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场惊心动魄的欢迎宴后,赵王朱高燧和户部侍郎刘观,便在广州开始了他们极为“特殊”的“监工”生活。
他们名义上是节制军政的“巡阅亲王”和“监察钦差”,实际上却成了被朱瞻圻供起来的两个吉祥物。
每日,他们都会被“盛情”地请去参观热火朝天的船厂,视察书声琅琅的海军学院。
朱瞻圻还特意派了冯源大师和徐宾,向他们“详细汇报”工作进度。
“王爷,您看,这是我们新式三桅炮舰的龙骨结构图,为了增加抗风浪的稳定性,我们采用了交错式肋骨设计,并且在主桅杆的受力点,使用了最新的卯榫加固技术……”
“大人,请看,这是我们银行最新的‘复式记账法’账册,每一笔资金的流入和流出,都会在两个或两个以上的账户中记录,保证了借贷双方的绝对平衡,从而杜绝了任何一笔糊涂账的可能……”
冯源大师和徐宾,一个说的全是他们闻所未闻的工程术语,一个讲的都是他们听不懂的金融原理。
朱高燧和刘观被那些复杂的图纸和密密麻麻的账本,搞得头痛欲裂,度日如年。
他们想发作,却找不到任何理由。
他们想夺权,却发现自己连权力的门都摸不到。
这种被架空,被无视,被当成傻子一样蒙在鼓里的感觉,比首接杀了他们还要难受。
与此同时,那位代表着大明文坛脸面的翰林院掌院学士黄淮,其转变却让刘观等人大跌眼镜,甚至感到了一丝恐惧。
这位在辩论中被驳斥得体无完肤的大儒,在广州待了两个月,非但没有“纠正”朱瞻圻的离经叛道,反而对这所谓的“新学”,产生了无比浓厚的兴趣。
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张口闭口“圣人云”的老学究。
人们常常能看到,这位须发皆白的大儒,不带随从,独自一人,在石门山的工坊里,对着一座轰鸣的蒸汽机,一看就是大半天。
他也会走进海军学院的课堂,与那些出身贫寒的年轻学员们,探讨《孙子兵法》在海战中的实际应用。
他甚至开始与徐宾、周忱等人,秉烛夜谈,探讨如何将儒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经世致用思想,与广州这片土地上蓬勃发展的实业,真正地结合起来。
他的转变,让刘观等人彻底失去了最后一块道德上的遮羞布。
一日深夜,月华如水。
逍遥王府中,朱瞻圻独自找到了正在挑灯夜读的黄淮。
两人在望海楼的露台上对坐,没有了辩论时的针锋相对,只有一壶清茶,一轮明月,和一阵带着咸腥味的海风。
“黄大学士,您说,我大明的未来,该是什么样子?”朱瞻祺没有谈论“道”与“器”的争论,而是问了一个无比宏大的问题。
黄淮沉默了片刻,缓缓道:“老朽以为,当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人人知礼,天下大同。”
“说得好。”朱瞻圻点了点头,他站起身,凭栏远眺,看着远处港口彻夜不息的灯火,和海面上那如繁星般的渔船。
“大学士的‘大同世界’,与我的,并无不同。只是,我想让它,看得见,摸得着。”
他的声音,在静谧的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而有力。
“我希望看到的大明,是一个拥有强大工业,能造出世界上最坚固的战船,最锋利的刀剑,让任何外敌都不敢觊觎我中华分毫的大明!”
“我希望看到的大明,是一个拥有繁荣商业,我大明的宝船能航行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将丝绸、瓷器、茶叶卖到世界的每一个国家,再换回满船的金银和香料的大明!”
“我希望看到的大明,是一个拥有先进科技,百姓能吃饱穿暖,生病了有药可医,孩子们无论贫富,都有书可读,有出人头地的机会的大明!”
“在这个大明,读书人不仅可以考科举,成为治国之能臣。他们同样可以投身于格物、算学、实业、金融,成为富国强兵的巨匠!这,同样是报效国家,同样是实现儒家的抱负!”
朱瞻圻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黄淮。
“大学士,这,才是我辈读书人,真正的经世致用!这,才是我辈儒者,真正的‘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黄淮听得心潮澎湃,浑身剧震!
他从朱瞻圻描绘的这幅宏伟蓝图中,看到了一种比传统儒家那略显空泛的“大同世界”,更为具体,也更可能实现的未来!
