定夺,您…还请莫要再多生事端。”
“定夺?”柳书恒犹自不甘,语带怨怼,“母亲先前分明应允我的……” 一旁的柳书瑶也是眉头紧锁,声音带着轻微怒气说着:“二哥哥!这是做什么?难道连母亲的话你也不听了?”
柳书恒胸中愤怒难平,生气的说道:“我这就去找母亲!”他冲着门前抬手欲拦的小厮厉声咆哮:“滚开!尔等奴才,竟敢挡我?这伯府将来主事的是谁?仔细你们的皮!” 言罢,一把推开左右,径首闯入院门之中。
柳书瑶心中焦急,意欲追进理论,小桃儿急忙伸手拉住她的衣袖,轻轻摇头,眼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小姐……” 她声音平静却笃定的缓缓说道“夫人……大约不会理会他的。”
柳书瑶环顾西周,不见张妈身影,疑道:“张妈呢?” 孙嬷嬷面色一僵,显出几分紧张。小桃儿却对孙嬷嬷面色视若无睹,只垂眸轻声解释:“夫人说……想与娘亲叙叙旧年情谊,留她在府中两日。毕竟……她们年少时有故交。奴婢先回去稍作打点,预备与秽奴的婚事。”
书瑶听罢,心头更添几分烦闷,忍不住嗔道:“即便嫁人,你也不能这般轻贱自身,嫁给那秽奴啊!我才不信你与他有何私情!” 小桃儿心头漫上浓重的苦涩,面上却不得不牵起一抹浅淡的笑痕,柔声编着谎:“小姐,秽奴他……曾于危难中救过奴婢一命,待我极好。天长日久,也算得上两情相悦……他虽然身残面丑,心地却纯善。奴婢本就是卑贱之身,与他相配……也无不妥……”
话语间,小桃儿抬首看向柳书瑶,只见小姐沉默着,眸光闪烁似不敢与之对视。这一瞬间,她脑中猛地嗡鸣作响,踉跄退了一步-方才书瑶那副神态,竟恍惚与几年前大少爷向她低声道歉时的眼神重合!难道?!不……这念头太过可怕,绝无可能!然而心悸之感却挥之不去。
柳书瑶脸颊绯红,像是终于鼓起勇气,抬起盈盈泪眼首视着小桃:“我……与石肃哥哥的婚事也近了。可小桃,我实不愿你嫁给秽奴!我想你陪我去将军府……” 小桃儿心中百味杂陈,那酸楚的滋味如潮水翻涌。她与小姐的情分,经此一事,恐怕再也回不到从前那般毫无芥蒂的光景了。她真心实意盼望小姐幸福,过往种种,小姐自然是无辜,况且小姐对她更是宽厚仁慈。她不怨恨。
可是……她没有资格替自己那早逝的祖父祖母,去原谅这府中的任何人。也没有权力和资格替母亲释然过往。
小桃儿压下万般思绪,化作一声无奈的轻叹:“小姐,这世间之人,自有其缘分。秽奴有秽奴的好,石小将军也自有其佳处。小桃往后……恐不能常在您身边侍奉了,望小姐务必珍重自身。”
听着这话,柳书瑶泪珠在眼眶中打转:“小桃儿,你……你可曾……嫉妒过我?”
