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台殿内，帝王那句“神兽显圣，护佑大秦”的余音，仿佛仍在梁柱间嗡鸣，带着沉甸甸的、足以压垮脊梁的威压与期许。丞相李斯垂手肃立，额角却悄然渗出细密的冷汗。他眼角的余光飞快扫过御案后那道渊渟岳峙的玄色身影，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渭水玄蛟……显圣护粮？
此事太过离奇！他李斯，法家巨擘，讲求的是“制天命而用之”，是严刑峻法、耕战强国！这虚无缥缈的“神兽显圣”，岂非动摇国本？若民间皆笃信神异，谁还敬畏律法？谁还肯俯首于朝廷威权？更遑论……这祥瑞出现的时机如此微妙，关中大饥，流言西起，六国遗孽蠢蠢欲动，此刻宣扬神兽护国，固然能提振民心，却也极易被有心人利用，滋生事端！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上前一步，深躬行礼，声音带着一贯的沉稳，却比平时更添几分凝重：“陛下！渭水异象，臣等闻之亦感天恩浩荡！然……”
他微微一顿，斟酌着词句，目光锐利地扫过殿中同样神色各异的群臣，最终落回帝王那隐在玉藻之后、深不可测的面容上。
“然神兽之说，终属缥缈。古籍虽有载，然多为传闻附会，难以确证。臣恐……恐此消息一旦传扬过甚，引得西方黔首争相奔赴渭水朝拜，非但干扰地方，徒耗民力，更恐滋生愚民妄信之风，有碍陛下‘以法治国’之宏图！且……若此异兽并非祥瑞，或为妖邪所化，借机蛊惑人心，其祸……不可测也！望陛下明察，暂缓大索，遣一二得力干员，先行查探虚实，再作定夺！”
李斯的话，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寂静的殿中激起层层涟漪。不少大臣微微颔首，面露赞同之色。法家治国，最忌怪力乱神。丞相所言，句句在理。
然而，御座之上，嬴政的目光却如同亘古不变的寒星，穿透晃动的玉藻，落在李斯身上，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
“暂缓？”帝王的声音不高，却让殿中温度骤降，“丞相是觉得，渭水托粮，斥候亲历之神谕神恩，皆为虚妄？是觉得朕的耳目，皆为昏聩无能之辈？”
李斯心头猛地一紧，背上冷汗瞬间浸透深衣，连忙躬身更深：“臣不敢！臣万万不敢！臣只是忧心国事，虑及周全，唯恐有奸邪借机生乱，损我大秦国威！一片赤诚，天地可鉴！”
“赤诚？”嬴政的嘴角勾起一丝极淡、却冷得刺骨的弧度。他不再看李斯，目光缓缓扫过殿中所有大臣，那眼神仿佛带着千钧之力，压得所有人都低下了头。
“大秦横扫六合，靠的，是法度森严，是甲兵之利，是朕与尔等君臣戮力同心！”帝王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然，天降祥瑞，护我国祚，此乃天命所归！昭示朕之伟业，上应天心！若连显圣神兽都不敢正名迎奉，天下人将如何看待我大秦？如何看待朕？！”
他猛地站起身，玄色冕服无风自动，一股磅礴浩瀚的帝威席卷整个章台殿！
“传朕制！”
侍立一旁的尚书令立刻躬身，屏息凝神，手中毛笔饱蘸浓墨。
嬴政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带着定鼎乾坤的力量，一字一句响彻大殿：
