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炽跪在冰冷坚硬的金砖上,额头渗出的冷汗顺着肥胖的脸颊滑落。
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狂乱的跳动声。
父皇的沉默,比雷霆万钧的怒火更加可怕。
那双曾扫平漠北、威加西海的眼睛,此刻正静静地注视着他,如同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看不到喜怒,只有一片幽深。
就在朱高炽感觉自己即将要被这无形的压力彻底压垮之时,一声轻笑,突兀地在空旷的大殿中响起。
“呵。”
朱棣笑了。
他从那巨大的《坤舆万国全图》前转过身,对朱高炽招了招手,那姿态,不像是在对一个监国多年的储君,反倒像是在唤一条受了惊吓的小狗。
“起来吧,瞧你这点出息。”
朱高炽闻言,如蒙大赦,却又因为父皇这轻描淡写的语气而感到一阵屈辱。
他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因为跪得太久,双腿发麻,一个踉跄,险些再次摔倒。
朱棣走到他身边,蒲扇般的大手在他那肥厚的肩膀上重重地拍了拍,拍得朱高炽的肥肉一阵乱颤。
“高炽啊,你什么都好,仁厚,稳重,深得那些文官的喜欢。”
朱棣的语气带着一丝玩味,“就是这胆子,跟你那个七侄儿比,差得太远了。”
他转身,踱步到那堆积如山的广州账册前,用脚尖轻轻踢了踢最上面的一本,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你只看到了瞻圻权势滔天,却没看到,他这权势,是怎么来的!”
朱棣的眼中,骤然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你那好二弟朱高煦,他的权势是怎么来的?是靠着朕当年的偏爱,靠着靖难的旧功,在京城里作威作福,伸手从国库里捞钱,从朕的口袋里掏钱,去养他的三千营私兵!他是蛀空我大明根基的蛀虫!”
“可瞻圻呢?”
朱棣猛地一指那些账册,声音陡然拔高,“他是在一片烂泥地里,自己一刀一枪,打出了一片天!他是在用他那个什么‘银行’,把他赚来的真金白银,一船一船,变着法子地往朕的口袋里送!他去年一年给朕上缴的税银,比那个哭哭啼啼的户部尚书夏元吉,一整年收上来的都多!”
朱棣一把抓起那支黄铜望远镜,在朱高炽面前晃了晃:“你说,朕是该赏他,还是该罚他?”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朱高炽的心上。
他被父皇这番话问得哑口无言,满脸通红,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他只想着制衡,只想着汉王旧事,只想着那套学了几十年的帝王心术,却忘了,朱瞻圻给父皇,给这个国家,带来了实实在在的好处!
朱棣一挥龙袖,背负双手,语气中充满了睥睨天下的自信与霸道。
“无妨!年轻人有点冲劲是好事!有点野心,也是好事!”
“朕的大明,就需要这样敢打敢拼,能给朕开疆拓土的雄鹰!而不是整天养在笼子里,只知道埋头吃食,养得一身肥膘的鸽子!”
这话说得极其露骨,朱高炽的头垂得更低了,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恨不得地上有条缝能钻进去。
朱棣走到他的面前,俯下身,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你给朕记住了!只要他没忘了自己姓朱,没忘了这江山社稷是咱们老朱家的,只要他打的还是我大明的龙旗,那他朱瞻圻,就是朕手上最锋利的一把刀!”
“刀,就是要用来杀人,用来开疆拓土的,不是让你藏在刀鞘里,怕它太锋利,让它生了锈!”
说完,朱棣首起身子,又用一种嫌弃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补充道:“你有空在这里替朕担心他,不如多去户部看看,跟你那好侄儿学学,是怎么给朕赚钱的!别整天让夏元吉那个老小子跑来跟朕哭穷!”
“滚吧。”
最后两个字,轻飘飘的,却比任何重话都让朱高炽难堪。
他满脸羞惭,心中五味杂陈,踉踉跄跄地退出了御书房。
父皇那超乎寻常的信任,让他长长地松了口气,至少,瞻圻暂时是安全的。
但那番毫不留情的敲打和羞辱,也让他感到一阵深入骨髓的悲哀。
他这个太子,在父皇眼中,竟是如此不堪吗?
当朱高炽肥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殿门外,御书房内再次恢复了寂静。
朱棣脸上的笑容与霸气,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与漠然。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大殿,用一种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自言自语:
“臭小子,朕能把你捧上天,就能随时把你拉下来……”
“就看你,识不识趣了。”
帝王的恩宠,从来都不是无限的。
信任的背后,永远悬着一把名为猜忌的利剑。
“来人。”他淡淡地开口。
一道黑色的身影,如同鬼魅一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大殿的阴影里,正是锦衣卫指挥使纪纲。
“陛下。”纪纲单膝跪地,头颅深埋。
“告诉广州的沈炼。”
朱棣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盯紧了。”
“尤其是他的那个什么‘银行’,还有那个‘海军学院’,朕要知道那里面的每一个细节,每一笔账目,每一个学员的名字和来历。”
“朕要知道,那些学员,究竟是忠于朕,还是忠于他这个靖海王。”
“遵旨。”
纪纲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领命之后,再次悄无声息地退入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朱棣这才重新拿起那支望远镜,走到窗边,望向遥远的南方。
他要的,从来都不是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继承者,而是一个能将他开创的伟业,推向更高峰的开拓者。
但他绝不允许,这头他亲手放出去的雄鹰,有朝一日,会挣脱他手中的缰绳。
……
与此同时,朱棣对朱瞻圻的“恩宠”,瞬间整个京城都知道了,毕竟天家无私事。
朝堂之上,原本那些对逍遥王颇有微词的保守派官员,一夜之间全都变成了哑巴,转而开始歌功颂德。
他们看清了风向,暂时无人再敢非议这位权势滔天的新贵。
但所有人都心照不宣,他们在观望,在等待,看这颗过于耀眼的新星,究竟能在这片布满暗礁的政治海洋里,闪耀多久。
而在市井之间,关于“靖海王”朱瞻圻的传说,己经成了各大酒楼茶肆里最热门的话本。
“话说那定波号,如海上神龙,只一轮齐射,便将佛郎机人的旗舰打得是桅断帆折!”
“咱那位靖海王爷,更是神威天降,于万军之中,一枪便将那红毛鬼大将军,毙于阵前!”
说书人唾沫横飞,拍案叫绝,底下的百姓听得是如痴如醉,热血沸腾。
“靖海王千岁!”
“大明万年!”
叫好声此起彼伏。
然而,在一片赞誉声中,也有不和谐声音在阴暗的角落里悄然滋生。
城南的一家小酒馆里,一个衣衫破旧,满身酒气的海商,猛地将酒碗摔在地上,通红着眼睛,破口大骂:
“什么狗屁靖海王!不过是仗着船坚炮利罢了!”
他原本是福建月港一带,靠着走私南洋香料为生的大海商,朱瞻圻建立的新秩序,彻底断了他的财路,让他从富甲一方,沦落到如今的穷困潦倒。
“他一道令下,断了我们全家上下的生路!此仇不共戴天!你们等着瞧,他迟早要遭报应的!”
这些怨恨,如同深埋于地下的火种,虽然微弱,却在等待着一个能够让它燎原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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