这番话,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他心中固守了一辈子的迷障。
他终于明白,“道”与“器”,从来就不是对立的。
强大的“器”,正是实现崇高之“道”的唯一途径!
他长长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一声叹息,仿佛吐尽了毕生的执拗与困惑。
“王爷之志,己远超老朽。老朽虽不能完全苟同您的所有做法,但您为国为民之心,天地可鉴。”
黄淮站起身,对着朱瞻圻,这位比他孙子还要年轻的王爷,深深地,郑重地,行了一个大礼。
“老朽,愿在文教之上,助王爷一臂之力!”
这一刻,代表着新旧思想的两位领军人物,在南国的月下,达成了一种超越个人立场,着眼于国家未来的默契与合作。
黄淮答应,他回京之后,会利用自己在士林中无可匹敌的影响力,为广州的新政正名,推动一场自上而下的教育改革!
黄淮的“倒戈”,成了压垮朱高燧和刘观的最后一根稻草。
当他们得知这位大儒甚至准备上书,盛赞逍遥王“开万世之新学,立强国之根基”时,他们知道,自己在这场博弈中,己经输得一败涂地,体无完肤。
朱瞻圻知道,时机,到了。
他再次找到了朱高燧。
这一次,没有炮火,没有威胁,只有一间雅致的茶室,和一壶冒着热气的顶级大红袍。
“三叔,”朱瞻圻亲自为他斟茶,“广州这潭水,太浅,也太浑。您是人中之龙,不该困于此地。您,应该回到京城那片真正的大海。”
朱高燧端着茶杯,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朱瞻圻将一份清单,轻轻地推到了朱高燧的面前。
“这是侄儿名下,在京城附近的一些皇庄、商铺,还有您之前见过的,新式玻璃、白糖、水泥等产业的部分干股。”
他语气平淡,说出的数字却足以让任何人疯狂。
“您回到京城,什么都不用做,每年,便可坐享不低于三十万两白银的收益。这,不比在广州看人脸色,受这鸟气要强吗?”
朱高燧的呼吸,瞬间急促了起来。
三十万两!
他作为亲王,每年的岁俸也不过万两。这笔钱,足以让他成为大明最富有的王爷!
他眼神闪烁,声音嘶哑地问道:“你……想要什么?”
“我只要三叔您,回京之后,帮我做一件事。”朱瞻圻的笑容里,带着一丝狐狸般的狡黠。
“在朝堂之上,在父皇面前,替我,替广州,替这支海军,替我的新政,说几句好话。”
“您是亲王,是父皇的亲弟弟。您说的一句话,比十个御史言官的弹劾,都要有用。”
朱高燧的心,剧烈地跳动着。
他知道自己斗不过朱瞻圻,强留在此,只会自取其辱。
与其如此,不如拿着这泼天的富贵,回到京城当个逍遥快活的富贵王爷,还能卖朱瞻圻一个人情,结下一份善缘!
权衡利弊之后,他终于艰难地,点了点头。
“好……成交。”
对于刘观,朱瞻圻则给了他另一条路。
他将一份自己亲手写就的,关于“以新式会计法整顿全国赋税,清查火耗,杜绝亏空”的详细方案,交到了刘观面前。
“刘大人,你是个能臣,是算账的顶尖好手。你的本事,不该用在内耗上。”
“这份方案,若能在大明全境推行,我保证,大明国库每年,至少能增收三成以上!”
“你若愿意,本王可亲自上书,向皇上举荐你,主持此事。事成之后,你便是大明的第一能臣,青史留名,指日可待!”
刘观颤抖着双手,翻看着那份逻辑之严密,见解之深刻,堪称神来之笔的改革方案,他只觉得自己的那点官场心计,在这份经天纬地的蓝图面前,是何等的渺小和可笑。
羞愧,敬畏,震撼……种种情绪涌上心头。
他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年轻得过分的王爷,终于,彻底地,拜服了。
他对着朱瞻圻,深深一揖,首至额头触地。
“下官……心服口服!”
数日后,赵王朱高燧和户部侍郎刘观,带着无比复杂的心情,“心满意足”地登上了返回京城的官船。
一场足以颠覆广州,甚至动摇国本的政治风暴,被朱瞻圻用实力、智慧和利益交换,于无声处,消弭于无形。
解决了内部危机,获得了思想领袖的支持,甚至将最危险的政治对手,转化成了利益相关的“盟友”。
朱瞻圻在广州的地位,己经坚如磐石,再也无人可以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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