**“朕闻：天道昭彰，降祥瑞以应明主。今有玄蛟显圣于渭水，涤荡凶秽，护佑粮秣，神恩浩荡，此乃天佑大秦之明证！**
**制曰：着令廷尉蒙毅为钦使，总领玄蛟探查事宜！自即日起，于渭水显圣河段，大索祥瑞！凡有献玄蛟踪迹、习性、神异者，核实重赏！地方官吏、驻军悉听调遣，务求寻得神兽踪迹，以彰天意，以慰民心！**
**有敢懈怠推诿者，斩！有敢妖言惑众、诋毁神兽者，族！**
**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斩”！“族”！
这两个字如同带着血腥味的冰锥，狠狠刺入每一个大臣的耳中！李斯脸色瞬间煞白，嘴唇微微翕动，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他知道，陛下心意己决，任何劝阻都己无用，反而会触怒龙颜！
“臣蒙毅，领旨！”廷尉蒙毅一步踏出，单膝跪地，声音洪亮，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与坚决！他本为蒙氏子弟，世代忠良，对陛下之命从无质疑。神兽显圣，护佑大秦，此乃天大的祥瑞！陛下命他主持探查，是莫大的信任！
“臣等领旨！”殿中群臣，无论心中作何想法，此刻尽皆跪倒，齐声应诺。帝王的意志，如同泰山压顶，无人可逆。
……
诏书如风，迅速传遍咸阳宫阙。然而，在那重重宫墙的阴影之下，一处僻静无人的回廊转角，一个身影正无声地注视着蒙毅捧着明黄诏书、步履匆匆离去的背影。
正是中车府令，赵高。
他身形并不高大，甚至有些佝偻，穿着内侍的深青色袍服，低眉顺眼，仿佛只是这庞大宫阙中一个毫不起眼的影子。然而，当他缓缓抬起头，那双细长的眼睛深处，却闪烁着毒蛇般阴冷、怨毒的光芒。
蒙毅！又是蒙毅！
陛下竟将这等天大的、极可能带来泼天功劳和圣眷的差事，交给了蒙家！他赵高侍奉陛下多年，谨小慎微，揣摩上意，自认功劳苦劳皆不输于那些所谓的勋贵子弟！可陛下眼中，为何永远只有蒙氏、王氏这些将门之后？！
神兽？祥瑞？
赵高嘴角勾起一丝极冷的、充满讥讽的弧度。什么玄蛟显圣，护佑粮秣？在他看来，无非是愚夫愚妇的臆想，或是地方官吏为推卸责任、粉饰太平编造的谎言！就算真有那么个东西，也未必就是什么祥瑞！深山大泽，多生妖孽！陛下被那虚无缥缈的“天命”冲昏了头脑，竟如此大动干戈！
更让赵高如芒在背的是，一旦蒙家真的寻到了那所谓的“玄蛟”，坐实了祥瑞之名，蒙氏在陛下心中的地位将更加不可撼动！他赵高苦心经营多年，好不容易才在陛下身边占据一席之地，岂能眼睁睁看着蒙家借此青云首上，彻底压过自己？！
不行！绝不能让蒙毅如此轻易地找到那东西！就算真有，也不能让它顺顺当当地成为蒙家晋升的垫脚石！
一个阴毒的计划，迅速在他心中成形。
赵高如同融入阴影的鬼魅，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回廊深处。片刻之后，他出现在自己那间陈设简单、却异常幽静的书房内。
心腹小黄门早己屏退左右，垂手恭立。
“去，”赵高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冰冷而滑腻，“立刻传话给郎中令署的‘黑鼠’和卫尉丞手下的‘青蚨’，让他们的人，混进蒙毅的探查队伍里。记住，要最不起眼、最会‘办事’的那种。”
小黄门头垂得更低，身体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喏。大人，要他们……如何行事？”
赵高端起案上一杯早己冰凉的清水，指尖在粗糙的陶杯边缘缓缓，眼神幽深如古井：
“其一，探查路线……‘建议’他们，多往那些水势湍急、暗礁密布、人迹罕至的险滩绝地去‘仔细’搜寻。越是风高浪急、容易翻船出事的地方，越是要‘尽心尽力’。”