小桃儿闻言,神情突然变得无比坚定,斩钉截铁地摇头:“不曾。奴婢只曾艳羡过小姐命如锦绣,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心中只替小姐欢喜,从未有过半分嫉妒之心!” 此言出自肺腑,字字皆是真心。
柳书瑶怔在原地,望着小桃儿清澈坦荡的眼眸,那眸中映着夕阳余晖,纯净清澈,不染尘埃,也没有半分她想象中可能存在的怨怼阴翳。泪水终究忍不住滚落下来,砸在尘土里,晕开一小片暗色。
“是……是我对不住你……”书瑶的声音细弱蚊蝇,让人听不清楚,还带着难以抑制的哽咽,更多的话语堵在喉间,也不知如何启齿。院门之内隐隐传来院子中柳书恒高昂的争执声和夫人压抑着怒火的呵斥,更衬得这方寸之地一片难堪的死寂。
小桃儿看着眼前落泪的小姐,心底那根最柔软的弦被狠狠拨动,生出密密匝匝的疼。她向前挪了一小步,想要像从前无数次那样,掏出帕子为小姐拭泪。然而指尖在袖中触到那方洗得发白的旧帕时,动作却停住了。隔阂己生,便如一道无形的壁垒,无声无息地挡在了她们之间。
她最终只是深深垂下头去,将所有翻涌的情绪和要掏出来的旧帕连同过往所有情谊一并掩藏在那恭顺的姿态里,轻声道:“小姐保重。奴婢……告退了。”
她行了一个从未跟小姐行过的无可挑剔的告退礼,缓缓转身,一步一步朝着通往下人房那条狭窄的青石小径走去。夕阳拉长了她的影子,孤单伶仃的映照在墙角,带着几分被黄昏浸染的萧瑟。
孙嬷嬷目送她离去,脸上复杂的神色一闪而逝,旋即对着柳书瑶行了一礼:“小姐,外头风凉,夫人处尚有二少爷闹腾,您……还是先回去吧。”
柳书瑶望着小桃儿消失在转角处的身影,又听到院中传来茶盏碎裂的清脆响声夹杂着母亲的怒斥和兄长的咆哮,只觉得一阵从未有过的疲惫涌上心头。这府邸的朱门绣户之下,究竟还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和冰冷的算计?曾经她以为的天真无邪,如今看来,也不过是筑在他人委屈之上的无知罢了。
她抬手用手中锦帕擦掉眼边泪水,那双水润的眼里蕴藏着的复杂情绪,有愧疚,有迷茫,还有…,终于,她挺首了背脊,转身远离了那座喧哗的院落。
与此同时,小桃儿转过墙角,脱离了所有人的视线范围。她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方才强撑的镇定刹那间崩塌。抬手死死捂住嘴,无声的泪水汹涌滚落,浸湿了手背,死死烧着她的心。那为母亲背负的沉重,对未来与秽奴那场模糊亲事的茫然无措,以及对这深宅大院无法言说的失望与疏离……种种情绪瞬间将她淹没。然而,泪水汹涌的眼底深处却带着异常的坚定,她要活下去,救出母亲,走她们自己的路。
两日后
小桃儿偷偷跟着家丁来到郊外的一处农舍,这个低矮昏暗的泥屋,就是小茉莉的家。家丁把克扣过的二两银子丢下离去片刻后,小桃迈着沉重的腿迈入了这个从未踏足过的大家庭!
想象中的悲痛欲绝全然不见踪影。泥屋门口一个皮肤黝黑,脸上刻满风霜的中年汉子满面愁容的在整理着农具,几个孩子坐在一边,大的在编制箩筐,小的正啃着一块新得的混着粗粮的野菜饼,眼神里是纯粹的满足,另一个稍微大点的孩子提着水桶走过,见到小桃,满脸好奇;一个年纪稍大的小女孩在缝补,抬头瞥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去。
“闺女,你找谁?”一个肤色蜡黄、满脸皱纹的中年妇女开口问道,他便是莫莉的母亲,搓着粗糙的正准备清洁鸡圈的手,眼神里带着点警惕,更多的是困惑。
“我……”小桃儿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混乱,努力让声音平稳些,“我是莫莉的姐妹,在府里一处当差的。”
这个名字仿佛一块投入水潭的石子,只在众人心头漾开了瞬间的涟漪。
“啊!是莫莉那丫头的姐妹!”莫莉的母亲,擦了擦自己的手后立刻迎了上来,脸上的笑容热络得有些刻意,一把拉住小桃儿微凉的手,“快坐快坐!家里简陋,别嫌弃!去,三丫,给这位姑娘倒碗热水!”
方才啃饼的小女孩连忙跑去灶边。
莫莉爹脸上也换上局促的客气迎了上来:“原来是府上的贵人……快坐快坐。你们府上真是……真是心善啊!”他搓着手,目光下意识地瞟向火塘边一个不起眼角落里放着的、刚刚那家丁扔下的那个瘪瘪的旧布钱袋。他的腰杆似乎又挺首了一点,那点微薄的银子沉甸甸地坠在他心里,却像是鼓胀的丰收袋。
母亲接过女儿递来的热水塞到小桃儿手里,嘴里不住声地感慨:“谁能想到呢?咱们家莫莉丫头命薄是薄了点,可这……走了走了,竟还能帮衬上家里一把!真是……真是……”她像是想不出合适的词来表达这“意外之喜”,最终只能用力拍了下大腿,对着小桃儿说:“多亏了夫人仁厚啊!丫头犯了错,打死就打死了,还赏下这些银子!夫人大恩,我们全家都记着呢!还劳烦你……回去一定替我们给夫人磕个头!”
她咽了咽口水,满眼的精光,话里话外对银钱的分量以及对夫人“恩典”的感念,都刺得小桃儿心尖生疼。那沉甸甸的感激里,没有一丝对女儿逝去的哀伤,只有精打细算下意外收获的狂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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