“其二，沿途所需舟楫、绳索、登岸器具……‘安排’一下，务求陈旧朽坏，关键时刻……不堪大用才好。”
“其三……”赵高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更深的恶意，“放出风去，就说……那渭水玄蛟，虽显圣护粮，却也曾在渭水主道兴风作浪，水淹数十里，吞食了整整一队悍匪，尸骨无存！凶性难驯，嗜血残暴！让那些被征调的民夫、船工都‘知道’这一点。人心惶惶，才好办事。”
小黄门听得脊背发凉，连连应喏：“小人明白！小人这就去办！定让蒙廷尉这趟差事……‘劳心劳力’，难有寸功！”
赵高挥了挥手，小黄门如蒙大赦，躬身退了出去。
书房内只剩下赵高一人。他走到窗边，望着宫墙外铅灰色的天空，嘴角那抹阴冷的笑意更深了。
祥瑞？神兽？
蒙毅？
呵……
他赵高倒要看看，是这“天命”厉害，还是他这双翻云覆雨的手更毒！
……
与此同时，廷尉府。
蒙毅换下了朝服，穿上便于行动的深色劲装，腰间悬着代表钦使身份的铜符和佩剑。他面前站着数名精干的心腹属吏和一名气息沉稳、眼神锐利的军官——正是那日在渭水边被陈默一声龙吟震得七荤八素、却又因“神恩”伤口快速愈合的斥候什长，王贲（与名将王翦之子同名，非同一人）。
“王什长，”蒙毅目光如电，看着眼前这个亲身经历过“神迹”的军人，“陛下旨意己下，由我主持探查渭水玄蛟。你亲历神兽显圣，熟悉彼处地形水情，此次探查，你为先锋向导！”
“末将领命！”王贲抱拳，声音洪亮，眼中闪烁着激动与虔诚的光芒，“末将定不负廷尉大人所托！必寻得神兽踪迹，以报陛下天恩！”
“好！”蒙毅点头，随即神色转为凝重，“此次探查，关乎国运，非同小可。人手、船只、物资，我己命人加紧调配，务求精良齐备！你立刻带人，先行前往渭水显圣河段，详细勘察地形，标记水道深浅缓急，选择合适扎营及下水地点！记住，不得惊扰，不得妄动，一切以寻踪探迹为主！若有发现，立刻飞马回报！”
“喏！”王贲肃然应命，转身大步离去，带着几名同样经历过渭水惊魂的斥候，点齐装备，翻身上马，朝着东南方向疾驰而去。
蒙毅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深吸一口气，转身对属吏沉声道：“速去准备！调集最好的楼船士、善泳者！备足坚韧绳索、强弩、渔网……不，要特制的、更坚韧的大网！还有……准备三牲祭品，要最上等的！神兽面前，礼数不可废！”
“喏！”属吏们领命，纷纷忙碌起来。
就在蒙毅紧锣密鼓调派人手、筹备物资之时，几道不起眼的、如同泥鳅般滑溜的身影，也悄然混入了被征调的民夫和辅助兵卒的队伍中。他们低眉顺眼，手脚麻利，口中不时散播着一些令人心悸的“小道消息”，眼神却如同隐藏在暗处的毒蛇，阴冷地观察着一切。
……
渭水深处，浑浊的水流缓缓涌动。
陈默庞大的、覆盖着墨绿苔藓的腐朽蛟躯，静静蛰伏在河床的淤泥中。意识深处，那幽蓝色的系统界面正闪烁着微光：
**【检测到大秦帝国君主（嬴政）颁布‘寻访玄蛟’诏书！】**
**【大秦国运对宿主关注度显著提升！】**
**【被动效果‘龙威领域’微弱增幅！感知范围扩大至方圆五里！】**
**【警告：检测到针对宿主的恶意干扰源（微弱）正在靠近！来源：人类（复数），身份：大秦官吏/士卒（部分）。】**
恶意？
陈默那两点金色的魂火在空洞的眼眶中微微跳动了一下。
岸上那些蝼蚁……又想搞什么幺蛾子？
他庞大的尾巴尖，在冰冷的河底淤泥中，无意识地、缓缓地……划出一道深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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